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059
趙雲今的夢做了有一個世紀般漫長, 醒來時腦袋昏昏沉沉,她靠着床頭醒盹,回憶起昨夜的夢來。
現在已經記不清夢境的全貌, 只有一些稀疏的碎片,但和從前一樣, 夢裏依舊有一個看不清面貌的男孩, 一直擋在身前守護她。
她揉了揉因為睡得過久而鈍痛的太陽穴, 視線忽然落在腕間的線繩上。在夢裏,這是男孩系在她腕上的,與其一起印象深刻的, 還有滿天璀璨的星鬥。趙雲今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夢境, 就算再怎麽追尋也找不到答案,她沒有多想,拉開簾子下床。
已經上午九點了, 燕子卻還待在江易家。
正對着走廊的窗戶大開,窗臺上擺了幾盆養得半死不活得蟹甲蘭。女人雙手合十, 雙眸緊閉, 對着其中一盆念念有詞:“筆仙在上,昨晚是趙雲今非要請您來,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要纏就纏她,千萬別來找我。”
她太過虔誠, 就連趙雲今起床的聲音都沒聽到, 少女站在她身後,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姐姐,不是不信這些嗎?”
燕子被吓了一跳, 手忙腳亂地後退,不留神撞翻了放在窗邊的老式木匣子,裏面的東西灑了一地。
她臉上過不去,辯駁道:“舉頭三尺有神明,這種事寧可信其有,再說昨晚是你自己說出事你擔着的,現在可別不認啊。”
趙雲今沒顧上揶揄她,注意力被那匣子裏落出來的東西吸引了,
她彎腰撿起夾雜在裏面的一條彩色線繩,編織方法和她手上的相差無幾,都是很複雜的絡子打發,她這些年從來沒在別處見過。她将那條線繩搭在手腕上對比,彩線的顏色也一樣,只不過一條戴了快十年,已經磨損得不像樣子,另一條還嶄新如初,像新做的一樣。
樓下推着小車走街串巷賣豆花的小販來了,江易一夜沒睡,正坐在門口抽煙。
一夜過去,他的眼睛隐約能看見點東西形狀了,但還有些模糊。
他聽見車前挂的喇叭裏傳來“賣豆花”的聲音,掐煙起身朝樓下喊了聲。
不一會,小販拎着兩人份的早飯上樓,江易付了錢,進屋時正好聽到燕子和趙雲今的對話。
“還不走?”他音調很平,但從冷峻的神情和手裏提着的兩份早飯足以看出,哪怕過了一晚,他依然不歡迎屋裏的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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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要不是趙雲今兩度出手幫忙,以江易的性子絕對不會多管一分閑事。燕子很有自知之明,她心直口快,雖然嘴上處處怼,但對趙雲今很是感激。至于對江易,打從少年一個煙頭燒穿她十幾條裙子後,她心裏就種下了懼意。雖然他眼睛看不見,少了那刀鋒般鋒利的眼神,但站在他面前,她依舊有些拘謹。
“我一個人不敢回,你們能不能抽空陪我回去一趟?”
江易将一份早飯推給趙雲今,面無表情咀嚼着油條:“找警察。”
“昨晚報過警了,民警也去家裏看了,可屋裏連個人影都沒有。”燕子崩潰地說,“我有種預感,那些人就在暗處監視我,如果我和警察一起回去,他們一定不會出現,等警察一走,我一個人的時候他們肯定會再出現的。”
江易冷漠:“我不為你的預感買單,就算他們再出現,跟我有什麽關系?”
燕子:“……”
“前後街就五分鐘的路,我回去把銀行卡和身份證帶上,今天就去找住處,絕對不麻煩你們了。”
趙雲今坐在一旁,手裏把玩着那條撿來的線繩,若有所思。
燕子望向她,語氣懇求:“雲今……”态度和早上祈求筆仙報複趙雲今的時候判若兩人。
趙雲今不動聲色将線繩收進衣兜,漫不經心說:“好啊,他不方便,我陪你去。”
她剛要站起來,手腕被江易攥住:“坐下。”
他把豆花朝她面前推了推,“先把飯吃了。”
白天人多,趙雲今陪燕子回了家。
一路上遇到熟人唠了幾句,燕子情緒穩定了不少。她昨天離開得匆促,房門都沒來得及鎖,直接開門進去。家裏布置簡單,一覽無餘,根本沒地方藏人。燕子從床下翻出行李箱,朝裏丢衣服,又從衣櫃的冬衣口袋裏翻出存折和金項鏈。
趙雲今打趣:“燕子姐姐,你金庫不小嘛。”
燕子頗為自得地笑了笑:“正經人看不起我們,一邊嫖還要一邊嫌髒,我跟你說句實話,我賺的錢不知道比那些正經人多多少,這年代笑貧不笑娼,只要不傷害別人,能賺錢的活我都願意幹。這錢是給我弟弟攢的,留着給他念大學娶媳婦用,這幾年房價漲得比火箭還快,從現在起就得打算着了。”
趙雲今目光落在餐桌上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塑料盒上,盒子是純黑色的,金屬感厚重,看起來不便宜,跟燕子花哨廉價的裝飾喜好不太相适。
她起來看了眼:“這是什麽?”
燕子接過來:“這不是我的呀,誰放這的?”
她說完意識到了什麽,臉色一下變得凝重,像是有預感一樣顫抖着手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張白紙,她捏起來,紙下放了一截雪白的斷指。指頭很小,不像成人的尺寸,指節部分有一道黑色胎記。
燕子的眼淚唰一下就流了出來,手裏沉重的盒子再也沒握住,啪嗒掉到了地上。
趙雲今接過她手裏的紙,上面只有寥寥幾行打印出來的字跡。
【沈佳燕,想要你弟弟活命,就在今天傍晚五點前來紙上這個地址,晚一個小時剁你弟一根手指頭,記着,要是敢報警,你弟命就沒了。】
燕子淚眼朦胧,抓起紙就往外沖,趙雲今攔住她,女人眼睛通紅:“讓開!”
“報警。”趙雲今冷靜地說。
“報警我弟就沒了!”燕子情緒失控,朝她嘶,“那些人多狠心你不是沒看到,他們已經剁了我弟弟一根手指頭,小旭才十歲,沒有手指讓他以後怎麽念書,怎麽做人?”
“不報警他就能活了?”趙雲今挑起纖細的眉峰,平靜得不近人情,“綁匪要的不是錢不是物,是你的人。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但你一去肯定兇多吉少。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你覺得他們會放了你弟弟?”
“換人地點還不知道在哪,放回你弟弟給警察傳消息和把你弟弟一起清理掉,對一群窮兇極惡的綁匪而言,你認為他們會選哪一種?”少女笑得殘忍,“是我就選後一種,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不過是順手而已。”
“這種時候不選擇相信警察,卻去指望綁匪能善心大發,姐姐,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還這麽天真啊?”
燕子身體抖個不停,哭着問:“那怎麽辦?”
趙雲今掏出手機,幫她撥了報警電話。
一天一夜的事已經耗盡了趙雲今平時一年才能發出的善心,她沒打算繼續跟燕子糾纏下去,報完警後就回了江易家。聽完她的敘述,江易沒什麽激烈的反應,只是随口問了一句:“不繼續幫她?”
“就算想幫也要考慮自己能不能做到,綁架這種事明顯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幫她報警已經是最大的舉手之勞了。”
“昨晚的事算在你能力範圍內?”
“那是例外。”趙雲今眨了眨眼,才想起江易看不到,“不是跟你解釋過了?”
“你也說過,韓小禾只是普通同學,既然關系并不親密,為什麽要對她的事這麽上心?”
趙雲今托着下巴:“因為心情好。”
剛才燕子催她一起回家,她的豆花只吃了幾口,還剩下半碗,丢掉怪可惜的。她捏起勺子準備再吃點,卻覺得碗裏的豆花少了點。
“你吃我豆花了?”
江易正閉眼養神,聽聞這話眉梢揚了揚:“沒有。”
“豆花少了。”
“你記錯了。”他波瀾不驚。
趙雲今嘴角噙着笑意盯了他一會,掏出那條彩色線繩放在他掌心:“這東西是剛剛從你匣子裏掉出來,和我這條長得很像,幾乎是一模一樣,顏色、大小,就連上面編錯的結扣都差不多。”
江易手掌握了握,又松開,将線繩随意丢在桌上:“街上到處都能買到,有什麽稀奇?”
“可我從來沒見過。”
“你走路注意過四周嗎?”少年淡淡說,“下巴一直揚着,眼睛長在頭頂上。”
能把趙雲今的驕傲勁損得這麽委婉,江易也算得上嘴毒,可趙雲今卻絲毫不在意,問道:“你在哪裏買的?”
“不記得了。”他淡淡回答。
那年端午,同樣的線繩他編了一模一樣的兩條,漂亮的送給趙雲今,殘次品自己留着。
他這些年保存在匣子裏從未戴過,沒想有一天會被趙雲今親手翻出來。
趙雲今遺憾地說:“可惜了,還以為能找到什麽線索,總覺得忘記很重要的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她呢喃着:“是什麽呢……”
江易眼睫顫了顫。
趙雲今被林家收養後他去過許多次,但都沒有進門,只是趴在牆頭朝裏看。
女孩生了一場大病,一個月沒出過房門,病好後就變得不愛說話了,只喜歡坐在庭院裏盯着院牆發呆,小江易趴在牆頭朝她揮手,她視線挪過來,與男孩對上時卻沒有從前的欣喜炙熱,有的只是平靜和冷漠。
她目光淡淡略過江易,扭頭進了屋子。
小江易愣在原地,女孩這樣的态度讓他無法接受也無法接受,他趁家裏大人外出時按響門鈴。
女孩接起門上的電話,聲音清清冷冷:“你好,找誰?”
江易叫了她的名字,對面半天沒有回應,再開口時說的話幾乎把他的心都弄碎了,她冷冰冰地說:“我不認識你。”
小江易游魂一般回了油燈街,又忍不住再次游回來。他趴在牆頭,看着屋裏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女孩臉上終于帶了絲笑容,他看着少年将院裏草坪上的球門拔掉,紮上一座小秋千,又将牆上的葡萄架鏟除,栽上薔薇藤。
女孩臉上的笑容一天多過一天,大病後消瘦的身形也一天天恢複,她又恢複到從前快樂的樣子,但眼裏的光芒沒有一寸是和他有關的。
那之後,江易很久沒有去過林家的宅院,後來再去看時,院子裏空空蕩蕩,女孩已經搬家了。那猶如心髒剝離般的痛楚讓小江易消沉了很久,都說小孩不記事,但年少時回憶裏的一點甜,他記了整整十年。
原以為是女孩到了新家過上了優渥的日子後不願再和從前的他有所牽扯,直到十年後他才知道當初她淋雨後發起的那場高燒帶了走什麽。可現在再叫他站在趙雲今面前,坦蕩地牽起她的手,叫她一聲雲雲,他卻做不到了。
時光能雕磨的東西太多了。
十年,睡在油燈街爛尾樓裏的女孩已生得亭亭玉立,是富貴人家一朵嬌豔的薔薇花。
十年,晃蕩在油燈街的男孩卻依舊如初,是陰溝裏不敢窺見天日的暗蟲。
美好的東西只有封存起來才能永遠保鮮,一旦拆開,很快就會腐爛變質。
——天差地別,雲泥之隔。
江易不想再提起什麽。
……
趙雲今伸了個攔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江易的眼睛早上就開始好轉了,恢複了一會,視野中能看清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剛要把趙雲今的手拍開,少女朝後一靠,歪歪斜斜半倚在椅子上。她在江易家待了很久,睡覺休息都穿這一身衣服,內衣鋼圈勒得難受。
她想起江易眼睛又看不見,不穿胸衣也沒關系,于是将手伸到背後,隔着外衣解開內衣扣。
仗着江易“眼瞎”,她十分放肆,當着他的面将內衣的肩帶從短袖的袖口抽出來,而後将手伸進領口輕輕一扯,整條胸衣就順着揪了出來。她将內衣帶纏在手上甩了甩,又耍雜技般繞了幾個圈,最後一手揪着一邊對着窗外照進來的光線自我欣賞。
一套動作做完,趙雲今心滿意足地将胸衣卷好塞進了書包,她剛拉上拉鏈,聽見江易平靜地開口。
“你不适合黑色。”
趙雲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