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
☆、063
林清執回到警局, 賀豐寶遞來一份資料:“終于查到一點有用的東西,看這個,萬家馨和沈佳燕兩個毫無關聯的人, 在出事前一個禮拜都曾去過蓮華醫院,并且在那做了全套體檢。”
賀豐寶沖了兩杯速溶咖啡:“蓮華是私人醫院, 按常理說, 一般學校或用人單位組織體檢都會組織去公立三甲醫院做, 很少會安排私立醫院。我問過萬家馨的父母,他們說那次體檢并不是學校組織的,只是社區提供的免費體檢券, 說是醫院正在為擴大影響力做宣傳, 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去的。”
“醫院做宣傳提供免費體檢?”
“問題就在這。”賀豐寶将咖啡遞過去,杯子裏熱氣氤氲,“蓮華并不是新醫院, 在西河也算有名,需要做宣傳嗎?就算要做也不該以這種方式, 我能理解在gg牌或公交車的車身上貼gg, 一般不孕不育醫院都這麽幹,但發放免費體檢券這種事也太離譜了, 完全會影響到醫院原有的秩序。”
“我找街道辦的人問過,免費體檢券被當做居民福利, 光是一個街道下就發了七八個社區,哪怕其中有人不去, 醫院每天的免費體檢量也足以達到一個驚人的程度。用這種方式來做宣傳, 蓮華醫院是想倒閉嗎?”
林清執沉思片刻,問:“沈佳燕呢?”
“從醫院處理完傷口後一個人回家了,她現在對警方十分抵觸, 不接電話,我打算天亮後去趟她家。”
“我跟你一起去。”林清執喝了口咖啡,“如果真跟蓮華醫院有關,那這背後的牽扯可能遠比我們想象得要大。油燈街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這幾天我帶人一戶戶去走訪了,并沒有登記在冊的人員失蹤或死亡。”
林清執蹙眉,賀豐寶指指審訊室:“但在調查過程中有重要發現。”
林清執走到玻璃前,看見角落裏蹲了一個衣衫褴褛的流浪漢。
“這人是從油燈街帶回來的。”賀豐寶說,“警察發現時,他正鬼鬼祟祟在一座爛尾樓旁的臭水溝裏撿吃的,一邊撿嘴裏還一邊嘟囔,說什麽以後再也沒人跟他搶地盤了,他們覺得形跡可疑就帶回來了,現在正在問,但是這人智力好像有些問題。”
警員提着肯德基的外賣進了房間,流浪漢從進來起就緘默不語,瑟瑟縮縮躲在角落發抖,直到聞見炸雞的香味,直勾勾的眼珠子才煥然發出生機。他站起來朝那袋食物撲過去,兩個警員上前按住他,指着桌前的椅子:“坐下,你坐下我才給你吃。”
流浪漢的眼珠子放光,循着警員手指的方向坐在了椅子上。
警員掏出食物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問,你答,答對了才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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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警員剛畢業不久,還有些孩子心性,捏起塊炸雞放在自己嘴邊:“要是隐瞞不說,我就自己吃了,啊——”
流浪漢連忙擺手,驚慌地搖頭:“不要吃不要吃——”
“你之前說沒人跟你搶地盤,這話是什麽意思?”
流浪漢像小學生一樣端正地坐着:“我占了一個好樓,他們就打我,把我趕出去自己睡,不過他們現在再也不能跟我搶了。”
“他們是誰?”
流浪漢支吾着說不出來,警員指指自己,問:“是和我一樣的人嗎?”
他搖頭,警員:“和你一樣?”
他歪着腦袋想了一會,點點頭,警員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問:“他們為什麽不能跟你搶了?”
“他們沒了。”流浪漢露出一個惡毒的笑,黃漬漬的牙咧在外面,“被關在籠子裏了。”
……
根據流浪漢斷斷續續小孩畫圖一樣的描述,警方大致還原了那天夜裏的經過。
暫居在爛尾樓附近的流浪漢大概在二十個左右,白天出去撿吃的,晚上躲在樓裏睡覺。
他只是流浪大軍中的一員,因為身材矮小總是被其他人欺負,哪怕睡了好樓也會趕到其他地方去。
那晚他被幾個新來流浪漢打了一頓,搶了栖身之地,只得卷着破棉被去到一邊的小房子睡覺。睡到半夜被尿意憋醒,出去上了個廁所,回來時看見路邊停了四輛面包車,原本平靜的樓裏傳來撕扯的動靜。
他不敢回去,于是趴在草叢裏偷看,只見七八個黑衣人把流浪漢全都趕了出來,一個一個弄暈了後綁起來像摞牲口一樣丢進了車裏。
林清執打斷正在說話的人:“這人說話可靠嗎?七八個人是怎麽制服二十多個流浪漢的?”
警員:“按照他的說話,那些人手裏拿着幾根黑色的管子,我猜是槍。”
林清執聽到“槍”字,蹙起了眉。
警員接着說:“他後面提到,黑衣人綁到一半的時候,前面巷子來了幾個穿成我們這樣的人,他語言能力差,我和小丁分析了一下,他指的應該就是穿着正常的普通人,年齡不大有男有女,黑衣人拿管子指着,那些人就一動不敢動,被他們一起弄暈綁上車了。”
“時間呢?他還記得嗎?”
“他只記得當時自己趴在草叢裏不敢動,擡頭可以看見天上的滿月,韓小禾他們失蹤那天正好是農歷十六,月亮最圓的時候。目前基本可以斷定他的話是真的,而後來的那些人應該就是學生們,他們因為看到了犯人手裏的槍和犯案現場,被一起帶走了。”
案件的過程和江易推測得差不多,是因為學生目擊了犯罪現場才被帶走,但卻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震撼。
如果流浪漢的話屬實,一次綁走近三十人,又涉及到槍支,這已經是相當嚴重的大案,需要上報成立專案組了。
賀豐寶:“他對車子還有沒有什麽印象?”
警員指指腦袋:“他這裏有點問題,能說出這些已經不容易了,車子的顏色和車牌他都說不上來,不過有一點他記得,那四輛車子長得一樣。”
“黑衣服,面包車。”林清執沉思了一會,“把沈佳燕被拖行那晚做的筆錄掉出來我看看。”
警員掉出筆錄,上面赫然顯示要綁她的人開着一輛不起眼的銀灰色面包車,身上也是清一色的黑衣服。
“香中襲擊案基本确定是單人作案,無論作案手法和犯人服裝都和這起案子完全不同,萬家馨案、沈佳燕案還有學生失蹤案這三起案件關聯太大了,明天我給局長交個報告,申請成立專案組進行并案偵查。今晚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除了值班警察外,其他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只剩賀豐寶還留在辦公室裏。
林清執喝了咖啡并不困,反而異常清醒,靠着椅背跟賀豐寶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還記得以前念警校時給我們上課的那位宋教授嗎?”
“嗯。”賀豐寶笑笑,“喜歡蓄着山羊胡的那個老頭,上課很有意思,我記得他。”
“他有堂課說了一句話讓我至今印象深刻。”
“如果一個社會治安敗壞,污垢叢生,不要急于否定它,因為只有爛到了根裏才好徹底根除,同樣,一個社會風平浪靜也未必是真的安寧,因為你不知道平靜的湖面下蓄着怎樣洶湧的暗潮。西河不就是這樣嗎?”
賀豐寶:“十幾年前的西河确實很亂,色.情業、博彩業、人口販賣業産業鏈又大又長,關系網層層分級,就連警察都拿他們沒辦法、黑.社會更是每晚拿着砍刀打群架,人們從來不敢深夜上街。那時候我念中學,晚上在游戲廳玩到八點回家都會挨我媽一頓掃帚。直到後來中央派來了專門的督查組下來協助治理才徹底整治幹淨,與十幾年前相比,現在的西河真是平靜的不像樣子。”
“誰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平靜?”林清執起身站在窗口,望向樓下院裏那棵白楊樹,“世界上哪有什麽絕對的幹淨。”
那棵樹是他跟賀豐寶剛進警隊時栽的,那是正趕上植樹節,局裏想把綠化帶裏的病恹恹的樹種給換了。
兩個大男孩同窗同宿四年,感情好得像親兄弟,私下一合計,親手在那種了棵白楊。
楊樹挺拔,永遠直立,無論風雨都保持着如一的姿态,像極了他們剛進警隊時宣誓的樣子。
“我有預感。”外面的世界一片黢黑,林清執的身影被燈光模糊地投到玻璃上。
他眸光比平日更加寧靜:“這汪水裏的浪潮越翻越高,湖面已經要壓不住了。”
江易很久沒去老棍兒那裏了。
蘭子窯還是一副殘碎破敗的景象,路過的住戶衣衫樸素,面容麻木,一臉被生活摧殘的凄苦模樣。
少年信守承諾,帶足煙酒和食物,進到院裏時老棍正躺在那張破爛的躺椅上曬着正午的太陽。
江易放下東西去給他收拾院子,幾天沒來,院裏的破爛已經亂七八糟堆成山了。他用了足足兩個小時才清理出來,然後裝上車駝去附近的廢品回收站賣了。廢品賣了八十五塊,江易又添了十五,遞給老棍兒一張一百元的整鈔。
老棍兒收廢品有些年頭了,自己收來的東西能賣幾個錢他心裏有數,一眼就知道江易多給錢了,但他不吱聲,默默收進兜裏,支使他去拿撲克。
江易一周來兩趟,每次學一下午,原以為自己的千數很厲害,直到遇見老棍兒才發現真正的“賭神”和一般的老千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千術玩得不僅是技術,更是靠謀略和心理戰,光有技術沒有腦子,再厲害也是白搭。
江易覺得自己這師拜得夠值。
“以前的事我聽雙喜講了一些,你被整成這幅樣子後還有人花大價錢請你去了趟公海,據說那是你最後一次出現在賭桌上。”
“雙喜那小子腦瓜不行,消息倒靈通。”老棍兒懶懶地擡着煙鬥,“是又怎麽樣?不過有一點他說錯了,那不叫請,是綁,綁我的人來頭很大,要求也很霸道,一局千萬的豪賭,只準贏不準輸,要是輸了就把我和我妻子丢進海裏喂鯊魚。”
“你教我的所有千術都要靠一雙手的配合才能完成,那時候你只剩兩根手指了,是怎麽贏下的那場賭局?”
“這些年不少人對我最後那場賭局感興趣,想方設法去弄明白我是怎麽在衆目睽睽下出千,用的又是什麽手法,可過了這麽多年,一群蠢貨還是沒有找到答案,怎麽,你現在也想知道了?”
“想。”江易毫不掩飾,“這些天該學的我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只對你的最後一局感興趣。”
老棍兒眯了眯殘眼,忽然一煙鬥敲在他腦殼上,震出一把揚灑的煙灰:“小子,大言不慚!還敢說自己都學會了?我能教你的東西還多着呢,慢慢來,你學的日子還長着呢。”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是怕我出師了就不給你養老?”江易拍掉頭上的灰。
“人心叵測,是得防着點。”老棍兒笑眯眯說。
江易站起來:“走了。”
“這就生氣了?”
“沒,到時間了,我有事要做。”
“什麽事?”
“去趟西河一中。”
趙雲今禮拜一的下午有節體育課,江易已經習慣坐在樹的高枝上邊吹風邊看她。
現在回去,剛好可以趕上一個體育課的尾巴。
老棍兒是個人精,看他神情就知道裏面的貓膩,他笑得像只拔了毛的老狐貍:“跟你九叔一樣,是個情種,不過我得叮囑你一句,男人要想成大事,最不能被這些兒女私情絆住腳。”
“你認識九叔?”江易忽然記起蘭子窯淹水那夜,老棍兒在體育場避難時也提起過于水生。
“他跟烏玉媚那事,但凡有點人脈的誰不知道?我早些年和他打過些交道,雖然是混混出身,但是龍是蟲一眼就能看出來,要不是女人耽擱了,他哪止現在這樣?你也不愧是于水生的幹兒子,連癡情這檔子事都能遺傳。”
“我不清楚九叔以前的事,他從沒對我說過。”
“那也要說得出口,于水生沒發家之前一直混社會打零工,曾經在帝王宮做過幾年保安,不過那都是老一輩的事情了,他哪好意思厚着臉皮對小輩提。”
江易:“我從沒聽說西河有這樣的地方。”
“西河整治那一年,這地方就被警察一鍋端了。天上蟠桃園,地下帝王宮,都說那是男人的天堂。我手腳雙全的時候被人請去玩過,沒待過半小時就出來了。”老棍兒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幾個半大的小姑娘被掉在屋子中間,下面一人塞一條活鳝魚,尾巴還留了半截在外面啪嗒,一群男人在旁邊喝酒玩牌,盯着你夾住了不能掉,掉了就要收拾你,把人當牲口糟蹋,這不是造孽是什麽?”
“都是被人販子拐來的好人家姑娘,那裏面就有霍家那位三太。”
江易以前只聽說烏玉媚身世凄慘,具體怎麽個凄慘法他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眉峰擰起:“你去過這種地方,為什麽不報警?”
老棍兒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得知道,如果一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它的不合理,但它依然存在,甚至紅火,那這背後一定有它存在的原因,舉報,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