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伺候 對付輕薄之人必得用輕薄之法
永安宮中,魏德熟稔地将備好的靜神香舀進了鎏金雙龍熏爐,又用圓扇扇了片刻,這才蓋上龍紋蓋,安靜地候在爐邊。裏面傳出的呵斥聲從他左耳進,立馬又從右耳出,他打了個手勢,叫伺候的宮人都輕步退了出去。
“肅國公府世子親眼所見,當時在湖邊的宮人死前也都招了,你還心存僥幸,滿口胡言狡辯?”建寧帝沉聲道,“安王長成如今這幅德行,多虧有你‘心慈庇護’。”
此話一出,淑貴妃和安王同時臉色一白。
一句話,訓斥了安王的“不懂規矩、不悅君父”,更道出了對淑貴妃“為母不善,養兒無德”,足見建寧帝此時是真失望、真惱恨。
淑貴妃自入宮以來便獲得盛寵,從未想過陛下會如此訓斥,還是為了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淑貴妃嬌顏煞白,雙眉緊蹙道:“陛下,那容王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病秧子,你竟要為他——”
“住口!”建寧帝拍桌起身,“他再無用再不受寵,也是朕的兒子,大周的皇子!他不受寵,你們就敢殺他,還在國母的壽辰、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殺手?你是不是忘了——他姓蕭!”
建寧帝邁下階梯,居高臨下地看着仰頭與他對峙的女人,一字一句地道:“朕提醒你,今日若容王真出了好歹,安王便是不愛兄弟,不尊君父、國母的逆子,待他踏出宮門那一刻,天下将口誅筆伐,罵他無德無才、不仁不義、不忠不孝!”
二十多年了,淑貴妃從未見過如此疾言厲色的陛下,她任憑滾燙的淚珠自雙頰滑下,她伸手拽住建寧帝的衣擺,顫聲道:“可瑛兒才是您喜愛的孩子啊,陛下當真如此絕情,要罰他嗎!”
“父皇……”蕭瑛哭着磕頭,“兒臣知錯了,兒臣再也不敢了,還請父皇饒恕兒臣這一次吧!”
“那麽多雙眼睛看着,看着你在國母的壽誕上将自己的弟弟逼迫至死,你要朕怎麽饒你?你此前欺辱輕賤他,朕就當不知道,可你非要得寸進尺,非要把你那顆愚昧無知、嚣張跋扈的心肝放到明堂的大殿上曬!怎麽?你想讓天底下的人都看看,看看朕是怎麽心存偏頗嗎?蕭瑛!”建寧帝籲了口氣,語氣冷厲,“你簡直是愚不可及,教朕失望。”
安王聞言渾身一僵,正欲開口求饒,便見建寧帝轉身甩掉了他母妃的手,嚴聲道:“來人。”
魏德走了進來,躬身道:“陛下。”
“傳旨:安王不敬長幼,不知分寸,從今日起于安王府思過,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淑貴妃教子無方,責令其于宮苑閉門思過。”
魏德平靜地道:“奴婢遵旨。”
他轉身看向不可置信的淑貴妃和趴在地上痛哭的安王,低聲道:“二位,随奴婢出去吧。”
淑貴妃起身欲上前,被魏德攔下,哭嚷道:“陛下三思,滿朝文武都看着,您讓瑛兒往後如何做人啊!”
“那你們怎麽不想想朕該如何做人?”建寧帝未曾轉身,“英國公是我朝的股肱之臣,襟懷坦蕩,抱誠守真。貴妃,還是教安王學學他舅舅的品性,莫要學着朕做那絕情狠心、不仁不義之輩。”
此言一出,淑貴妃打從心底裏開始發冷。此時她若再為瑛兒辯護,可是要牽扯兄長?牽扯英國公府?陛下這年來對她的确寵愛異常,導致她忘了陛下最真實的性子,是她恃寵生嬌,忘本忘我了。
淑貴妃鼻翼翕動,不敢再多言,匆忙帶着安王離開了。
二人走後,建寧帝沉思良久,道:“此事容王受了委屈,傳朕的旨意:撥地賜府,規制與諸王等同,命太醫院院首陳橋親自替他診治舊傷,年紀輕輕的壞了根基,往後還争什麽出路。”
魏德聞言阖眸,正欲應聲,又聽建寧帝道:“易安救治皇子有功,他也沒個正經的愛好,你去挑選一些金貴的物件,賞給他玩兒吧。”
“是,奴婢遵旨。”魏德俯身領命,邁着輕巧的腳步出去了。
建寧帝順着香味走到了熏爐前,打量了許久,突然伸手撫上那雙龍,低聲道:“龍飛天,龍盤卧,未曾支起龍爪前,誰知這卧龍能否直飛上九天,騰雲駕霧、呼風喚雨呢。”
***
偏殿中,江硯祈老實巴交地坐在床邊,手裏還端着碗冒着熱氣的藥,頂着陳院首怒氣又怨恨的眼神朝靠在床頭、一臉平靜的蕭慎玉道:“別氣了,喝藥,不喝藥怎麽能好呢?”
蕭慎玉看着他,說:“你如果不來此走一遭,我根本不會吐血,根本無需喝藥。”
江硯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恐怖如斯、能将蕭慎玉活生生氣吐血,聞言咳了一聲,心虛道:“其實偶爾吐吐血也挺好的,能把壓在心胸中的郁氣排出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嘛!”
而且你自己也有責任——誰讓你這麽小心眼!大男人一個,怎麽比小姑娘還不禁說呢?
一旁的醫者陳院首看不過去了,不畏強權地指責道:“小郡王,您這說法實在是忒無理,忒無賴,忒——”不要臉了!
“好了。”蕭慎玉擡手,“今日有勞陳院首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陳院首聞言不敢動,小心翼翼地求證道:“真的可以讓小郡王留在此處嗎?待會兒您不會再次被氣吐血嗎?”
江硯祈:“……”
“可以。”蕭慎玉恢複了虛僞的溫和,“下一個出血的人絕不是我,也不是從嘴裏,只會從喉嚨上。”
這軟綿綿又莫名滲人的殺氣……陳院首暗自一抖,朝江硯祈遞去一記寫滿了“懂點分寸吧我的爺”的祈求眼神,揣着一顆落不下的老母心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一是被下了死亡警告,二是江硯祈心裏的确有點兒不好意思,便乖覺了不少,坐近點道:“好了,我真不氣你了,先把藥喝了吧,萬一真出點大毛病,我可負不了責。”
他舀了一勺,不甚熟練地遞到蕭慎玉嘴邊,宛如哄孩子般地道:“不苦不苦,喝了我們懷川的病就好啦!”
“……”蕭慎玉的眉心痛苦地跳了跳,只隐忍地喝下一口,便直接伸手奪過藥碗,快速飲盡。
“真爺們兒,真勇敢!”江硯祈接過藥碗,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見蕭慎玉唇間有藥漬,又連忙從懷裏掏出錦帕替他擦嘴,伺候得周周到到。
蕭慎玉被他一下糊住了半張臉,也沒動,只用那雙宛若深潭的眸子看他。被看的人手一僵,下一瞬才陡然反應過來他冒犯了人家,忙後退道:“我想着你現在是朵柔弱的小嬌花,想幫你省點力氣嘛!”
“我還沒有虛弱到連擦個嘴的力氣都沒有。”蕭慎玉接住往下滑落的錦帕,無意間撫過帕腳的刺繡,他對那形狀太過熟悉,便定睛一看——三朵玉色芙蓉簇擁在一起,形狀方向大小與他常帶的發簪上面那樣式十分相似。
無辜的錦帕被扯出了嘶叫,蕭慎玉面色陰沉,盯着一臉不明所以的江硯祈看了好半晌後,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道:“出去。”
“啊?哦。”江硯祈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端着空碗轉身,剛走了兩步又轉身将床帳從鈎子上扯下來,貼心又溫柔地提醒,“我就在外面,有事兒叫我。”
蕭慎玉沒理他,他也不放在心上,邁着大步出去了。轉身關殿門的那一剎那,他懶散的眼神落在了床帳上,準确來說是落在了那一層薄薄床帳上的身影上——
此時的蕭慎玉很虛弱,可他依舊背脊挺直,好似一株永不彎曲的修竹。散開的頭發柔順地披在肩後,側頸修長,喉結突兀。美人的側臉隐于朦胧中,叫人摸不清看不透、只能通過影子卻窺探他的姿色。高挺的鼻梁,輕顫的睫毛和處處精雕玉琢般的模樣。
啧。江硯祈在心裏想:不怪我第一次夜裏做绮夢,夢見他,也不怪我每一次夢中都是他、只是他,實在是因為他生得太好啦,還沒見過比他更俏的郎君。
美色害人,人間真理。他饞兩眼又怎麽了?
“啪!”江硯祈合上了殿門。
在那一瞬間,蕭慎玉輕輕地呼了口氣,他低頭看着被扯得微微變形的淡藍色錦帕,看着角上的玉色芙蓉繡花,那一瞬間,那些孟浪無恥的輕薄話語合着江硯祈的聲音瘋了似的往他腦子裏湧!
我要綁你……
要摸你……
要……
“還要如何!”蕭慎玉捏着帕子低低地喘息,他想:還要如何?還敢如何!
江易安的膽子比天大,什麽荒唐的念頭都敢想,什麽無恥的話都敢說,什麽……人都敢肖想。也不怕玩火***,賠了自己的小命進去。
“主子。”
纾俞暗含擔憂的嗓音在門外響起,蕭慎玉拂了把額間的虛汗,道:“進來。”
大老遠偷溜進來的纾俞聞言松了口氣,連忙利落地滾了進去,直接走到床邊道:“我就知道您今日不帶我,準要做好事,急死我算了!”
“別婆媽心了。”蕭慎玉打斷他即将要出口的大篇老母經書,“你來的正好,你現在就去把元都各大花樓中折騰人的法子全部收集起來,一條不落地寫在本上,送進宮來。”
纾俞的瞳孔如老虎出籠,瞬間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顫動,“什麽玩意兒?”
大晚上的發什麽瘋?!
“不是,您要那玩意兒幹嘛?那玩意兒不正經,看不得!”纾俞走近,語氣急切又嚴厲,“別被小郡王帶壞了,那東西咱別看也別知道。”
“不,對付輕薄孟浪之人就得用輕薄孟浪之法,尋常法子不管用。”蕭慎玉冷靜而篤定地看着他,“否則如抱薪救火。”
纾俞遲鈍地道:“您要對付誰?做什麽?”
“江易安。”蕭慎玉面色隐忍地閉上了眼,“我要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