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

☆、108

烏雲團聚, 一道閃電從半空劈下,緊接着驚雷炸響,讓本就嘈雜的雨夜更叫吵鬧, 雨水落在地面一片汪洋,途徑時在腳邊濺起層疊的水花。

天空如潑灑了墨水瓶一樣漆黑深邃, 圍追、堵截、一場狩獵正在空曠的園區裏進行着。

江易沿六樓天橋跑向研發樓, 身後的追逐者剛出電梯, 緊咬着不放。同樣的雨夜,同樣的追趕,時空似乎在某一瞬間悄悄交錯, 江易雖沒親眼見過, 但可以想象,那年的暴雨夜,林清執一定和他一樣, 手裏拿着重要的證據,卻四面囚籠, 無處可逃。

北區沒有網絡, 也沒有信號,無法将信息傳遞出去, 而要帶着東西在這麽多人的抓捕下逃離小東山,幾乎沒有可能。

江易在偌大的研發樓裏飛奔, 腦子快速運轉。

自林清執殉職後,他早把一切置之度外。他不在乎生死, 但他在乎手裏的存儲卡, 四年前林清執沒能送出去,四年後江易不想走上他的舊路。論起來,賀豐寶當初對他的評價很對, 他并沒有多少社會道德感與責任感,案子偵破與否和他無關,但這是林清執拿命換來的,江易不想他白白犧牲。

存儲卡裏的內容顯然對烏玉媚不利,霍璋那麽恨她,如果把它交給霍璋和他聯手呢?

這想法剛出現在腦海就被江易否定了。烏玉媚固然有罪,但霍璋也絕不幹淨,林清執在他身邊一年,不可能什麽都沒察覺,如果存儲卡裏不僅存有烏玉媚的罪證,也有霍璋的,那把東西交給他無異于銷毀證據,況且霍璋不會放過自己,與豺狼交易等同于自我毀滅。

再或者将存儲卡交給雙喜,讓他帶出去。江易蹙眉,今夜雙喜非要跟來,哪怕他什麽都不知道,但在霍璋眼裏也一定會被當成他同夥,雙喜不可能離得開小東山,就算可以離開,搜身也在所難免,東西放在雙喜手裏并不安全。

江易跑出研發樓,躲在槐樹下的暗影裏,查看四周的地形。槐樹的枝葉能夠擋住一部分雨水,但腳下的土地依然潮濕軟爛,雨水把表層的土壤沖刷走後,這裏的土色和其他處明顯不同,泛着死寂的灰白色。

保镖從研發樓不同的樓門裏追出來,于道路的岔口彙合。

一個帶着耳麥的保镖叫住同伴:“霍先生要找人搜家,你們兩個去那邊聽安排,江易我們來追,快去!”

江易瞳孔驟然緊縮,那年香溪邊他與林清執和趙雲今拍的那張照片,過了這麽多年依然舍不得扔,就放在床下的箱子裏。霍璋搜家,一定會把趙雲今牽連進來,不管是和他的過往,還是和林清執的關系,都足以把她置于死地。

他本就冷漠的眼眸逐漸變得陰深而沉,起身朝東區狂奔。

水花四濺,驚雷與閃電接連而至。

監控全開,江易行動的軌跡根本不是秘密,身後的人如同跗骨之蛆難以擺脫,不知道在暴雨裏跑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了亮着燈的東區保安室,身後保镖不過一兩百米,正在用耳麥和保安聯系。

雙喜牌打到一半,出來解手,剛好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朝江易揮手:“阿易,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你放心,他們肯定沒發現!”

話說完,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大門的關動聲,轉頭一看,保安室裏原本正老神在在喝茶打牌的保安不知怎麽出來了,手裏的電話剛挂斷,幾個人合力将大門拉上。江易身後不遠處也有不少人追着,一派雙喜從沒見過的恐怖架勢。

江易晚了一步,他趕到的時候,大門已經合上了,栅欄之間的縫隙太小,他無法鑽過去,現在再跑去別的門也來不及了。

保安朝他跑來,和身後霍璋的保镖兩面夾擊,雙喜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江易扯開他,一腳踹開要來抓他的保安。

“阿易……”雙喜吓得面如土色,“……這是怎麽了,他們要抓你嗎?”

“聽我說。”江易一路跑來,頭發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狼狽地貼在耳側,但他面容依然沉定,有股叫人說不出來的安穩與力量,他将車鑰匙塞進雙喜的掌心,“出門後直接開車下山,手機有信號後馬上打110報警,跟警察說我手裏有林清執當年留下的證據,再打電話給趙雲今,讓她立刻去我家把床下的照片拿走。如果霍璋的人中途把你攔下,你就說今晚只是陪我來的,其他什麽都不知道,然後離開西河,走得遠遠的。”

雙喜懵了:“這到底怎麽回事啊?他們為什麽要抓你,你說的照片又是什麽,不說清楚我怎麽知道是哪張?”

江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又強調了一遍:“記着,一定要立刻去,照片絕對不能被霍璋的人拿到。”

今夜山路難走,一旦警察沒有及時趕到,霍璋搜家得到了那張照片,那後果不堪設想。

雙喜還要說話,江易捏住他肩膀:“我攔住他們,你快走。”

“阿易……”

“走!”

後面的保镖越來越近,雙喜一跺腳一咬牙,轉身沖進了雨裏。他身材瘦小得異于常人,勉強可以從大鐵門的縫隙裏鑽出去。保安要去抓他,被江易攔住,他一拳将保安打倒在地,将他腰間大門的鑰匙取下來,遠遠地扔到門外。

雙喜已經鑽出大門,回頭看了江易一眼,他本來就瘦,衣服被雨水沾濕後皺巴巴貼在身體上,像只落了水的雞崽,在冰冷的雨水中不停顫抖。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調頭朝停在路邊的車子跑去。

躺在污水裏的男人掙紮着爬起來,抹掉口鼻的水。

就這短短十幾秒功夫,後面的保镖也追上來了,十個人團團圍住江易,為首的是霍璋身邊最貼身也最信任的保镖,他粗氣直喘,嘲諷地看着江易:“不是挺能跑的嗎?你跑啊,怎麽不繼續跑了?”

江易面無表情:“既然霍璋盛情難卻,那我還跑什麽?”

山路如羊腸般曲折,暴雨夜淩晨的山路更是難行,雙喜開車的手都在哆嗦,他雖心急,卻只能小心翼翼,生怕把車開進懸崖裏,手機放在車門上,他摸索着去拿,想看看有沒有信號,瞥了眼才發現自己在外面待了一晚上,手機早就沒電了,于是又随手摔到一邊。

沒開出多遠,後視鏡裏突然出現了幾輛追出來的車。

雙喜吓得心砰砰亂跳,再也顧不上謹慎了,一腳油門踩到底,朝山下飛馳而去。

……

幾輛車死咬着不放,一直跟了一個多小時,直到開到山下的平坦地帶,漸漸加速追了上來。

武雙喜雖說當了十幾年混子,但也只是收收中學生保護費的水平,這麽驚險的事別說沒經歷過,就連看也只在港臺的黑.幫片裏看過,他的心髒差點飛出來,開車的手腳已經麻了,腦子混沌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似乎知道他想開往哪裏,那幾輛車左右包圍,将能通往警局的路死死堵住。

雙喜只好繼續朝前開。不遠處就是油燈街的範圍了,支撐他一路從纏山飙車下來的信念不過江易那一句話:

——“記着,一定要立刻去,照片絕對不能被霍璋的人拿到。”

就像他今晚對江易不滿時說的那樣,江易對他總是淡淡的,不好不壞,更不會有求于他,只是維持着簡單的關系。或許他對于江易而言不算什麽人,但江易對于他而言卻是很重要的人,他無父無母,從小飽受欺淩,現在能長大成人還有份體面的工作,該感激誰,他一直記得。

江易托他做的事,他一定會做好。

手機沒電無法通知趙雲今,雙喜一咬牙,将車頭拐進了油燈街。

小巷彎繞,雙喜憑借對地形的熟悉,短暫地甩掉了後面的車子,他隔着老遠就棄車下來,徒步朝江易家跑。

他從窗臺那盆已經枯死的蟹甲蘭下面翻出鑰匙,進門将江易床底的箱子拖出來,一路上他一直在想,江易口中的照片到底是什麽,他不是趙雲今,萬一理解錯意思找不到該怎麽辦,但看到箱子東西的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

那張照片太過紮眼,他一時驚訝地怔在那兒,不知所措。

香溪傍晚風景如畫,趙雲今将下巴輕輕搭在江易的肩膀,親昵而滿含愛意,在她身邊還有一個從沒見過的英俊男人。

照片上的江易是十八九歲的模樣,趙雲今也比現在稚嫩,少了份妩媚,多了份天真,雙喜忽然想起從前的某一年裏,江易一夜之間變了,他不再為九爺看場,不再打架生事,也不再虛度人生,他同時打着幾份工賺錢,似乎想要金盆洗手做一個正經人了。

雙喜問起,他只是淡淡地說有了女人,但女人是誰,長什麽樣子,雙喜從沒見過。

現在看來,江易當初的所說的女人,就是趙雲今了。

這東西要是讓霍璋看到,別說江易,就連趙雲今都可能遭殃。

雙喜将照片揣在懷裏,剛要起身離開,忽然看到箱子下面放了一張紙,他撿起來,對着窗外一點微光辨認上面的字,那是一張2014年的協警報名表,江易從未說過想當警察,據雙喜所知,他從小是警局常客,對這職業不該有什麽好感才對。

這樣的夜裏,樓下的踩水聲格外明顯——那群人追過來了。

這張表出現在這實在奇怪,雙喜沒時間多想,将那張紙和照片一起拿着跑出家門,他去敲鄰居家房門,想借手機報警,可他忘了這裏是油燈街,魚龍混雜,人心冷漠,沒有人會在夜裏随便給人開門,更別說是這樣深沉恐怖的雨夜。

男人們追了上來,雙喜只能從另一側的樓梯跑下去,他跑到樓口,才發現那裏已經有人守住了。

照片不能被發現,也不能扔掉,雙喜只思考了幾秒,而後将那張照片塞進嘴裏咀嚼幾下咽了進去,照片尖銳的邊角将他口腔和喉嚨刮出了血,可他像感覺不到痛似的,又要去吞那張協警報名表。

男人們沖過來按住他,把紙從他手裏搶下來,照着他肚子給了一腳:“你剛才吃了什麽?”

雙喜痛得蜷縮成一團,雙手按着胃部直冒冷汗,他咽下最後一口紙屑,艱難地說:“我什麽都沒吃……”

……

霍明芸冒着暴雨來到油燈街,将跑車停在巷口,她剛準備下車,忽然看見巷子裏正在發生的事。

幾個身穿黑西裝的男人将一個瘦小的男人丢在瓢潑的雨裏,瘋了一般朝他身上踢打,那人奄奄一息地抱着腦袋,倒在雨裏動也不動,西裝男将他拎起來,掰開他的下巴朝他喉嚨裏摳挖,瘦小男人忽然睜開了眼,死死咬住他的手指……

霍明芸收回要去拉車門的手,這樣的夜裏,這情景實在可怖。

最令她震驚的是,打人的男人她曾經在霍璋身邊見過,而被打的那個她也認得,是那天晚宴一直跟在江易身邊的雙喜。

她關掉車燈,靜靜地坐在車裏。

……

在巷子的另一道出口外,一輛銀灰色的面包車停靠在路邊。

幾個撐着傘的男人跑來敲門,車窗搖下,裏面露出金富源蒼白枯瘦的臉。

男人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他湊近,在金富源耳邊說:“金爺,江易家裏沒人,我們去的時候,剛好看見霍璋的人把武雙喜帶走了。”

“霍璋要武雙喜做什麽?”

“他好像是吞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我們不敢離太近,沒聽清他們說話……”

金富源露出一個陰慘的笑:“跟上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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