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坦誠

接到淩深受傷的消息時,于狁正和這王老将軍在正廳裏敘舊。乍然聽到下面的來報大當家的受傷了,他面色一緊,竟忘了身邊還有個滿臉欣慰地望着他的老将軍,就這麽急急忙忙沖了出去。

而這王老将軍何曾經見過于狁這等作态,面上茫然,一把拽住了也要出去的趙雲洲,不成想一問之下得到了個和宋尹一樣的回答,這讓王老将軍更是疑惑了。

這王老将軍全名王伯山,曾是于狁的父親——于正澤的好兄弟,一直也将于狁當做兒子那般看待。四年前接獲于狁被定罪的消息後,也曾試圖上京替他平反,只可惜還沒等他趕到京城,他又接二連三接到各種消息,至最後一條便是這人被人劫走了,從此了無音訊。

這一過就是四年,四年後再度重逢,這王老将軍自然是對這位子侄的事更為上心,當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王伯山跟着到了前院,一眼看到這于狁站在人堆中,而他身邊則是被人擡着的大當家的。王老将軍并不知道這位大當家的是誰,也看不清他的樣貌,倒是還記得他身邊那只亦步亦趨的黑老虎,一時終于将那騎在馬上的男子與這縛辇上的人重疊到一塊,不過這顯然并沒有解開他的疑惑,他還是沒弄清楚這人的身份。

等人走近了,王伯山終于瞧清了這縛辇上的人,初時一見只覺周圍的人都失去了顏色似的。這人尚還昏迷着,然他那張臉雖蒼白一片,可依舊堪稱風華絕代,縱然老将軍見過不少人,還真未見過如此俊逸非凡的。

不過老将軍很快就将視線從這人臉上挪開了,轉而又去查看他的傷勢,卻見他肩膀那兒似乎被捅了一刀,雖被紗布按住了洞眼,豔紅的鮮血卻還是止不住地透出紗布,和那張蒼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撇去這處重傷外,其餘那些細微的傷口倒也無礙,只是若在這身上留下疤痕,總讓人有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王伯山未來得及感慨,稍一擡頭,觸到于狁的神情後,原先的可惜瞬間被震驚給取代了。這種表情王老将軍曾經在兄弟于正澤臉上也瞧見過,只不過那時候是別人夫人生娃難産了,這位平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兄弟才露出這種慌張、緊張的神情,恨不能代替自己夫人痛着。

可眼前這位是怎麽回事?搞得像這縛辇上的人是他夫人似的。

這想法一閃而過,卻驚得王老将軍如遭雷劈一般。他是聽說過男妻這玩意的,軍中也曾有過一兩個士兵搞過,這男妻好也是好,可不能生娃啊,若他這位賢侄真娶了個男妻,于家可不得斷在這一代了。

許是生出了這想法,王伯山是越看越覺得這兩人間有貓膩。于是一路跟着去了于狁的乾和院,直到他軍隊裏的軍醫跟着進了那屋子,才被他逮着了被趕出門的于狁。

王伯山将于狁拉至一角落處,嚴詞厲色道:“雲旌,你老實交代,方才那人和你是什麽關系?”

于狁現下滿心都拉在那屋子裏,聽到王老将軍的問話,不走心地回道:“我與他早已成親。”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瞬間将王伯山劈得腦袋一片空白。可憐老将軍好不容易見到這位一直挂在心上的子侄,不成想別人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成了親,還娶了個不能傳宗接代的男妻。饒是老将軍早有心理準備,一時間也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你、你當真?”王老将軍抖着唇,艱難地說出這話,說完之際就覺得渾身力氣都沒了。

于狁總算察覺到面前這位老将軍的異常,扭頭見他臉色蒼白,竟和裏面的淩深差不多了,心中也是一驚,趕緊問道:“伯叔,你也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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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山一聽這話,頓時氣往上湧,擡手将于狁要來攙扶的手拍開,張口喝道:“你伯叔我方才與你敘舊多時,像是受傷了的樣子麽?我只問你,你當真、當真和他……”

王老将軍這手一指,赫然是指着那卧房。

于狁懂得他的意思,卻沒有閃躲,而是正面迎視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認真而又凜然,這意味着他接下去的話全出自肺腑,沒一句假話,他一字一頓地道:“是認真的,這輩子若還有個人是我想與他在一起的,便只有他了。”

這麽句如同誓言般的話,終于讓王伯山徹底放棄了。不過王老将軍并沒說話,就像一下子失去了說話的力氣,只見他擡眸瞧了眼于狁,而後一聲不吭,繞過他往院子內走去。

于狁回眸看着王伯山,只覺得他那背影有些蕭瑟,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絲毫後悔。他抿着唇,随後才一步步走到自己那卧室門口等着。

這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軍醫一直到寅時才走出卧房,而于狁就這麽站到軍醫出來為止。院子還零零散散坐着幾個人,他們也都沒睡,直到見着那軍醫平靜地出了房間,這才松了口氣各自散去。

軍醫也沒料到外頭會有這麽多人,簡單地交代了兩句就去休息了。

于狁記下了一些注意事項,這才進了自己那卧房,徑直走到床邊。床上的人依舊昏睡着,臉色也一如方才那般慘白,不過身上倒是幹淨了不少,看着也比之前順眼多了。

夏日的天亮得比較早,于狁沒怎麽休息就走出了屋子,出來便見宋尹面帶愧色地站在院子裏頭。

于狁眼皮跳動了兩下,剛要說話,對面的宋尹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說道:“将軍,這次是宋尹失職,甘願領罰。”

于狁心道一聲“果然如此”,不疾不徐道:“這次你幹得很好,不僅收獲了大批糧草,還抓住了屠戈,有功無過,又何須領罰?”

“可若非我布置不利,大當家的也不會……”宋尹欲言又止。

于狁卻沒等他說完就揮揮手道:“這事我也聽說了。不怪你,是他自己操之過急,又不要命的去追人,竟然還和屠戈那頭熊單打獨鬥,能保住這條命就不錯了。”

話說這屠戈帶兵打仗的智慧許是一般,但單兵作戰的能力卻是極強,放眼整個溯北,能跟他戰上幾回的人幾乎沒幾個,連于狁自己都不敢跟他正面挑上,足以證明這人有多厲害了。整個溯北都是知道這件事的,但就他家那位不知道啊,當然就是他知道,估摸着也還是會沖上去的。

“下去休息吧。”于狁揮手讓人下去。

宋尹見于狁說認真的,也只好抱拳應了聲:“是。”然後退下了。

這人走後,院子裏頓時顯得空曠清淨了不少。于狁剛打算替房裏那位煎藥去,院門口又進來了個人。于狁一見來人,這頭又痛上了。

“伯叔。”于狁喚了聲。

那王伯山聽了,點點頭,竟也不急着說話。又靜默了一會兒,他才嘆着氣說道:“雲旌,後來我也想過了,罷了,只要你喜歡就行,只将來若是你們想抱養個孩子,便讓人姓‘于’吧,也算延續了你家的香火。”

于狁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在王老将軍也沒期望他能回答,只接着又道:“還有這次你活着的消息傳開了,眼下怕是上京的人也該知道了,不出幾日,鎮北駐軍就該接到聖旨。你伯叔我現在去上京一趟,希望能讓皇上收回成命,免去你的那些罪行,還你清白。”

聽王伯山說起正事,于狁跟着嚴肅了面容:“伯叔,你也該聽說了四年前的事吧?”

“是啊,那事不是你的錯,肯定是朝中那些文臣作怪,怕你拿着兵權壓他們一籌,自然急着把你往死裏整。”說道這裏,王伯山嘆了口氣,繼續道,“這幾年,我也不是什麽事都沒幹,那次你途中遭受埋伏,我已找到了線索,人證物證勉強也找到了點,眼下只要皇上相信那些證物都是真的,這事兒就有轉圜的餘地。”

于狁抿着嘴,沒說話。

王伯山擡了擡滿是細紋的眼,瞧着于狁道:“只希望他還是個念舊情的,畢竟你們也是一塊長大的,若沒有你,他怕也不能活着坐上那龍椅。”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若讓旁人聽見一個不好怕是要砍頭的,然王伯山卻無動于衷,說完這話後,又囑咐兩句,便和于狁道別了。

當日卯時一過,王伯山便帶軍返回關中,遣返了一部分軍隊,随後帶人押解着屠戈上京去了。

王伯山這一走,山寨中除了多了宋尹那五百人,仿佛又回到了往日一般。

淩深是在王伯山走後沒多久才醒來的,軍醫早說他身體沒什麽大礙,只是失血過多,補補就回來了。而事實上從昏睡中醒來的淩深的确精神不錯,除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已經能面帶笑意地調侃于狁了。

又過了兩日,照顧淩深的于狁便覺得這人何止恢複的不錯,簡直比沒受傷的時候還要有精神。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的,那張嘴就沒停下來過,喝水要于狁喂着才喝,吃東西不将東西放到嘴邊就別想他張嘴,對此,于狁也頭痛得很,有時候恨不得直接将東西摔他面前。

只不過大當家的偏生是個倔強的,說不吃還真不吃來着,最後還是于狁看不得這人蒼白着張臉躺在床上,還是郁悶地拿起碗來繼續喂給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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