第28章

左擎蒼最終還是同意見唐煜了,并不是他自願的,而是某人絕食絕得都快翹辮子了,再不見,真的餓要出人命了。

但是一想到唐煜是為了齊飛宇鬧成這樣,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一次他沒有親自去地牢,而是讓人去把唐煜帶上來。

此時的唐煜已經五天粒米未進,嘴唇都幹裂,整個人若不是被人扶着,馬上就會癱倒在地上似的。他一步一步踏入那燈火通明的大廳,看着坐在高階之上的左擎蒼,又強自打起精神,掙開兩名半是押送半是攙扶的人,往前踉跄着走了兩步,“蒼蒼……你終于肯見我了……”

聲音細如蚊蚋,哪還有半分當初的風流倜傥?

唐煜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卻只覺得身心發冷。左擎蒼看他的眼神那麽遙遠,好像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你要見我,有什麽事。”左擎蒼沒有語氣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唐煜的黑玉眸子裏帶着幾分凄楚,幾分乞求,喉結上下滑動兩下,然後重重地跪了下來。

“蒼蒼……我求你,別殺朱蜓……”

“你要死要活,就為了這件事?”左擎蒼卻似乎不為所動,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唐煜看着眼前的石階,雙眼發直地說道,“蒼蒼,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一直瞞着你。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求你……”

左擎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中透着冰冷,幹涸地回蕩着。

“你以為,本座要處死齊飛宇,是因為你?”

唐煜身上一震,臉色一片慘白。

“齊飛宇是燭龍教的叛徒,非死不可!如果你要和他殉情,随你。”左擎蒼說完,就站起身來,經過呆愣住的唐煜身邊,吩咐了一下押送他的手下,“他要是還不吃飯,就卸了他的下巴,強迫他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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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蒼!”身後唐煜蒼白的聲音倏然傳來,“為什麽一定要這麽逼我!”

“本座逼你?”左擎蒼重複了一句,卻沒有再說下文,走出了議事廳。

唐煜怔怔看着眼前的地面,手緊緊攥成拳頭,無力的感覺漫天蓋地席卷過來,心疼的無以複加。原來自己是如此沒用,本想要兩個都保全,最後卻是兩個都傷害。

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

左擎蒼走出大廳之後,臉上冷靜淡漠的僞裝盡數剝落,露出裏面的慘不忍睹。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平複自己的情緒。

唐煜,真是個可恨的東西。

有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憤怒,他覺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心裏那團自從回來後就一直烈烈燃燒的火焰。

此時夏護法忽然來報,“教主,毒門大公子和遠舟到了。”

數丈高的燭龍教大門之外,和遠舟牽着馬,安靜地遙望着西邊落下的紅色太陽,連綿的刀峰上堅硬的岩石被塗抹成了黃金的顏色,分外遼闊壯遠。

“和公子,教主有請。”

和遠舟收回飄遠的眼神,向着親自出來迎接的夏護法微微颔首,然後擡步向前。

幽暗的石廊中,一切都沒有變化,只是空氣中那緊張的味道透漏出了這些日子發生的變故。

甫一進谒見廳,便見左擎蒼已經命人擺好了茶,而他自己正坐在正中的玉椅上,面色比以往稍顯蒼白,但仍然高大挺拔,一派沉穩。

可和遠舟腦子裏卻浮現出這位教主衣衫半解眼中含媚一臉不甘地被他壓在身下的樣子,一股子的沖動就直往下面湧去。好在他控制力強,臉上依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雙手抱拳,“左教主,別來無恙。”

左擎蒼再見到這個曾見過他所有不堪樣子的人,全身都有點不自在,但還是回禮道,“和公子別來無恙,請坐。”

和遠舟依言坐到他右首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玉茶盞,輕抿一口。

左擎蒼見他并不說話,只好先開口,“和公子此次前來,有何要事麽?”

“沒什麽,只是聽說你受了傷,來看看你。”他的語氣平淡如常,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可左擎蒼卻怎麽都覺得暧昧。

“只是小傷而已。”

“瑤山派多年隐藏的最終陣天噬造成的傷害,真的可以是小傷麽?”和遠舟深潭般的眼眸望着他,仿佛能透視他的一切僞裝。

“……休養一陣就沒有大礙了。代本座感謝和門主的關心。”左擎蒼卻依舊嘴硬。

“不是我爹關心,是我關心。”和遠舟靜靜地說,“你和我解除婚約,令我爹顏面掃地,可是把他氣得不輕。”

左擎蒼又被噎住了,他皺着眉頭,半天才說出句,“本座向他賠罪。”

“結伴這種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何罪之有?”和遠舟淡然道,“不知唐公子現在如何?”

左擎蒼眉間微微皺了一下,“他很好。”

和遠舟微微挑起眉,左擎蒼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已經告訴他事情不簡單,但是他選擇不繼續詢問,只是默默站起來,往左擎蒼的方向走了幾步。

左擎蒼看他動作,立刻警覺起來,臉一冷,“你幹什麽?”

和遠舟對于自己對左擎蒼造成的影響很滿意,他嘴邊提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輕笑,“我只是想給你診脈。”

左擎蒼擡眼掃了下靜默地立在周圍的屬下,心中懊惱自己的反應,嘴上仍然威嚴非常,“不必了,本座說過,本座無礙。”

“難道你不想盡快痊愈麽?”和遠舟說着,仍然走到他附近,伸出手。

左擎蒼騎虎難下,雖然不想跟這個人有身體接觸,但是堂堂教主,怎麽能連這點事兒都唯唯諾諾的。于是只好把手放到對方手裏。

和遠舟的手不似唐煜那般和暖,但是也微微透着層紅暈,靜悄悄的熱度順着接觸的皮膚擴散。

細長的手指按上脈搏,和遠舟的眉目卻有些凝重。

“你傷的不輕。心肺肝脾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丹田也真氣外洩,好在你幾時調養,護住了丹田。但是照這樣傷勢,你得養三年才能完全複原。”

左擎蒼沉着臉點點頭,日玄殿主跟他說的差不多。三年時間,真是吉兇未蔔。

“就算我插手,也要一年才可以完全複原。”和遠舟撤開手,淡淡地說。

左擎蒼擡眼看他。

一年??

“果真可以?”

“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做,好好休養一年。”和遠舟沒有起伏的語氣,聽起來卻分外自信。

如果能在一年內複原,那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如果你真能令我和雪楓一年複原,本座定當重謝!”

和遠舟卻微微揚起下颚,“重謝就不必了。為我安排一個舒适的居所,看來我需要在這裏待上一陣。”

就這樣,齊飛宇在燭龍教暫住下來。左擎蒼為他安排了一間寬敞的寝殿,準許他随意出入燭龍教的煉丹房和掌管醫藥的日玄殿。

而另一方面,處決齊飛宇的日子也在一天天臨近。

期間,唐煜用藏在扇子裏的香料配了一副簡陋的香,竟然迷暈了看守的屬下,迷迷糊糊地把鑰匙給了他。他憑借的絕頂的輕功,在沒有驚動一個人的情況下,逃了出去。

但是左擎蒼早就料到齊飛宇被行刑之前他會有動作,所以已經命春護法秋護法這兩天多加留意他,他逃到大門處的時候,被兩人發現。

唐煜身上藏有的香料本來就不多,春秋護法又都是絕世高手,他雖然憑着不差的身手周旋了一會兒,還是被二人擒下了。

他不甘地掙紮着,無奈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如鐵鑄般堅決,分毫不動。

“放開我!”他從牙縫裏吐出這三個字,滿面戾氣。春秋護法也有些驚訝,唐煜一向是俏皮潇灑的,從來沒有露出過這麽兇狠的樣子。

由于他掙紮的厲害,兩人不得不點了他的穴,把他送到左擎蒼面前。

唐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兩眼發紅。

踏踏踏的腳步聲,一雙青色錦靴出現在視野裏,青花錦服的下擺随着步履微晃,在他面前不遠的地方停住。

左擎蒼垂眸看着腳下的人,面上喜怒莫測。

“蒼蒼……我求你了……別殺他……”

“你逃出來,是因為不喜歡牢房的環境麽?”左擎蒼冷冷開口,“既然如此,本座就給你換個地方。”說罷,他擡頭,吩咐人找來鋼索。

唐煜擡起眼,卑微而可憐地看着他,仿若蝼蟻一般,“求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保證他不會威脅到燭龍教的……”

左擎蒼卻仿佛充耳不聞,結果屬下遞上的兒臂粗的鐐铐,鎖住唐煜雙手,然後将他整個人拖着向前走了幾步,将另一端鎖在石桌一處镂空的雕花上。

鎖是精鋼打造,石是雪山上一塊百年年月的隕石打造,唐煜就算有通天本領,也別想掙脫。

左擎蒼向所有人吩咐道,“這兩天,除了必要的送水送飯,不要接近他。”而鑰匙,則被他收入懷中。

此時只有頭部能活動的唐煜轉過臉來,盯着他,“蒼蒼……別逼我恨你……”

“恨我?”左擎蒼轉過身來,垂眼看着他,卻被唐煜的眼神刺痛了角膜。

“要恨,你就恨吧。齊飛宇必須死。”他轉開了視線,本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加上已經對唐煜失望透頂,本以為就算對方恨自己也沒有什麽。癡情花毒解了後,該報仇的盡管報仇來好了,他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可是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呼吸停滞。

接下來的兩天,議事廳裏基本只有唐煜一個人待着。送進來的飯菜他一口都沒有動過,只是蜷縮在桌邊,狠狠撕咬着自己的唇,手腕已經因為掙動磨出了血泡。不見天日的洞窟深處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飛宇還有多少時間能等到他。

可這鎖鏈這麽緊,鎖眼那麽奇怪,不論怎麽撬都撬不開。

小蜓……小蜓等我……

然後左擎蒼來了,在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

腳步聲很緩慢,一步一步卻如千斤般沉重地敲在唐煜心上。

他擡起頭,對上左擎蒼冷酷的雙眼。

“齊飛宇已經被處死了。”他說完,将手裏的東西扔到地上。

那是一件染了血的素衣,還有一只斷手。

那只手白皙修長,微微張着,手指蜷縮着,指間無助地向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麽似的。

唐煜愣愣地看着,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偶。

他眼中的光芒盡數潰散,仿佛生命也跟着剝離了一樣。

他的小蜓,哭鼻子的小蜓,可憐兮兮的小蜓,在香樟樹下微笑的小蜓……

他曾經發誓要疼惜一輩子的人……

沒有了……只剩下地上那只手,孤獨地躺在血泊裏……

“不……”他聽不到自己說了什麽,顫抖的手一點點深處,在觸到那手的瞬間,又慌忙地縮了回去。

不是真的……

他還是失敗了……在那麽多的努力之後。

他找了他那麽久,到頭來卻是眼睜睜看着他走上死路……

心疼得像要裂開,唐煜感覺眼前發黑,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來,滴落在紅衣上,落下一塊深色的斑點。

左擎蒼見他如此,也并不好過。

胸口悶疼,腦子裏嗡嗡作響。

唐煜……會恨自己的。

但是,齊飛宇不存在了,不會有人再來搶他的人了不是麽……

齊飛宇……不過是個初戀而已,就連唐煜自己也承認,他左擎蒼對他來說也是同樣重要的不是麽?沒有了阻礙,說不定,以後唐煜會原諒他……

說不定唐煜有一天會忘了齊飛宇,他們之間的一切可以回到最初。

抱着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左擎蒼點了唐煜的啞門穴,然後接住了倒落的身體。他垂着頭,看着懷裏已經消瘦了許多的人,手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碎發,冷冽的眼睛,盡數化成溫柔。

現在沒了齊飛宇,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有那麽氣他了。

他終于回來了,是他一個人的情人了。

從懷裏掏出齊飛宇身上搜出來的屬于唐煜的玉佩。他承認,當他看到那玉佩上的“湯瑜”二字時,整個人都戰栗了一下。

怪不得唐煜如此擅于用香,原來他就是出岫城城主湯顯德最有天分的大兒子,也是十年前就離家出走杳無音信的不肖子。

就連“唐煜”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不過沒關系,反正現在他是他的唐煜,他一個人的唐煜。

唐煜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頭頂飛舞的攏煙紗,迷迷蒙蒙,仿佛是夢境裏飛出的一片雲。這令他覺得,之前種種不過是一場噩夢。

“醒了?”随着一聲輕輕的呼喚,唐煜掉回冰冷的現實。

左擎蒼高大的身影擋住面前的光線,走到床邊坐下來,眼神間柔和了幾許冷冽,“你睡了兩天了。”

唐煜此時卻不想看到他。

因為一看見他,就會有一種洶湧強烈的情感,從五髒六腑湧出,沖擊着他腦中的每一根思路,燃燒盡他的理智,支配他的全身。

那是一種名為恨的情感。

唐煜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恨左擎蒼。

但是現在,原來一切可以發生得這麽自然。原來他看着那雙故作疏離冷酷卻也落寞非常的眼睛,也會恨不得将它們挖出來,和着血吞下去……

他殺了小蜓,不論自己怎麽苦苦哀求,他就這樣把小蜓的殘骸仍在自己面前。

他怎麽能這麽狠心?

不論如何,小蜓也在他身邊十三年,他怎麽能說殺便殺?

唐煜閉上眼睛,将頭轉向了另一邊,似乎連看都不願再看他一眼。

這無聲的拒絕,卻比一切語言更令人難受。

左擎蒼壓下心裏的不快。畢竟現在的情況,不能太逼他。

于是他站起身,靜悄悄地離開。

出來走了不遠,卻碰上了剛剛從煉丹房拿了草藥的和遠舟。

“你臉色不好。”和遠舟說。

“受了內傷,當然不好。”

“不是,是比前兩天更不好了。”和遠舟微微皺起修長的眉,“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切忌大喜大悲。”

左擎蒼卻死不承認,“本座何曾大喜大悲過?”

“表面上是沒有,心裏呢?”和遠舟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這令左擎蒼本就不好的心情越發不快了。他拂袖離去的當口,卻又聽和遠舟說道,“一會兒我會送藥去你房裏。”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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