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096

☆、096

審訊室的嫌疑人剛一閉眼, 就被旁邊的警員拍醒,兩盞強光一直正對着他的臉,讓他雙眼被刺灼, 整夜不得安寧。一天一夜沒睡覺,他眼皮子已經困得招架不住了, 不停朝下耷拉, 警員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他晃了晃腦袋,勉強從困頓裏醒來。

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進來。這幾天陸陸續續見的警察不少, 但他跟別人不一樣。

不說其他, 光那雙眼就鋒利得如同鷹隼,直勾勾盯着人時就讓他忍不住後背發毛。

賀豐寶所有的情緒都內斂着,叫人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麽, 他并不像其他警察那樣坐得端正,而是懶散地靠在椅子上, 一雙長腿随意舒展着。

嫌疑人迷迷糊糊中又閉上了眼, 他神經已經崩到極限了,脆弱得一點風吹草動都受驚, 忽然耳邊砰的一聲響,他吓得一個激靈, 身體本能地繃直坐正。

賀豐寶将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玻璃水杯的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趙龍勝。”男人嗓音冷沉, 眸光凜冽, 整個人看起來鍍了層陰森森的光,“你找死嗎?”

趙龍勝下意識咽了口吐沫:“什……什麽?”

賀豐寶又不說話了,他點了根煙。趙龍勝見過這麽多警察, 但沒哪一個像他這樣沒規矩,這樣大咧咧在審訊室抽煙。他一根抽完又續上一根,直到落了一地煙灰才擡起眼盯向他:“你同夥已經招了,就在今天淩晨,為了戴罪立功他可把什麽都交代了。你說經你手失蹤的人只有兩個,他可不是這麽說的。”

“兩個人?以你那晚的熟練程度,說自己只抓過兩個人——”賀豐寶将煙灰按滅在桌上,“你把警察當傻子耍?”

趙龍勝冷汗流了一頭:“真的只有兩個,我沒撒謊。”

賀豐寶笑了:“嘴硬?”

他把正在錄像的攝影機關上,對屋裏的警員說:“出去。”

“賀隊……”

“叫你出去。”男人嘴裏又叼上一根煙,看上去不像個警察,倒像個痞子。

等所有警員都離開後,他關掉審訊室的燈,将趙龍勝面前的桌子拉開,身體介入他與桌子之間。

煙頭慢騰騰燃着一撮橘紅色的光,在這昏暗的室內十分惹眼。

趙龍勝聲音抖着說:“你不能刑訊我,那是違法的……”

男人冷笑:“你幾歲啊?”

他脫了警服外衣,慢條斯理看了眼腕上的表:“現在清晨六點半,我值班到六點就結束了,嚴格來說,現在是我的下班時間。”

“刑.訊逼.供存在程序問題沒錯,刑訊得出來的口供也不能作為證據,但趙龍勝你別忘了,你是被當場逮獲的,反正最後都得判,早死晚死都是死,老子今天就刑.訊你了,誰敢管?退一萬步講,就算有人敢管這事,我這充其量算下班後的人身傷害,跟刑.訊逼.供一點屁毛關系沾不上。”

賀豐寶伸手捏住他下巴,鉗子般的力道把他牙齒掰開,另只手拿着燃燒的煙頭在他嘴邊繞圈:“既然留着舌頭不會說話,燙熟算了。這事我以前幹過,火星粘到你舌頭上一股燒肉味,剛燙上去是焦的,燙久了就像那牛舌頭黃裏泛着紅,我家狗最好這口。”

“更絕的是什麽?是燙完後這疤看起來跟口腔潰瘍一樣,誰來查也查不出來。我煙盒裏還有十六根煙,夠燙熟你一整條舌頭了。”

趙龍勝張着嘴,口水順着嘴邊流出來,他含糊不清地說:“你別亂來……”

賀豐寶把煙朝上挪,移至他眼睛下方:“你知道嗎,人的眼球表面分布着很多神經,只要這麽輕輕碰一下……”

他屈指,在他眼睛上彈了彈,趙龍勝本來就被吓得夠嗆,驟然有個東西落上來更是心膽俱裂,他啊的尖叫一聲,把門外的警員招了進來。

“賀隊!”

趙龍勝張舞着手:“救命!救命啊!他要殺人,他要殺我!”

賀豐寶無動于衷,冷峻着臉:“出去,我還沒審完。”

“可是……”

賀豐寶轉頭,陰深的眸子朝那年輕警員盯了盯,後者下意識把嘴閉上了,他退出審訊室,帶上了大門。

……

四十分鐘後,賀豐寶從屋裏出來,忐忑等着的警員沖進去看,趙龍勝安然無恙地坐在椅子上,連根毛都沒傷着,但他神态已經和之前全然不同了。窩着肩膀縮在椅子上,身體抖個不停。

賀豐寶後半程打開了攝像機,趙龍勝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不僅交代了近期的五起流浪漢失蹤案和他有關,更是供出了一些陳年往事。

趙龍勝身處的人口販賣組織在西河存在已久,上個世紀西河大整治時期就沒有拔除幹淨,這些年雖然不敢有大的動作,但一直在暗處做些損陰德的勾當。這行平日不好開張,但只要幹成一筆就足夠一家老小吃上個五六年了。

零碎的販賣不算的話,上一次正式開張是在2014年,那年有大客戶下單,是人就要,一個人頭給十萬塊,如果對方有指定的人,那開價15-20萬不等,雖說人口買賣是無成本的暴利行業,但單價開到這麽高的也實在少見,因此那一整年,他們幾乎都在為這個大客戶服務,源源不斷的人被綁架擄走,又換回源源不斷的現金,他的房和車也是那個時候買下來的。

錄像裏傳來賀豐寶的聲音:“既然利潤這麽大,為什麽在2015年就停下不做了?”

趙龍勝說:“我們想做,但對方撤單了,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為被警察盯上了,畢竟當初有起案子鬧得滿城皆知,上面都成立了專案組,雖然沒查出什麽,但是那陣子人心惶惶的我總也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膽的。”

賀豐寶問:“哪件案子?”

“我們原本是想去油燈街的爛尾樓裏綁那些拾荒的,沒想到出現了幾個學生,他們看見了我們手裏拿的槍,幹脆就一起帶走了……”

“後來你們把那些學生帶去了松川?”

趙龍勝一驚:“你怎麽知道?”

賀豐寶冷冷看着他,興許是覺得交代的東西已經夠他死上幾回了,再多交代點應許能戴罪立功,趙龍勝說:“是。”

“所以買家是在松川接貨?”

“不,不是。”趙龍勝說,“除非對方有特殊要求,否則我們很少對有戶籍的人下手,因為那樣容易把事情鬧大,那天帶走學生也是逼不得已,事後我給勇哥打電話,他吩咐我們幾輛車分頭行動來躲避警察的視線,最後全繞到松川去。”

“在松川哪裏?”

“松江水庫的上游,那裏一般沒人來,我們在那裏把貨卸了,那天接貨的人是勇哥自己。”

賀豐寶問:“以前都是誰接貨。”

“以前綁的都是些拾荒的,就算失蹤了也沒人報案,所以我們都是在西河接頭,買家來人接貨,是一個叫老金的男人,他一般提了人就走,我們沒什麽交集,拿了錢就走,對他不了解。”

“你們平時怎麽聯系老金?”

“都是勇哥聯系的,我們沒有老金的聯系方式。”

賀豐寶這次靜了很久,過了會兒,他說:“你剛才說對方不做了是因為怕被警察盯上,可油燈街失蹤案鬧得沸沸揚揚是在2014年,你們卻是在2015年春天停手的,這在時間線上不符。”

趙龍勝低着頭說:“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個跑腿的,這事兒可能只有買家和勇哥知道。”

……

會議室。

與會人員的神情都凝固了,靜悄悄一片,沒人說話。

賀豐寶按上暫停鍵:“諸位,我們這次釣了條大魚。五年前我們證據嚴重缺乏,單憑經驗和直覺把萬家馨失蹤案、沈佳燕案和學生失蹤案并案偵查,五年後這個趙龍勝驗證了我們當年的猜想。不僅學生失蹤案和他有關,就連當年綁架沈佳燕也承認有他一份。”

“根據掌握的資料來看,沈佳燕和萬家馨在失蹤前都曾在蓮華醫院做過免費體檢,而體檢裏有一項是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才會做的項目,加上他們按人頭算一個流浪漢給十萬塊,除了器官買賣,我實在想不出什麽生意有這麽大的油水可賺。”

“一個人身上可用的部位很多,腎、肝、胰、心髒、骨髓、血液、皮膚、□□……這樣算下來,十萬倒也不貴。”

“五年前我們查到帶走學生們的車子目的地是松川,而霍家在松川的藥廠是蓮華醫院的供貨商,加上當時市面上黒藥的源頭也是松川,綜合種種,我們把偵查的重點放在了松川藥廠,此後因為某些原因調查一度中斷,西河也沒有再發生過類似的失蹤案。”

“今天趙龍勝的口供裏有一個重要信息,他說當初送學生去往松川只是考慮到避開警察的追蹤,以往他們接頭的地點是在西河本地,也就是說他們背後的買家未必就是松川藥廠,很可能是西河本地的勢力。”

有警員說:“可是黒藥的源頭和蓮華醫院的供貨商确實是松川藥廠,松川警方這些年一直在追查黒藥案,根據他們掌握的資料顯示,這起案子和松川藥廠脫不了幹系,只是苦于沒有能拿出手的證據而已。”

“蓮華醫院的供貨商很多,松川藥廠只是其中之一,這作為證據本身就有些牽強,至于黒藥案……”賀豐寶說,“也許我們一開始的思路就錯了,黒藥案和人口失蹤案,有可能是兩個不同的案子。”

那警員又說:“可當初市面上流行的黒藥也是在2015年春天消失了,這和人口失蹤案的時間是吻合的,如果這是兩起不同的案子,背後是兩方勢力,為什麽他們的步調這麽一致?”

“也許是有東西把這兩件案子串了起來。”賀豐寶冷笑,“再也許是他們心虛,壞事做多了,夜裏怕得睡不好覺。”

“警方一直苦于沒有證據,他們怕什麽?”

賀豐寶漫不經心說:“舉頭三尺有神明,誰知道他們在怕什麽。”

他拿筆在本子上圈了兩下:“總之,現在的一切都不過是猜想和假設,要想找出真相,目前只有兩條路可走。”

他丢下筆,警員瞥了眼他本上圈出來的兩個人名。

賀豐寶說:“這個老金我來查,你們繼續審這兩個人,把趙龍勝口中那勇哥從頭到腳,連他祖宗十八代都給我查清楚了,我就不信,這次他們還能一點馬腳都不漏。”

他走到窗前,初夏目之所及是一片蔥翠的顏色,白楊樹抽出了新葉,舒展在溫柔的風裏。

新來的刑警望着自家隊長,他那平日總是陰沉板着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罕見的、如釋重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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