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072
2007年。
每逢晚飯後的社團時間, 油畫教室前總是圍着許多女生,三五成群地朝裏張望。
西中的學生社團很多,但像油畫社這樣的社團一般不輕易招人, 能進社的都是從前有些功底的,因此社團活動室很大, 但人卻很少, 屋裏顯得空空蕩蕩。飯後陸續有社員回來了, 那些女生收斂了點不再叽喳了,但依然沒走,目光聚集在靠着後窗的一塊畫板上。
有女生說:“我看林清執朝圖書館的方向去了, 他今天好像不來了。”
話音剛落, 就有女生失望地啊了一聲,緊接着又提議道:“既然他不來,我們去看看他畫板上畫着什麽吧。”
林清執的畫板蒙着層布, 有膽大的女生上前撩開,見平白的畫布上內容還很簡單, 只有一堵布滿鮮花的磚牆, 中間空着一塊,似乎在給什麽東西留地方, 遲遲沒能上色,而圍繞四周的花朵妖嬈豔麗, 仿佛真的一樣。
“咦,是薔薇。”女孩呢喃着, “真好看啊。”
西中圖書館共五層, 一到四樓放着各種門類的新書,五樓則是更新換代後沒人看的舊書,常年堆在書架上落灰。因為書舊, 平時也沒什麽人來,因此是整座樓裏最清淨的地方。
林清執随手從書架上拿了本書,坐到最角落的書桌上。這些天總有人圍在門口看他,他都知道,在那樣的環境下沒法專心作畫,所以他已經好幾天沒去油畫社了,飯後只喜歡一個人來圖書館待着。
他來這不是為了看書,是為了清淨,所以也沒留意自己拿了什麽書,坐下後才發現是女生向的言情小說,封面上“霸道總裁”四個字十分惹眼,他都坐下了也懶得動,索性就拿着那書翻了起來。
離他最近的書架後面突然傳來一聲低微的笑,像陣清脆的銀鈴,不難聽出是個女孩,林清執回過頭,看見孟靜汶站在身後。
孟靜汶和他一樣,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無論成績、特長還是相貌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學校裏追求孟靜汶的男生不在少數,林清執在課後也經常聽到男孩子們對她的議論——并不是沒品的評頭論足,而是一種真誠的仰慕,男孩子們把她當做女神去努力追趕。
林清執對她的優秀有所耳聞,但差着一個年級,平時并沒什麽交集。
孟靜汶身高一米七,手腳修長,哪怕只是穿着普通的運動服,也有種纖細的美。她留着頭烏黑的及腰長發,膚色冷白,皮膚細膩光澤,乍一看并不是一眼美人,但她耐看,身上有種淡淡回甘的氣質。
“林清執。”孟靜汶準确念出他的名字,“二年級實驗班的尖子生,上個月剛拿到了奧數國獎和全國高中生空手道聯賽的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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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笑:“是我朋友告訴我的,她平時很關注你,你喜歡這本書?”
林清執無奈地合上那本霸道總裁小說,不等他解釋,孟靜汶已經在他對面坐下了,她手裏抱着一本人體解剖圖冊,很難想象她這樣的女孩子會看這種書。
“學姐也經常來五樓?”
孟靜汶低着頭安靜地浏覽着書上的圖片:“在此之前,你現在的位置我已經坐了一年。”
“怪不得這麽巧,原來是我搶了你位置。”
“沒關系,位子沒寫名字,誰坐到就是誰的。”
孟靜汶看書很專注,一米之隔的窗外是株銀杏樹,葉子已經被秋風染成淺薄的黃了,慢慢靜靜地朝下落。
林清執心思沒在書上,轉頭去看落葉,他身上的白襯衫昨天才被家裏的阿姨熨過,領子平直地立着,下襯他筆挺的肩膀,有種令人心驚的少年感。
孟靜汶從書上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對這種書感興趣,我可以叫朋友幫忙推薦。”
“謝了。”林清執回頭,露出一個齒白的笑。
……
那日圖書館偶遇後,沒有多餘的言語,但兩人之間形成了某種奇妙的默契,每當林清執不想去油畫社時,總會避開人來圖書館的五樓清淨一下。不能不說孟靜汶坐了一年的位子确實不錯,那張桌子在書架的最後,有的學生或許會到五樓,但很少有人能走到裏面來。
孟靜汶似乎每天都要來圖書館坐坐,只要林清執來,她總是在的,手裏要麽捧一本解剖圖冊,要麽捧一本英文書。兩人分坐在桌子的兩端,很少說話,也從不打擾對方,只是孟靜汶經常會在桌角擺上一本言情小說,等林清執來了推到他面前。
林清執雖然不看那書,但會把它收進包裏放好,帶回家後過幾天再帶來。
有天,孟靜汶終于開口問他:“你真的喜歡我給你的書嗎?”
“那是帶給我妹妹的,她才讀小學,最近不知道怎麽喜歡上看小說了。”
“小孩子看這種書,你這當哥哥的,也不管管嗎?”
林清執不知想起什麽,笑得溫柔:“她哪是個聽話的?既然管不住,就只能順着她了。”
夜裏下起了瓢潑大雨,晚自習下課的鈴聲剛響,學生們就一湧而出匆匆離開了。
林清執撐起一把黑傘,一個人朝油畫教室走去,社團明天就要交作業了,他那副畫還差最後一部分沒有完成。
風雨太大,傘也有遮不到的地方,林清執的襯衫透了半邊,濕噠噠黏在身上。
本該沒人的教室裏卻亮着燈,孟靜汶的傘尖朝下滴水,她站在林清執的畫板前,似乎早知道他要來趕工,見他出現在門口時也沒有過多的驚訝。
那張畫布已經被填滿了,盛開着薔薇花的紅牆下立着一個俏生生的女孩,哪怕畫裏難以表現出她十分之一的可愛,但依舊叫人覺得美好。公主裙、小皮鞋、懷裏的玩偶,白軟軟的臉蛋,唇瓣甜甜的笑,唇紅齒白,童話裏的小精靈也不過如此了。
“這是你妹妹?”孟靜汶目光長久地望着那幅畫,“很可愛,你一定很愛她。”
“她叫雲今。”林清執笑笑,将傘挂在門邊。
他換上幹燥的鞋子坐到那幅畫前,早前覺得自己沒将小雲今那雙眼畫好,回去想了想又過來重新着筆。
孟靜汶靜靜看他畫,一直到他放下筆,畫布上的女孩出現了一對靈動的眸子,她才開口:“我父母工作調動去外地,我要轉學了。”
林清執問:“什麽時候走?”
孟靜汶揚了揚手裏剛辦好的手續:“明天就不來了,下午兩點的火車,你會去送我嗎?”
林清執想了想:“好。”
孟靜汶走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林清執,你很優秀,無論什麽事都能做到最好,但你有一個很大的缺點,知道是什麽嗎?”
林清執啞然,距離第一次圖書館相遇已經過去幾個月了,雖然認識的時間不短,但他和孟靜汶依舊只是保持在互相欣賞的階段,并沒有深入了解,像現在這樣認真的聊天還是頭一遭。他問:“什麽?”
“你從來不留意別人的心思,除了你妹妹,誰能讓你的臉上泛起點波瀾嗎?”
林清執怔住。
孟靜汶莞爾:“我這個人性子淡不愛吵,課餘時間只喜歡一個人待着。”
“我沒有朋友。”
……
離開西河的那天下午,孟靜汶在火車站等了很久。
她從十二點一直等到火車的鳴笛響起,才等來林清執一條短信。
【抱歉學姐,我妹妹生病了,我要帶她去看醫生,有機會再見。】
西河一中的天之驕女站在人來人往的月臺上盯着手機看了很久,而後頭也不回拎着箱子離開。
此後七年,再也沒見。
2014年,除夕。
唐月華收拾屋子翻出一張林清執高中時的畫,畫上的人是趙雲今,他當初找人裱了起來,卻沒送出去,這些年一直壓在儲藏室落灰。
唐月華把畫拿到客廳,林清執正在看電視:“您怎麽把它找出來了?”
“這麽好看的畫不拿出來放在那落灰多可惜啊?”唐月華将畫框上的灰塵擦掉,“當初你嫌畫得不好不肯送給雲今,要我看就挺好的,我兒子的畫那拿出去賣都是很值錢的呀。說到雲今,這大過年的,她跑去哪裏了?”
“去找朋友了。”
“是昨天和她去雪山的朋友嗎?”
林清執嗯了聲,注意力放在電視節目上。
唐月華放下畫坐到他旁邊:“這大過年的還能陪她去雪山瘋的,是那種朋友吧?從小你爸就說你這性格像他,說好聽點是正經,說不好聽了就是木,死腦筋一個,又犟又固執,認準的事就不會轉彎,這下你滿意了?”
林清執沒吭聲,唐月華循着他的目光去看電視,上面播的是春晚後臺的花絮,已經循環播放三遍了,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
“把她往外推的時候沒想到會這麽難受吧?”
林清執和她對視,唐月華得意地揚着眉毛:“我什麽不知道啊,我可是你媽。”
林清執去拿水果的手頓了頓:“都是過去的事了。”
“可雲今現在已經長大了。”
“我說過,這些年我從來都只把她當妹妹。”
唐月華:“可只要你一句話……”
“愛惜一朵花最好的方式,是讓它開在适宜的季節裏,和同齡的蝴蝶蜜蜂玩耍。”林清執朝嘴裏塞了瓣橘子,“我這些年為它澆水、施肥、培土,是為了看它在未來自由盛開的樣子有多美,不是為了折下它插在花瓶裏。”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那男孩很好,能拿全心全意愛她,不像我,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留給生活的就不多了。”
他溫柔地笑了笑:“橘子挺甜,雲今愛吃這個,下次多買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