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雙喜蹬着腳踏車迅捷如風從街口闖入, 他冒冒失失、跌跌撞撞,差點頂翻了手藝人擺在街邊的小攤。
車是十幾年前的老款,整個車身描紅畫綠, 車頭已經快被鐵鏽死了,左把挂着兩個泡沫飯盒, 随着車身擺動亂扭扭地晃。
雙喜在樓前停車, 抓着飯盒跑上二樓, 江易房門大敞着,任由正午燥熱的風穿堂而過。
他坐在桌旁,眉頭蹙着, 手裏捏着一把撲克牌, 桌面上散落了數不清的牌和三個裝撲克的紙盒。
雙喜把買來的快餐放在桌上:“你昨晚叫條子拎走了?”
江易歸攏撲克疊放在一邊,騰出地方吃飯:“你聽誰說的?”
“我昨晚陪武大東給九爺做壽,武大東在宴席上沒看見你就順口問了一句, 九爺說話模棱兩可的,後來KK老板打電話來, 我才知道是他叫你去砸場子了。”雙喜張牙舞爪揮舞筷子, “誰不知道九爺早就看KK不順眼了?他叫你去砸場子就是圖個爽快,根本沒考慮你, 恭叔要剁你指頭,九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你猜他和武大東說什麽?說KK那幫犢子肯定拿你跟他讨價還價, 多少錢他都不給,你不值那價。”
江易掀開袋子, 一盒是米飯, 一盒是素炒白菜和香菇豆腐雙拼。
雙喜:“月底了,買不起肉,你湊合吃吧。”
江易沉默吃飯, 雙喜說:“你給點反應啊!你就一點不生氣嗎?九爺壓根就沒把你放心上,外人都以為你是他的幹兒子,他把你當什麽?他把你當一條狗,看門、咬人,連肉都不給一塊,現在有人要打狗吃肉,他還笑嘻嘻給人家解了繩子。”
江易:“我生不生氣不要緊,你要覺得生氣,就把這話拿去于水生面前說。”
雙喜只是背後逞威風,他當然不敢這麽幹,剛剛還嚣張的氣焰一就偃旗息鼓了。
江易吃飯很快,飯菜幾分鐘就扒得見底,餐盒幹幹淨淨連粒米都沒剩。他吃完飯繼續玩牌,一副牌夾在手裏能變出數不清的花樣。
雙喜:“你這陣子心思都在撲克上,這牌就那麽好玩嗎?”
江易将撲克遞給他:“抽一張。”
雙喜随手抽了一張,偷瞥了眼,紅桃5,江易示意他把牌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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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牌打散重洗,背面朝上一字抹開,接着,在雙喜驚愕的目光裏,精準盲選到那張他連看也沒看過的紅桃5。
雙喜檢查牌面,沒有記號也沒有折痕:“……怎麽辦到的?”
江易抽出這張牌的前後兩張,扔在雙喜面前,雙喜依然找不出記號,江易伸出右手中指:“剛才收拾飯盒的時候我這根手指粘了油,你插回牌的時候我在前後兩張蹭了油,沒有顏色,摸上去會比其他牌面光滑。我要做的,就是洗牌時不把這三張打散。”
雙喜伸手去摸,确實滑膩。
“在原牌做手腳很容易被發現,但賭場都是人精,即使這樣做也不保險。”江易把牌丢到一邊,“昨晚我是在KK出千了,可最後恭叔搜出的那張牌不是我的,我想了一上午,還是想不明白哪裏出了纰漏讓他懷疑我,那張牌又是什麽時候放到我身上的?”
他想不透,雙喜那腦袋更想不透:“阿易,九爺不值得你為他賣力,如果你是為了賭錢,這太危險了,賺錢的法子那麽多,去偷去搶都比去賭來得好,至少落在警察手裏,咱還能有一個全乎身子。”
江易不說話,看着撲克若有所思。
雙喜說:“我聽說那些玩魔術的,玩變臉的都有師父帶,一代傳一代,代代經驗積累加創新才有今天,你光自己琢磨能看出個啥?”
“……要不這樣,我聽武大東說起過一人,叫老棍兒,在城東蘭子窯那一帶撿破爛,據說賭技出神入化,十年前縱橫西河大大小小所有賭場,都知道他那錢贏得有鬼,但沒人能看出他是怎麽出的千,道上叫他西河賭神,不如你去拜個師吧。”
江易:“賭神為什麽要撿破爛?”
“命不好,這輩子就輸過一次,就那一次被人逮着了……總之你別管他現在幹嘛,名頭叫那麽響肯定是有原因的,聽說他被廢了以後還叫人請去公海賭了一次,沒剩幾根手指頭照樣把牌贏得幹淨漂亮,咱現在就去找他教兩手,回來保準兒稱霸一方。”
“你認識他?”
雙喜理直氣壯地說:“不認識也不耽誤事啊,就一撿破爛的糟老頭子,給幾個破紙殼子就感激涕零了,他還敢給你甩臉子是咋的?”
蘭子窯在西河同油燈街齊名,都是知名城中村。
雙喜照着武大東給的地址走到一個破落的小院前,院子不大,半邊堆滿了紙箱、瓶子、廢棄家具和木板,半邊開辟着一片菜地,種着綠油油的青菜,一個頭發斑白的老頭躺在院裏缺了半只腿的懶人椅上抽煙鬥,腳下曬了幾張焦黃的煙葉子。
雙喜要進去,江易攔住,他出去買了兩斤豬頭肉,兩盒煙,打了幾斤高粱白酒。
帶禮進去,誠意十足。
雙喜看着那些東西犯難:“這月還剩四天呢,錢給這糟老頭子花了,你吃啥?”
江易:“別操心我,你進去規矩點,別亂說話。”
他進了院子,老棍兒一鬥煙抽完,正摩挲着腰間的布袋掏煙葉。
江易走過去,從塑料袋裏掏出買來的香煙,他撕開封條,抽了根煙遞過去。
老棍兒頂住頭上的大太陽,眯起渾濁的眼:“幹嘛的?”
江易瞥見他捏煙鬥那一雙手,每只各缺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根手指頭,他低下頭,開口時語氣罕見的謙和:“老爺子在西河聲名遠揚,我心裏佩服,帶點禮物上門拜訪,如果方便的話,想跟您取取經。”
老棍兒嗓子眼像卡了口痰似的,沙啞得緊:“我一收廢品的,名聲這麽大我自己怎麽不知道?你跟着我學不到什麽,周圍鄰裏鄰居都幹這一行,是個人都比我廢品收得好。”
“老爺子謙虛了。”江易說,“您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老棍兒無視了他的煙,拿兩根指頭将布袋裏的煙草捏碎了卷上,他吸了口煙:“你既然聽說過我就該知道,我戒這行十年了,十年前在我老婆墳前發過誓,這輩子再碰一下牌,就叫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
“……再說。”他叼着煙鬥,亮出手,“這樣一雙手,還能教你什麽?要真有傳說那麽神,我至于混成這幅鬼樣?我住這挺多年頭了,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拎重金來的也不少,你這點東西還真不夠看,走吧。”
“唉你這糟老頭子。”雙喜把江易的叮囑忘到九霄雲外,破口大罵,“什麽叫這點東西不夠看啊?這點東西還是我們好幾天的夥食費呢,為了給你買煙買酒,我哥們明天的飯還不知道在哪吃,你輕飄飄一句走吧就帶過了?還不夠看,想要錢你就直說啊!”
老棍兒閉上眼,吐了口煙圈。
雙喜仗着江易在旁,也不怕惹麻煩,伸手拽着他衣領把人從椅子上扯起來:“老東西,就那點千術還藏着掖着怕人偷師啊?你他媽到底教不教?不教我給你屎打出來!”
老棍兒被他帶得踉跄着離開位置,江易才看見他左邊的褲管空蕩蕩的少了半截腿。
“雙喜。”他淡淡開口,“放開老爺子。”
他話音剛落,老棍兒用右手小指勾住煙鬥,不等人反應,重重一下砸在雙喜腦門上。那一下打得雙喜腦子嗡嗡響,他直接蒙了,老棍兒矮下身子抄起自己兩根拐棍,一根拄着身子,一根劈頭蓋臉朝兩人身上打:“滾出去——”
他單腿穩穩立着,蹦着跳着毫不影響,拐杖來得疾如暴雨,大半砸在雙喜身上,小半打江易。
“唉唉唉,別打別打。”雙喜生平最愛撿軟柿子捏,遇到硬茬瞬時就慫了。
他以為這殘疾老頭好欺負,沒想到人家一雙拐舞得出神入化,他想還手,被江易按住,只能抱着頭幾哇亂叫:“老爺子我就開個玩笑,別打了——”
院裏常年無人打掃,水溝反着陰酸味,廢品堆裏也攢着各種污臭。
雙喜從這頭蹿到那頭,一直被攆出院,直到那張腐朽的木板門拍在他臉上時,他才心有餘悸地說:“這老頭子太他娘兇了!”
話音剛落,江易買的高粱酒和豬頭肉被老棍兒從圍牆裏丢了出來,炸碎了一地玻璃渣。
煙沒丢,他留下了。
江易摸了下褲兜,掏出身上所有的錢,但可憐巴巴只有二十塊,他想了想,說:“我去趟一中,你留在這。”
“留這幹嘛?”雙喜問。
“敲門,敲到他讓你進去為止。”
雙喜:“……他要不讓我進去呢?他那兇樣你可是看見了。”
“那就想辦法進去。”江易說,“進去以後不管打罵你都接着,別還手。”
雙喜硬着頭皮:“這不是為難我嗎,我進去以後幹嘛呢?傻站着挨他拐棍?這也太找虐了。”
江易說:“幫他把院子掃了。”
雙喜:“……”
西河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之一,因為教學資源遠高于其他學校,不光學霸多,花錢送進來讀書的有錢人家子女也多。
“阿財便利店”是開在學校大門口正對面的一家商店,專賣零食和學生用品,因為地腳選得好,每天上下學的時候生意火爆。
便利店是家夫妻店,阿財是他們兒子的小名,男孩十六七的年紀,家在一中旁住了十幾年,愣是沒受到一點文化熏陶,中考後去了技校,後來念書的時候遭了校暴,隔三差五就跑回來看店,嚷嚷着死也不去學校。
男孩在收銀臺打游戲,門上鈴铛響了。他一擡頭看見是江易,扶了扶眼鏡:“你這月不是來過了嗎?”
“缺錢。”江易言簡意赅,“不方便我可以換一家。”
“坐吧,吃什麽自己拿。”阿財淡淡地說。
阿財收了自己的東西打算找個地上網,江易自然地坐進收銀臺,男孩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西邊貨架的進口零食不能動,那太貴了,我媽算賬的時候會露餡,冰櫃裏的雪碧和冰紅茶剛進了三十幾箱貨,貨多不容易發現,你拿那個吧。”
他說完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串名字:“這是上周打我的幾個人。”
江易接過,阿財皮膚白,低着頭時很乖巧一男孩,他輕聲說:“我要他們以後再也不敢動我。”
江易嗯了一聲,把紙條收進兜裏。
……
他在店裏坐了一會,一中午休的結束鈴響了,陸陸續續有學生從家裏回校,路過便利店停下買吃的。
江易搬出兩箱雪碧放在櫃臺上,學生來買他不拿機子掃碼,直接收錢,收的錢也不放進收銀臺,都扔到腳下的空紙盒裏。
一個女生拿來一包韓國餅幹,江易說:“這不賣。”
她又去挑關東煮,江易:“那也不賣。”
女生:“……”
“你賣什麽?”
江易沒回答,他目光越過擁擠的人群,落在學生後面人最少的書架前。
穿上校服的趙雲今很不一樣,灰色針織馬甲套在白色襯衫外,脖子上黑白格的小領結和短裙一樣惹人矚目。
她絲毫不見昨晚的桀骜樣子,慵懶地靠着書架挑漫畫書,抛去臉上一夜沒睡的疲态不論,她衣着神态乖得和這個年齡的花季少女沒什麽兩樣。
趙雲今頭發過肩膀,燙成了大波浪,發梢染了一點咖色,乖巧中又稍帶妖嬈。
乖是乖得一樣,可美又美得別致風情,是哪怕淪落在人海,也會叫人一眼注意到的存在。
趙雲今挑挑揀揀了幾本漫畫,拿來前臺結賬,幾個擁擠的男生給她讓路,整個過程中目光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少女将漫畫書放到江易面前,漫不經心問:“多少錢?”
江易随手撈了包擺在臺面上的槟榔,撕開包裝朝嘴裏塞了一個,邊嚼邊看她。
趙雲今這才注意到他,她似乎忘了自己早上才威脅過這個心狠手辣的混混,朝他笑了笑。
“你坐這幹什麽?”她先是問了句,随即又一語道破江易如此行為的真谛,“在收保護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