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058
小雲今坐在沙發上, 手捧一杯熱牛奶,小口小口抿着。
江易一臉戒備,少年遞來一包薯片, 他視而不見:“誰知道有沒有毒。”
小雲今一聽,連忙放下牛奶, 抹抹沾着白沫的嘴巴。
少年笑笑:“我為什麽要下毒, 就因為你偷摘了一串還沒熟的葡萄?放心喝吧, 天已經黑了,在外閑逛不安全,喝完我送你們回去。”
“用不着。”江易冷冷地說, “我們自己會走。”
他見雲今把牛奶喝得差不多了, 牽起她的手離開房子,小雲今乖乖跟着他,她今天穿了件江易的黃T恤, 像只跟在母鴨身後毛茸茸的小黃鴨。少年沒有在意江易的冷言冷語,悠然地跟在後面, 一邊享受清爽的晚風, 一邊送兩個孩子回家。
盡管女孩嘴裏叫着男孩哥哥,他卻不認為這是一對兄妹, 兩人無論着裝、氣質都天差地別,完全不像同一個家庭裏熏陶過的孩子。男孩是只獠牙外露的小狼, 處處提防、試探着世界,女孩是只看似柔軟卻暗藏利爪的小貓, 神态言語裏自帶一抹從容和優雅。
兩小孩停在一座小區門口, 男孩不耐煩,像要迫不及待甩掉什麽麻煩:“到家了。”
少年蹲在女孩面前,拉過她的手, 掏出兩張粉色鈔票放在她掌心:“告訴你哥哥,以後不要偷東西了。”
他壓了壓棒球帽的帽檐,看了眼小江易,男孩還是一臉拒人于千裏外的冷漠,生硬地說:“雲雲,還給他。”
不等女孩将錢還回來,少年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小雲今将錢遞給江易,他接過來折好,放進女孩的口袋:“這是他給你的,留着吧。”
女孩燦爛地笑:“有了這些錢,以後可以吃二兩米粉了,明天我們去香溪捉幾條魚帶給剛才的哥哥吧,就當還他的錢了。”
江易面色嚴肅,刮了刮她鼻尖:“不要輕易相信別人,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以後我不在身邊你也要多長些心眼,他要送你回家,你千萬不要傻傻地真帶他回去。知道嗎?”
女孩俏皮地說:“你不就是無緣無故對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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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擡頭看了看面前高檔小區通亮的燈火,拉着女孩的手朝油燈街的方向走。
兩個小孩有說有笑,你追我趕,彼此依偎活在這世上,再遠的路都不覺得長,再難也不覺得辛苦。
臨近油燈街的路口有座公廁,江易進去上廁所,小雲今坐在路邊等他。深夜路上沒什麽人了,偶爾有車輛飛馳而過。小江易解完手提褲子,忽然聽見寂靜的夜裏傳來女孩的喊叫聲,他連忙跑出去,只見路邊停着一輛黑色轎車,小雲今沒了影子。
在車子的副駕駛座上,坐着聖心福利院那個穿長袍的嬷嬷。
小江易追過去,汽車絕塵而去,噴了他滿臉尾氣。
小雲今被毒打一頓後關了起來。
一樓禁閉室專門用來關不聽話的小孩,窗上設了防盜網,門從外面用一把黃銅大鎖扣着,徹底斷絕了小雲今撬鎖溜出來的可能性。
她趴在地板的墊子上,因為疼痛縮成一團。
月亮越過窗子灑進室內,給這漆黑的屋裏照進一點亮光。
窗玻璃咚咚響了兩聲,小雲今費勁擡起頭,看見江易滿臉焦急站在窗外,她爬起來。
才一個小時不見,女孩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傷痕和淤青,她皮膚底子白,襯得那些附着上的顏色顯眼無比。
江易的眼睛瞬時紅了,他推開窗戶,嘗試從鐵栅欄間鑽進來,但栅欄太窄,試了半天都徒勞無功。他握着窗戶上的鋁合金條,手指攥得通紅,死死盯着女孩身上的傷:“是死老太婆打的?”
小雲今虛弱地點頭,江易從地上撿了一塊磚頭轉身就走,女孩抿抿嘴唇叫他:“哥哥,你別去,福利院有很多老師,你一個人打不過她們的。”
江易心裏壓抑着怒火,他把石塊丢了,偏過半張冷峻的側臉:“你等我,我現在去報警。”
少年正在院裏練習足球,忽然聽見大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不久才光臨此處的男孩回來了,他衣裳被汗水浸透,氣喘籲籲跑進來:“幫我個忙。”
“進來慢慢說。”
“沒時間了,她們把雲雲關起來,你能幫我救她出來嗎?”
“誰把她關起來了?”
“福利院的老太婆,警察說老師教育小孩不歸他們管。”
男孩上氣不接下氣,将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少年問:“雲雲是從福利院偷跑出來的?既然她跟你在一起待了兩個月,你又知道福利院的地址,為什麽不送她回去?”
江易剛才從福利院一路跑到警局,在被警察拒絕後又一口氣跑到這裏,頭發濕的像剛沖過澡一樣,一绺一绺黏在臉側,雖然面容狼狽,可他的眼神絲毫不像一個八歲的孩子,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我不想送她回去,福利院的老師會罰她跪院子,還會帶男人進來——”
他頓了頓:“——脫衣服,對她做不好的事情。”
少年俊挺的眉峰漸漸蹙起:“你說什麽?”
……
封閉的房間沒人送飯,也沒有人進來。女孩又餓又渴,身體上的疼痛使她睡不好覺,迷迷糊糊之中覺得時間的流速十分緩慢,她覺得至少過了一個禮拜,可當大門打開來人把她抱出去的時候,她才發現,距離她被關進來,只過去三天。
短短三天,聖心福利院的老師全部被換,嬷嬷依舊穿着長袍,只不過兜帽下變成了一張稍老、慈祥的臉。
小雲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被帶到醫院檢查時朝新來的老師問:“我哥哥呢?”
新老師溫柔十足,摸摸她的腦袋:“再過幾天哥哥就來接你回家了。”
小雲今不疑有他,安心在醫院養傷,一周後她回了福利院,每天期盼着江易來接她。
院子裏的生活太過枯燥,念書、吃飯、祈禱,與之相比,雖然食不果腹,但她更想和江易外面無垠的天地裏瘋玩瘋跑,想吃他爬樹摘來的果子,吃他水庫裏撈上的魚,想和他手牽手去撿空瓶子賣廢品,和他一起走在璀璨的星空下。
和江易在一起的一天,抵得過在福利院行屍走肉般的一年。
總之,和他在一起,做什麽都是好的。
福利院外的薔薇花今年開得格外豔,茂密的藤蔓爬了滿牆,枝葉與花朵嚴絲合縫,翠綠與深紅色交相混雜,讓這初夏時節美得像畫。江易站在那堵薔薇花牆下,那是他第一次見小雲今的地方,可花朵的嬌豔也蓋不住他臉上的冷色,在這炎炎夏天靠近他身邊,空氣仿佛都冰凍了幾分。
少年站在他身邊,沒戴棒球帽露出一張俊美的臉,他目光望向福利院內正在和嬷嬷交談的一對中年夫婦,兩人一身的得體的衣着,聊完天又去陪孩子玩,小雲今抱着球從一旁經過,女人招手叫她過來,她站好,乖巧地叫了聲阿姨好。
少年收回注意力,說:“在我念小學的時候,我媽懷過一個妹妹,可惜她身體弱沒能保住,要是那個孩子平安出生,現在也該這麽大了。我父母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一直想再要個女兒。”
少年蹲下身看着江易:“他們會對雲今好的。”
江易稍眼裏寫滿怨恨:“為什麽要是她?孤兒院那麽多小孩,你們為什麽非要領養她?”
少年将他情緒盡收眼底,笑了笑:“你希不希望她過得好?”
少年的父親有些人脈,不費什麽力氣就揭露了福利院的肮髒勾當。事後夫妻二人看了孩子們的相簿,花裙子、白襪邊,只一眼,漂亮靈動的女孩就撞在少年母親的心上,她淚眼朦胧道:“這就是我夢裏的女兒。”
少年說:“雲今以後會住在我家,她可以去念書、去學英語、去彈鋼琴,随時都能吃到花園裏的葡萄和苗苗面包房新鮮的面包,她可以去做一切她喜歡的事,再也不會有人打她,她也不用饑一頓飽一頓在外面流浪,你不想讓她過上這樣的生活嗎?”
江易眼睛裏的光黯淡了,可當他望向院裏小雲今臉上天真的笑容時,又變得柔和了。
“你可以常常來看她,我們一家人都會歡迎你的。”
江易一言不發,轉頭走了。
小雲今洗完澡,抱着小盆從浴室出來。
夜裏的風裹挾着牆外薔薇花的香味,拂面而來一陣清爽,女孩踏着石板路走回宿舍,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她名字。
她擡頭,看見小江易攀在牆頭,連忙丢下盆子跑過去。
許多天沒見,江易瘦了點,眼窩鎖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小雲今踩着花壇上的磚塊,踮起腳剛好可以夠到江易的手。
小雲今攢了一肚子話和他說,有福利院的嬷嬷換新人了,新嬷嬷很慈祥,從不打人,還有她前些天在醫院吃到了好吃的蛋糕,她偷偷給江易留了一塊,但他總也不來,最後放到變質了,她還提起今天來看她的叔叔阿姨。
“他們好溫柔啊。”女孩說,“給我帶了很多娃娃和裙子。”
江易不作聲,女孩手掌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他才晃過神來。
“哥哥。”女孩小臉上綻開一個比蜜糖還甜的微笑,“我想你了。”
傍晚時分下過雨,空氣裏浸滿泥土的潮味。到了夜裏,烏雲散開,露出滿天燦爛的繁星。
“明天能出來嗎?剛下過雨,纏山的水庫裏可以捉青蛙了,你以前說要我帶你去,還記得嗎?”
女孩笑容更甜了:“好啊。”
江易眉眼溫柔,從兜裏掏出一條編好的五色線繩。
端午将近,為了賺些零用,江滟柳和她一群油燈街的姐妹編了手環拿到街口去賣,說這東西辟邪,家家端午都要給小孩編一條。女人編的時候,江易就在旁邊撿了她用剩的彩繩,給雲今也編了一條,他手法生疏,許多地方都打成了死結,編好的成品并不好看。
可女孩依然如獲至寶。
“真漂亮。”她小心翼翼戴在手上。
江易幫她調整松緊:“這裏有一個扣子,等你長大手腕了變粗扯一扯,就不會勒到你了。”
女孩望着他:“等我手腕變粗,你再送我一條就好了。”
天穹上熠熠閃爍的群星映襯在她身後,她趴在牆頭朝她笑,清輝勝過頭頂的億萬星光。
他小心扶着她的胳膊:“當心,別摔下去了。”
她臉上被嬷嬷打出的淤青幾乎看不見了,江易觸碰上去,腫也消了,他心底忽然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柔軟。他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學着女孩曾經親吻他傷口的模樣,一個克制的親吻印在她臉頰。
黑夜裏女孩的眼睛格外有神,她怔怔的,沒有說話。
“說好了。”男孩記不清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他摸了摸她耳邊的鬓發,“明天帶你捉青蛙。”
天地靜谧無聲,萬物溫柔可親。
薔薇、蟲鳴、晚風,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斂然收聲,陷入沉睡,只剩一抹亘古存在的星辰,用皎皎光輝映照着穹頂之下,兩個依舊清醒的孩子。
江易沒有再說話,想說的話風兒都懂,靜靜在身周撩動。
薔薇花香醉人,他凝望着她,今時今夜女孩柔軟的笑容,時過多年後,他依舊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