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057

油燈街的荒地在別人看來破破爛爛, 但在被福利院禁锢久了的小雲今眼裏卻處處充滿生機和樂趣。她早起不見江易,也不吵鬧,自己去昨天的果樹旁轉了轉找了點吃的, 又去一旁的草叢裏撲蝴蝶,玩得不亦樂乎。

她玩泥巴玩累了, 天空太陽升至中間了, 江易卻還沒回來。

她肚子餓了, 拿上昨天的麻袋,學着江易教她的出去撿礦泉水瓶了。

……

小江易回到了家,江滟柳還在床上睡覺, 他拿上書包坐到門口寫作業。

書本翻開, 他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腦子裏全是女孩的身影,按理說那男人沒死, 女孩對他就沒有用處了,丢在爛尾樓自生自滅好了, 他又不是菩薩, 沒必要去幫助不相幹的人,可他心裏卻說不出的煩躁。

他一直磨到黃昏才把作業寫完, 江滟柳給了他一塊錢叫他去吃晚飯,叮囑他不到半夜不準回家。

小江易揣着一塊錢漫無目的上街晃蕩了, 時而踢踢路上的石子,時而踩死一兩只小蟲, 錯綜複雜的巷子迷宮一樣繞人, 他不知走到哪個出口,一擡眼看見在腦海裏晃了一天女孩正在前方不遠處跟人說話。

女孩很有禮貌,踮起腳在自己頭上比了比:“阿姨, 你見過一個小哥哥嗎?大概這麽高。”

她一連問了幾個路人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神色失落地坐在花壇邊。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得有氣無力。正在小雲今難過的時候,視野裏出現一雙穿着破舊涼鞋的腳。她一擡頭,看見了江易,苦巴巴的小臉一下又煥發了活力。

“你去哪了?”女孩像只歡樂的小鳥,跳起來繞着他轉,“一整天都沒回來,我還以為你被警察帶走了。”

“我為什麽會被警察帶走?”

“因為你包庇我。”女孩想了想,“我賴在你身邊不走,會給你添麻煩嗎?要不你把我交給警察吧,說不定還能換錢買面包吃。”

江易說:“好啊。”

女孩抿了抿嘴唇,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遞給他,江易漂亮的眉蹙了蹙,女孩說:“我今天只撿了兩塊錢的瓶子,都給你買冰淇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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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沒接,問她:“你今天吃了什麽?”

小雲今搖搖頭,她的肚子很應景地咕了一聲。江易握住她的手,将她攤開的手掌合攏。

女孩眼睫上翹,疑惑地看着他。

“留着,攢夠了拿去買面包。”男孩言辭清冷,但臉色出現一抹罕見的忍耐和溫柔。

他問:“餓嗎?”

女孩點點頭,他牽起女孩的手,從兜裏掏出江滟柳剛剛給他的一塊錢和昨天在家裏翻出的兩個五毛硬幣:“帶你吃米粉。”

二塊錢只能買一兩米粉,不夠江易一個人塞牙縫,他将碗推到女孩面前。

“你不吃嗎?”

江易起身離開,朝家的方向跑去。

五分鐘後,氣喘籲籲的男孩回來,手裏抱着昨夜溜進福利院拿出來的毛絨玩具。

小雲今驚喜:“你怎麽會有這個?”

江易将玩偶遞到她懷裏:“這是你媽媽送的,收好了,別再弄丢了。”

女孩眼圈有些紅了,桌上的米粉一口沒動,她從旁邊拿來一個空碗,夾了一半進去:“一人一半。”

她眼睛大而明亮,瞳孔漆黑如點墨,水盈盈讓人深陷其中,江易心裏某處忽而變得柔軟了。

或許是因為女孩的幹淨漂亮、或許是因為女孩的乖巧動人,或許是因為她失落地和路人打聽他的消息,或許是因為她将撿了一天空瓶子攢下的錢遞給了他,再或許是因為她昨晚分他的一半面包和今天分他的一半米粉。

人生第一遭,小江易感受到了被人需要、被人關心的滋味。

江滟柳沒能給他的東西,他竟然在一個只認識了兩天的女孩身上體會到了。

他拿起筷子,将自己碗裏的米粉夾了些回去,又端起女孩的碗倒進來許多湯水。

“哥哥……”

“吃飯時別說話。”小江易端起碗,将那清湯寡水的東西喝得一點不剩。

“你想回福利院嗎?”喝完了湯,他開口問。

女孩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也不知曉他剛剛心裏翻湧起了怎樣的浪花,她以為江易是嫌她麻煩,想了想,小心翼翼說:“那個人沒死的話我就回去好了,不麻煩你照顧我了,如果他死了,你可以多留我幾天嗎?等我玩夠了會去自首的。”

“他死了。”小江易面無表情地撒謊,“你別想回去。”

他緊接着跟了一句:“我也不會把你交給警察。”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輕輕撫摸着她的玩具小馬:“爸爸媽媽都叫我雲今。”

“雲雲。”江易望向她,“以後我叫你雲雲。”

“可是以前沒人這樣叫過我。”

男孩淡淡地說:“那我就當第一個。”

那段短暫的時光是江易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

他白天上學,放學後小雲今會跑去校門口等他。

他會把午飯的牛奶和雞蛋省下來留給女孩,而後帶她去他的秘密基地玩耍。

或是去纏山摘果子、掏鳥蛋,去看漫山遍野的鮮花成片開放,兩個孩子牽手在花海裏瘋跑瘋玩。

或是帶她去西河市廢舊的鐵軌旁看日落,晚霞鋪滿天邊,将天空染成鳳仙花的火紅,會有小販沿着鐵軌叫賣,筐子裏裝有新生的貓崽,有小孩愛吃的丁丁糖,有用白線穿起來挂在脖子上做裝飾的栀子和茉莉。

小雲今和江易肩并肩坐在一起吃纏山采來的果子,女孩的視線一直粘在小販手裏的茉莉上。江易跑過去和小販要了一條白線,又去鐵軌旁的荒地上采不知名的野花,而後編成一串花環戴在雲今纖細的脖子上。

女孩欣喜地笑,男孩臉上雖然沒有表情,但低頭望向她時眼裏總是滿溢溫柔。

他帶她去香溪邊玩水,江易水性好,脫掉鞋襪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摸魚,小雲今捧着一束他摘來的花在河邊唱歌,四周盛放着春日裏嬌豔的野薔薇,男孩憋足了氣沉下去很久,直到小雲今着急地站起來喊他名字,他才調皮地從水裏冒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

江易經常會捉到魚,他在河邊的石灘上架上柴火,用樹枝串起來烤給女孩吃。

等到晚霞消散,兩個孩子手牽手回到城裏。

苗苗面包房正在處理當天沒賣完的面包,員工将面包揉碎了扔掉,江易去翻那垃圾桶,扒出一些裝在袋子裏幹淨的面包碎渣當晚飯帶走。油燈街外的炸雞店夜裏半價,兩個孩子會攢上一個周的廢品錢,去買兩個小雞腿坐在爛尾樓裏分食,肉不多,但滋味鮮美。

江易會在江滟柳去做頭發的時候偷偷将小雲今帶回家,女孩在浴室洗澡,他在門外搓洗她換下來的衣服,翻出自己的短褲和T恤給她穿,又在江滟柳回來之前溜走。女孩頭發未幹,散發着洗發水柔軟的甜味,走着走着就習慣性将腦袋歪在他的肩膀。

小江易故意拉開一點距離,女孩忙不疊又貼上來。

“你是女孩。”

小雲今扁扁嘴:“你是我哥哥。”

男孩的嘴角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彎了彎,沒再說話,肩膀攤平,讓她更舒服地靠着。

白天江易上學時,小雲今會出去撿瓶子,等到夜深兩人玩累了就在爛尾樓休息。江易做作業,雲今看星星,她偶爾翻身端詳着江易和他的作業本,女孩天生聰明,哪怕不上學只看課本也能自己琢磨出意思,有時江易不想寫作業,她就接過筆幫他寫,或者端起書教他念英語。

江滟柳接客的晚上,江易回去也是睡走廊,他常和小雲今裹在一張毛毯裏相擁而眠。小孩子還不懂什麽,只覺得溫暖的皮膚相觸十分舒服,女孩像只軟乎乎的小貓趴在江易懷裏,她不再夢裏喊媽媽了,更多時候,是一夜香甜睡到天亮。

偶爾江易放學雲今不在校外,被油燈街的小痞子攔住欺負,江易回來時見到總會把書包一丢沖上去厮打,對方都是半大的孩子,他一個人讨不到好,直到把他揍得鼻青臉腫,打人的孩子們才罵罵咧咧離開。

小雲今雖然害怕,但不哭也不叫,她扶江易起來,柔軟的指頭撫上他嘴角的傷口。

“不疼。”江易安慰她。

女孩心疼的眼神令人心碎,她湊過去,懵懂地吻了吻他腫起的臉頰。江易怔住,別扭地別開臉。

那晚小雲今夜裏沒有睡着,她偷溜出去,跑到那幾個男孩的住處,她手裏拎着一個大紙箱,用發卡撬開門鎖,挨家挨戶放進剛剛抓來的小耗子。女孩拍拍手離開,嘴角揚起一個小邪惡的微笑,一回頭看見江易站在身後。

那抹笑被她壓回去,又恢複成那人畜無害的天真模樣。她以為江易會罵她,會問她為什麽會撬鎖,可江易只是朝她勾了勾手指頭,她走過去牽起他的手。月亮正圓,他什麽都沒問,也什麽都沒說,一路握緊她回到了爛尾樓。

……

晚風涼爽。

兩個小孩剛從纏山下來,小雲今腳底磨破,趴在江易的背上讓他背着走。

她玩了很久,瘋得口幹舌燥,輕聲對他撒嬌:“我渴了。”

離油燈街還有很遠的距離,前面是楹花路上的富人區,成片帶花園的小洋樓,江易看見一家院子裏種着葡萄,上面已經結了果子。他将雲今放下來,跟她商量:“我去給你摘葡萄好不好?只摘幾顆給你解渴,不算偷。”

小雲今也看見了那家的葡萄,長得又大又圓,她實在渴得要命,點了點頭。

江易順着牆頭爬進去,攀住葡萄架摘了一串晶瑩剔透的紫葡萄,他剛要原路返回,木架咔嚓一聲斷了,他掉進庭院裏。

屋裏人聽見動靜開門來看。

那人江易眼熟,是兩個月前在面包房見過的少年。

少年腋下夾着足球,看樣子是打算到院裏練球,他跟江易四目相對,愣了愣。江易本能使然,抓起葡萄轉身就跑,可他上一次就沒能逃出少年的魔爪,這一次依舊沒能,被少年拎着後領拽了回來。

他自覺要倒大黴,将葡萄朝牆外一扔,吼道:“雲雲快跑!”

少年饒有興許,拎他比一只小雞崽還要輕松,他對牆外的女孩開着玩笑:“你朋友已經被我抓到了,想要他活命就乖乖進來。”

片刻後,一個抱着玩具小馬的漂亮女孩出現在了門口,她神色警惕盯着少年,故作兇狠地說:“放開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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