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莽就對了

景逸的相貌實際上生得還不錯,溫雅柔和,如修竹青松,讓人一見就會有種君子端方的感覺。

而且景逸和景铄兩人也算是有血脈關系,相貌終歸有幾分相似,景铄那俊美得近乎于妖,他這皇叔又怎麽會難看?

只是段雲深還是見着這人還是沒什麽好心情。

他和景铄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景铄和太皇太後暫時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太皇太後和景逸是對頭。

那換算過來,此人就是對家。

景逸還是老一套,在宮中迷路了,要段雲深幫忙帶路。段雲深說自己也不認識,景逸便說兩人先同行。

段雲深也很無奈,跟着這位王爺滿皇宮晃蕩。這位王爺仿佛自來熟似的,問着,小公公這是從哪裏來,這是要去哪裏。

從東土大唐而來,西天取經去。

腹诽歸腹诽,答還是要老老實實答的,說的是剛剛伺候陛下用膳,現在回去找太監總管交差。

景逸聽着這話,笑道:“小铄沒為難于你?”

段雲深聽着那親昵的“小铄”兩個字沒回過神,這一愣,就好一會兒沒接上話。

景逸:“看來是為難了。”

段雲深:“沒有,陛下仁厚。”

不僅給我喂飯,還差點撐死我!

景逸笑了笑,沒什麽深究的模樣,倒是從懷裏掏出來一個油紙包,裏面包着點心。

段雲深:……

段雲深悄摸摸看了一眼那油紙包裏面的點心,其貌不揚。

段雲深動了動鼻尖,發現味兒倒是挺香的。

景逸就跟哄騙小孩兒似的,“京城裏的老鋪子,小公公常年在宮裏當差,可能沒見過,別瞧長得磕碜。”

段雲深:“……好吃麽?”

“應當比宮裏禦廚做的東西好吃……那麽一點點。”景逸一邊說,一邊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點點的距離,“若是不好吃,我為什麽要帶進宮裏來,在宮裏吃禦廚做的糕點豈不好。”

段雲深鼻尖動了動,有一丢丢的心動。聯想到上次那塊分給自己的八珍糕,又看到了景逸分點心的動作。

段雲深已經在艱難地在腦子裏打草稿如何拒絕了。

景逸将糕點拿出來了。

段雲深:“奴才不吃。”

與此同時,景逸拿着糕點喂進自己的嘴裏了。

段雲深:??

景逸:“什麽?”

段雲深:……

讓我死,讓我去死!!立刻馬上!!

段雲深恨不得用自己的爪子把臉埋起來。

讓你饞,丢人。

剛剛暴君為什麽沒撐死我,why?!!

景逸看着心情倒是不錯,看着段雲深這模樣,突然有些明白這人為什麽可以在景铄身邊待着了。

瞧着就覺得心情好,逗他的時候,格外如此。

半點沒有外面傳的“異國來的妖妃,懂巫蠱之術,精房中之道”的模樣。

就在段雲深尬得恨不得原地蹲下來刨土把自己埋進去的時候,兩人不知道路過了哪裏,居然隐隐約約聽到了慘叫之聲。

段雲深一愣。

因為和景逸一起走,所以他真的只是漫無目的的亂逛,想着遇上其他的宮女太監,也好将這人托付出去。

所以此時他也不知道這是哪裏。

段雲深不知道,景逸卻是知道的,畢竟這地方是他誘導段雲深過來的。

段雲深漫無目的的亂走,很容易不自覺就被景逸誘導方向。

那叫聲凄厲,段雲深聽得背後有些發涼,總覺得這聲音聽着瘆得慌。

段雲深咽了一口唾沫,景逸卻在旁邊用一種驚訝的聲音道,“怎麽走到這裏了。”

段雲深:“這裏是哪裏?”

景逸一笑:“小公公不知道?這是還魂園。”

宮中并沒有“還魂園”這麽個地方,這地方原本叫做“芳霏園”,“還魂園”只不過是人們叫出來的。

這個地方偏僻,草木假山的遮蔽又多,宮中要是看誰不順眼,套着麻袋扔到着亂棍打死,也難有人查出來,一般都要屍體發臭了,才會被人發現。

景逸:“這麽聽着你可能沒覺得有什麽厲害,這裏也死過不受寵的皇子和後妃的。”

段雲深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皇子死了都沒人管麽?”

景铄笑:“小公公以為每一代的皇帝如同小铄一樣麽,後宮就只放着一位妃子——以前的帝王哪個不是後宮佳麗三千,不受寵的皇子和妃子就跟集市上的白菜似的,少兩顆就少兩顆,只要陛下沒下令嚴查,下面的人随口編一個突發惡疾就可以拖出去埋了。”

段雲深聽說此地死了不少人,突然覺得此地陰森森的,鬼影幢幢,又想起之前自己被鬼搬回宮事情……

不行!給那暴君的護身符要繡起來了!

這暴君造孽多,回頭再被鬼給拖走了怎麽辦?

景逸道:“不過最出名的,是咱們陛下在這裏殺了他的母妃和他未出世的幼弟。據說那之後這裏還鬧過鬼,也是那個時候,這裏才被稱為還魂園的。”

段雲深:“……什麽?”

景逸:“小公公難道沒聽說過咱們陛下暴君名號一開始是怎麽來的?”

段雲深搖頭。

景逸笑道:“那倒是我多嘴了。”

景逸指着一個方向道,“這地方陰氣重,不适合久留,咱們往哪兒走吧。”

這人往段雲深的心裏埋了個□□包,但是卻沒點引線,居然就這麽輕拿輕放的揭過去。

段雲深此時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跟着景逸走了兩步,他突然道,“不去看看那慘叫的人麽?”

景逸笑道,“就你我二人?”

段雲深:“……您是王爺。”

景逸:“一個不會武沒帶護衛的王爺,和書生沒什麽兩樣。而且我常年不在京中,不一定那欺人的就認識我,說不定我們倆會一起被打。”

段雲深有心回頭去看看,但景逸說的也不無道理。

他們兩人出了這還魂園的地界,段雲深有些不安。

這時候景逸已經将話題拽了回來,問小公公要不要吃那糕點。

段雲深哪裏還有吃糕點的心思,瞧着魂不守舍的。

不過讓景逸有些驚訝的是,此人魂不守舍,居然不是因為他埋下的引子,而是挂心那個慘叫的人。

景逸瞧着好奇:“小公公就這麽擔心那慘叫的人,說不定是你不認識的人呢?”

段雲深:“……若是慘叫的是我,我定然是希望有人來救我的。”

景逸:“說不準是個潑皮無賴在被人教訓呢?”

段雲深:“那也要等我确認他是個潑皮無賴了再說,不能因為他在被打,我就私自揣測他是潑皮無賴才被打的,然後因為這個就不伸手。”

景逸笑起來。

他倒是沒段雲深那麽着急,因為那處根本就沒人被打,不過是他安排的人在那兒演戲罷了。

景逸心道,這人似乎一點都不适合小铄。

小铄不會是被打的人,他只會拿刀的人。

景逸笑着低語:“若是我幼年被騙到那處的時候,遇到的是你就好了。”

那聲音太輕,段雲深沒聽清,便道,“什麽?”

景逸:“沒什麽,我好像聽見侍衛的聲音了,在那邊。”

順着景逸指出的方向,他們果真就找到了侍衛,有景逸這個王爺在旁邊,侍衛們自然是很認真負責的,哪怕聽說出事的是“還魂園”也沒推辭。

同樣也是因為遇到了侍衛,景逸這個裝迷路的自然也就沒辦法接着賴在段雲深身邊不走了。

這時候兩人分開,景逸強行把那袋子點心送給了段雲深。

上次他說要送狼牙給段雲深不過是忽悠他,景逸自覺也有些過分。

所以今日這糕點是他特地從宮外帶來的,畢竟他聽說這雲妃娘娘別的都不愛,就愛窩在自己宮裏做倉鼠吃東西。

話分兩頭,這邊段雲深和景逸兩人分開,那邊就有侍衛将此事告訴給了侍衛統領項一越。

這宮中畢竟是景铄的主場,更何況之前景逸還帶着段雲深專門找了侍衛。

項一越聽說此事之後,略一猶豫,還是将此事彙報給了景铄。

景铄聽罷反問了一句,“他們去了哪裏?”

項一越:“就是宮中稱之為還魂園的一處地方,是在西南角的一處……”

景铄:“那地方朕知道。”

項一越将後面的詳細描述全部都吞回了肚子裏,因為太想起陛下為何知道了。

景铄卻沒提那件事,反而道:“我幼時在那個地方救過皇叔。”

項一越:“是……嘉王殿下?”

景铄一笑:“是,只不過皇叔大概是不知道此事。”

景逸是他那一輩皇子之中年紀最小的。景铄比他小一個輩分,但是他和景铄的年齡差卻更像是兄弟,而不是叔侄。

年紀小,母妃不得寵,母妃的母家又不過是小官,朝中沒依靠,想也知道這再宮中的日子過得多可憐。

景铄記得那時候他是追自己那條掙脫了繩子的愛犬才追到那裏的,那時候他似乎還沒到十歲。

景逸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被人诓騙到那裏,然後被那人的奴才踢到在地上,用棍棒圍起來打。

景铄當時尚且還小,看到的時候吓壞了。抱着自己的愛犬就要上去阻攔他們,但是卻被絆住了。

絆住景铄的人和诓景逸來此地的是同一人,也是景铄的皇叔,年紀比景逸稍微大點。

當時他推着還只有幾歲景铄,說要帶他去看什麽鯉魚咬蓮花,愣是把他給拖走了,沒讓景铄插手他那群小奴才打景逸的事情。

景铄中途擺脫了那位皇叔,轉而就近找了侍衛,給他們指路,讓他們去救的景逸。

只是那救人的侍衛是景铄找來的這件事,景逸知不知道還真難說。

從後來的事情看,大抵是不知道的。

景铄心道,自己這皇叔把那人往那個地方帶了,總不會是去給那人講他童年在那裏被揍的,只會提那處關于自己母妃的舊事。

今日的親吻也親了。

那想必,他今夜是不會來了。

景铄說不清自己是惆悵,還是覺得輕松。

不來,也好。

項一越見着自家陛下突然沉默下來,忍不住問道,“陛下,可要臣去敲打敲打娘娘?”

……

如果方游這時候站在項一越旁邊,肯定會一腳踢他小腿上。

別人的家務事,你摻和個什麽勁?還敲打敲打人家媳婦兒?我看你腦子需要敲打敲打,裏面的漿糊都結塊了!

好在景铄也知道項一越是個什麽性情——忠義,但是少根筋。

景铄此人雖然盛傳喜怒無常陰晴難測,但是內外一直分得很清,對自己人又是一套待人處事的标準,格外寬容。

所以這時候只是道了一句,“不必。”

不來也好。

少了個親近的人,就是少了個被人背後捅刀子的隐患。

這是好事。

可誰知景铄都已經篤定了段雲深不會來了,段雲深當天夜裏還是溜進來了。

不僅來了,還把景逸給他的糕點帶過來了。

他本來是打算扔掉的,對家給的東西怎麽能吃呢?但是因為這東西味兒實在太香,他沒忍住嘗了一口,好吃!

然後他特別嚴謹地将這份糕點分成兩份,自己那份風卷殘雲的吃完,剩下這份給景铄帶過來了。

自己能不能每天好好活着,全靠這位大佬了。有事沒事自己多讨好一下肯定是沒有壞處的。

不僅帶了糕點,他還帶了護身符過來。

那裝護身符的東西繡的吧,這麽說吧,看起來像兇案現場——針腳雜亂,顏色搭配詭異。

反正就是讓人看一眼就驚嘆“這世間竟有如此畫風清奇之物”的水平。

段雲深對着景铄說是自己親手繡的,只是自己男子不通女紅又趕時間,所以粗糙了些。

實際上,是他讓小茍子去找宮中的繡娘拿的,特意要那種做殘了的,直說做的越醜越好,最好是初學繡工的人做的。

景铄當初非要他親手繡的香囊裝護身符,段雲深作為一個直男,不,是作為一條鹹魚,是不打算學習這種東西的。

反正暴君身上又沒開全知視角,他拿繡坊的廢品說是自己初學者沒做好,誰能知道?

反正把護身符送出去就完了呗。

景铄一手拿着段雲深塞給自己的糕點,一手拿着段雲深塞給自己的護身符,一時不知道該是感動,還是嫌棄。

景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可是整理了好一會兒居然還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段雲深倒是在他之前嚴肅下來,在景铄的輪椅前蹲下,“陛下,臣妾想問一件事,可能有些冒昧,但是請陛下務必要告訴我。”

景铄:“……何事?”

段雲深:“今日聽聞陛下曾除去無辜的母親和尚未出世的幼弟,臣妾想知道是真是假。”

景铄:……

段雲深特有的超直球。

段雲深糾結了一下午。

他不是聖母菩薩,可也不至于冷血麻木。景逸那句話到底是在他心裏埋下的根兒。

雖說他早知道景铄是暴君,也見過景铄将刺殺他的張睿剝皮誅心。但是,他所接觸的景铄頂多就是脾氣古怪了些,并沒有那般殘暴。

張睿那件事雖然處理方法有些狠辣,但是那人是打算要景铄的性命的——對方都要景铄的命了,總不能讓景铄跟他唱感恩的心講愛的教育吧。剝皮送屍縱然誅心,但是說到底,那件事景铄只殺了張睿一人,并沒有禍及九族。

段雲深想知道景逸無意透露的那句話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原因是什麽。

景铄自然沒想到段雲深居然能直接來問自己這件事。

這實在是膽子大到出奇了,換個人估計現在就被拖下去斬首了。

可是震驚之餘,他也有些說不出的情緒。

若是一般人聽說了這樣駭人的事,只怕早就默默疏遠自己了,這人為什麽要冒險來找自己确認。

景铄:“知道真假之後呢,要如何?”

段雲深:……

段雲深:“臣妾不知道要如何。臣妾也知道不該問,可是——如果不問便就此将陛下當做弑母惡人……這樣不好,它,它是不對的。”

給人一個解釋的機會并不難。

因為輕信謠言而去對一個人懷有惡意,這不符合段雲深的道德标準。

段雲深是條有道德的鹹魚,雖然他的人生不是躺平就是莽,但是這并不是說他就是一個願意随波逐流人雲亦雲的人。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過了好一會兒,景铄才輕笑着看着手上的護身符,語氣平淡道,“如果說朕有哪一刻後悔過殺死自己的母妃,那便是現在。”

因為我沒有辦法告訴你那是假的。

是真的,我殺了她,親眼看着她死的,她的血流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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