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4
☆、064
油燈街。
林清執叩響房門, 裏面半天無人應聲,他正要離開,屋裏傳來“咣當”一聲碎響。
賀豐寶不耐煩地擡手敲了敲:“沈佳燕, 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面!”
過了一會, 依舊沒人來開門, 一股黃色的液體順着腳下的門縫流出來, 空氣裏隐約還有煤氣洩露的味道,林清執同賀豐寶對視了一眼,一起把門撞開。燕子喝得如一灘爛泥癱軟在床上, 手上的酒瓶拿不穩将酒灑得滿床都是, 有些喝了一半的酒瓶零散地倒在地上,門縫裏的酒水就是從那裏漏出來的。
燕子彎腰去勾床下的酒瓶,被賀豐寶先一步拿開, 他順手擰上沒關好的煤氣:“煤氣閥都不關,就那麽想死嗎?”
“你還我酒, 嗝——”她打了一個充滿酒味的醉嗝。
“別喝了, 起來穿好衣服,問你點事。”
燕子醉眼朦胧, 低胸吊帶的領口大敞着,故意做出一個妖嬈姿态:“警官, 我不是提供咨詢服務的,我的屋子不接待穿衣服的男人, 你那皮帶系得這麽緊不勒嗎?不如脫了來床上問吧。”
她醉得神志不清, 伸手去碰賀豐寶皮帶,而剛巧,這男人不解風情在整個西河警界都出名,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制伏犯人一樣把她拽下來按在牆上:“老實點,我是看你剛失去親人才不叫你去警局的,再這樣我直接給你拷回去,給我坐好!”
他将女人甩在椅子上,問道:“大概一個禮拜前,你去蓮華醫院做了套全身體檢,是嗎?”
燕子翹起腿,開衩的裙擺下露出纖白的大腿,她揉了揉被他抓得發痛的手臂,瞄來一個輕蔑的眼神,嗓子嘶啞道:“這跟案子有關系?如果你們今天來是為了我的案子,那就請回吧,小旭已經沒了,要殺就讓他們來殺好了,老娘不在乎。”
林清執:“你不想找到綁架小旭的人嗎?”
燕子半眯的眼睛動了動:“如果你們警察有用,早在人死之前就找到了,現在再找有什麽用?”
賀豐寶不鹹不淡哦了一聲,拍了拍林清執的肩膀:“你不想找那太好了,就以家屬自願放棄為由結案,正好以後不用加班了。既然這麽不信任警察,再出什麽事記得請私人偵探解決。什麽名偵探柯南啊神探狄仁傑啊,這些人的破案率是百分之百,可比警察有用多了,老林,我們走。”
賀豐寶治這種難纏的人最有一套,林清執跟在他後面出了屋子,剛走沒幾步,燕子追出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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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門框,猶豫地問:“為什麽要問蓮華醫院的事?”
賀豐寶一本正經,氣人地說:“這跟你沒關系,現在已經結案了,哪涼快哪待着吧。”
燕子:“……我叫你等等。”
女人一路追了出去,出于職業本能還想去扯賀豐寶皮帶,被他一巴掌拍開:“給我放尊重點!當心老子告你騷擾。”
“我配合你們調查,你是不是真能查出綁架小旭的人?”
“你怎麽不嘚瑟了?以為警察是你孫子啊得處處供着你?愛說就說不說拉倒,破不了案子我失去的只是年終獎,你失去的是親弟弟。”賀豐寶冷笑,“看誰更難受。”
林清執給了賀豐寶一個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
經過這一折騰,燕子酒意也醒了大半,她疲憊地說:“回屋說吧。”
……
“我是去過蓮華醫院體檢,做我們這一行的很容易有健康問題,剛好客人給了張免費體檢券,我就拿着去了。”
“什麽客人?”
“就是一普通的熟客,他們單位發的福利券,因為他上個月剛體檢過,沒什麽用處就随手給我了。”
“你在蓮華醫院體檢的時候都做了哪些項目?”
“這我哪記得?就普通體檢該有的那些檢查。”沈佳燕說道,“等我找找體檢單。”
她翻箱倒櫃找了半天一無所獲,拍了拍前額:“想起來了,當時體檢完兩天後才出結果,我去拿的時候門診醫生給我看了檢查表,說我身體沒什麽問題就把檢查表收回了,那東西沒在我手上。”
“你在檢查的過程中有沒有做什麽平日不常見的體檢項目,讓你印象深刻的?”
“也沒什麽……真要說的話,那醫生說我腰不好,讓我去做了個B超。”燕子按了按後腰上的某個位置,“但是沒查出什麽,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好,那我再跟你确認一遍,那晚來抓你的男人,他們的衣服和車子分別是什麽顏色?”
“黑色衣服,銀灰色的面包車,我記得很清楚。”
“我明白了。”林清執合上本子,“今天打擾了,有需要我們還會再來,你最近注意點安全,最好別一個人獨居。”
“小旭都沒了,我還怕什麽呢?”燕子全然沒有剛才的咄咄逼人,失了魂一樣坐在椅子上,“我把他從老家帶出來,攢錢給他讀書落戶口,從不敢叫他進油燈街這種地方,所以特意在學校附近給他租了一個小房子,小旭從小就懂事,他很獨立,也很聰明,自己就能照顧自己。我們家沒人讀過書,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現在什麽都沒了,我也沒有攢錢的動力了,活着給誰看?”
林清執看不了這樣的人間悲劇,安慰了一句節哀,轉身出去了。相比之下賀豐寶的心腸就像是鐵石做的,跟出去攬過他肩膀嬉皮笑臉道:“咱做的是警察,又不是情感疏導,查案子才是本分,至于受害者家屬的心情,那不是我們的職責範圍,下次你別來了,我自己治她。”
林清執笑了笑。
兩人走出巷子,坐進警車裏。
林清執回頭望了一眼油燈街羊腸般彎繞的小巷,搖下車窗:“剛剛沈佳燕說的B超位置有點怪。”
“腰子嘛。”賀豐寶點了根煙,“做這行的腎不好正常。”
林清執腦子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問:“蓮華醫院那邊的情況查出來沒有?”
“蓮華醫院是中外合資,美國佬控股占大頭,西河霍家也是股東之一,其中霍家在松川的制藥分廠是蓮華醫院最大的藥品供貨商。你也知道,這種外資企業很難搞,我去調查的時候,工作人員說最近體檢單太多沒地方放,又怕洩露病人信息,所以集中銷毀了。”
林清執嘴唇勾了勾:“回收體檢單本來就不合理,回收後還要集中銷毀給自己找麻煩,怎麽看都有貓膩啊。”
“我也這麽覺得。”賀豐寶笑着說,“咱倆在案子上的第六感總是那麽一致,問是肯定問不出什麽,不過我有法子,如果他們真的私留了病人的體檢單,而體檢單上又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我掘地三尺也要給它挖出來。”
林清執:“想幹什麽?”
“交給我就行,你別管。”賀豐寶桀骜地揚眉,“我叛逆慣了,領導也知道我是個什麽貨色,沒有人比我更适合做這種事了。”
西河一中,操場。
趙雲今穿着運動服和班上的女生玩排球,全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在眼裏。
秋末樹上的葉子落得七七八八,幾乎快遮不住江易的身形了,他平攤着一條腿,手裏拿了罐可樂。
一節課四十分鐘說長也長,說短不過一眨眼的事,下課鈴響,男生們負責把球擡回器材室,女生們結伴走回教室。
教導主任忽然從樓上下來,叫住她們。
隔着遠遠的距離,江易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但見他指着女孩們的頭發,神色嚴肅。女生們紛紛點頭後鞠躬離開,剩趙雲今站在原地聽他訓話,他伸手撥了撥少女蓬松如海藻般的大波浪,又指了指校門口。江易望去,馬路對面不遠處正好有家理發屋。
他跳下樹幹。
……
西河一中規矩很嚴,對學生的頭發長度有要求,男生不可以劉海遮眉,女生不可以燙發染發,過長要剪。今天是禮拜一,教導主任慣例檢查發型,趙雲今那一頭紮眼的長發被抓了典型。
她在晚飯時離開學校,去了門口的理發屋剪頭發,剛進門就看見洗完頭正要理發的江易。
“來找阿財,順便剪個頭發。”江易從鏡子裏看到她,不等她問就先開口,往往越是主動就越證明心裏有鬼。
理發師問他要剪成什麽樣子,他簡單地說:“剔短。”
趙雲今進去洗頭,不一會就包着毛巾濕漉漉出來,她人美,哪怕沒有頭發的襯托依舊有種旁人難以直視的美。
理發師同她說話,聲音都溫柔了:“你要剪多長?”
趙雲今伸手比了比,兩手中間的空隙大概半個手指長短。
理發師笑笑:“這麽短可不合格,與其一遍一遍重來,不如一次給你剪短點,省得以後麻煩。”
“哥哥,就剪這麽長,你拿卷發棒給我卷個內扣,視覺上看起來短一點,我好回去交差,只要一次過了老師不會一直盯着我的。”
女孩撒嬌起來又甜又膩,理發師臉一紅,按照她說的長度剪了。
趙雲今無聊,從鏡子裏盯着隔壁的江易。他過去頭發偏長,有種少年的清爽,現在剪了利落的發型,又有幾分介于青年之間的成熟,他側臉的輪廓立體清晰,像尊有棱有角冰冷嶙峋的石,從裏到外散發着疏遠和漠然。
趙雲今望向江易的嘴唇,忽然想起那天在銀座被他按着接吻的情景。
人那麽冷淡,嘴唇倒是滾燙,唇舌纏繞間能聞到股淡淡的煙草味。很奇怪,這些年一直暗戀林清執,對其他男生的示好無動于衷,就連無意間的肢體接觸都覺得難以忍受,但江易卻是個例外,她不反感他的觸碰,被他強吻兩次甚至還拿走了初吻,都沒有多氣憤。
無論是肌膚像貼,還是唇齒交纏,都不覺得抗拒,他的味道隐約有些熟悉,卻不記得自己從前在哪裏聞過。
“看什麽?”她盯了很久,江易注意到她的目光,淡淡地問。
趙雲今的頭發剪完吹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發茬,在鏡子前晃了晃,問道:“我美嗎?”
江易看了眼她因為內扣而更蓬松的頭發,平靜地說:“像只炸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