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皇帝
韓副将名叫韓文,別看這名字文绉绉的,實際上這人一點兒也不文氣,反而渾身上下一股流氣。王伯山此前并沒仔細瞧過這人,眼下見着了,便覺得這人竟能成為副将,實在是某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一個德行,不像個當兵的,倒像個混混。
王老将軍自是最瞧不起這種人的,見他坐沒坐相,當下板着臉,吼道:“坐好了。屁股占三分之一杌面,腰背挺直,腿腳給我放好了。”
這話一落,躲在屏風後頭的淩深差點沒忍住,一聲“噗”都到嘴邊,好險站在他身邊的于狁手快,一把将他的嘴給捂住了。
淩深還是覺得好笑,扯下于狁的手,用嘴型說了兩個字:“夠狠!”
對此,于狁頗有些無奈地望了淩深一眼。
另一邊,韓文在聽到這話後還真有些吓到了。他也是當兵有些年頭了,早年還能聽到這種操練式的口吻,這幾年升了副将,從來都是自己指揮別人,哪裏輪得到別人指揮自己的。而王老将軍這一聲吼,中氣十足,把他記憶底層當兵那年的記憶全拉上來了,即刻調整了坐姿,不知不覺竟真應了老将軍的要求,坐得規規矩矩的。
王伯山稍稍覺得順眼些,這才開門見山地問道:“聽說韓副将剛在碼頭大鬧了一番,可有此事?”
韓文早料到這位老将軍請自己來是問這事兒了,慶幸自己留有後手的同時,垂首回道:“不過是遇到兩個小賊,又何須老将軍記挂呢?”
“小賊?怎麽和我聽說的不一樣呢?”王伯山順勢問道。
“老将軍怕是聽信小人讒言,誤會下官了。”韓文一拱手,輕笑道,“的确是兩個小賊,聽說盜了好幾船的金銀財寶,那些失主找上府尹。那會兒我家将軍正好在府尹那兒喝茶,聽聞此事,便吩咐下官前去一探究竟,沒成想到了碼頭,剛好瞧見那兩個小賊。”
王伯山瞧着那韓文,只覺得這人也忒會騙人的,若不是他早先聽了于狁的說辭,保不準還真被這人騙了。
他面上不動,又問了一遍:“确實如此?”
“确實。”韓文嘴角微勾,面上皆是自信,“若是老将軍不信,自然可以去問問府尹大人。”
“哼。”王伯山冷哼一聲,心道都是一窩的,難道他還不知道麽。
韓文聽他這一哼,倒是有些摸不準這人究竟是個什麽心态,他原以為他這麽說了,這老将軍就會因抓不住把柄就算了,但現下擺明了這位老将軍是打算跟他攤開來算了。
果然下一刻,就聽王伯山說道:“既是抓小賊,又何須動用到禁軍,你自己帶個幾十人馬過去還怕抓不到區區兩個小賊,分明做賊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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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軍何出此言?你這話可是污蔑朝廷命官啊?”自持是有後臺的,韓文其實壓根不怕這位老将軍,只不過是還在他的地盤上,方才稍稍給他點面子罷了,沒成想這人還摸杆子往上爬了。
“休得威脅本将軍,本将軍又豈會被你這話吓到?”王伯山不打算跟他在繞彎彎,挑明了說道,“是孫睿派你去得碼頭?既然如此,抓得何人你會不知?”
“下官的确不知老将軍所謂何事?”韓文裝傻道。
“不知所謂何事?需要我請碼頭的那些士兵與百姓過來與你對峙麽?”王伯山重重地拍了下桌面,“砰——”一聲氣勢十足,吓得那韓文一個哆嗦,那腦袋垂得更低了。王伯山見此,更大聲地喝問:“分明是仗着權勢行自己的方便,你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皇上剛把緝捕令撤消了,你後腳帶着人去抓捕,是個什麽意思?無視聖旨?”
“老将軍,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韓文“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聲音顫抖着,卻是抵死不認的架勢。
“還跟我狡辯,你既然說他們是小賊,今日才得知的此事,是何緣由你一見其中一人就指着他說‘就是此人’?還是孫将軍吩咐要将與他一起的那人一起抓了?若非另有目的,那本将軍也只好認為你胡亂指認,打算草菅人命了。”
“這……下官……”韓文一時想不出辯解的話來,兩邊都是錯,只好垂着頭,繼續跪在地上。
“正好,朕也想聽聽你的解釋?”
說話間,外頭走進一人,身着一身紫袍,上有九龍騰雲,邊緣則是祥雲連綿,光瞧這一身行頭就能讓人知曉這人的身份,而方才說話的便是此人。
王伯山沒料到皇上會出現在這裏,微微愣了下後,便向這人行了一禮。
“老将軍平身,朕這次微服私訪,虛禮就免了。”這人聲音溫和,虛扶了王伯山一把,回頭又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韓文。他沒說話,倒是站在他邊上的太監,瞧着這人極是不順眼,尖着嗓子喊道:“大膽,見到聖上還不行禮?”
韓文被這一聲鴨公嗓驚醒,猛地擡起頭來,卻見面前這人面容清秀幹淨,五官雖不如何突出,卻透着一股王者之氣,一股帝王的威壓,仿佛與生俱來一般,這讓他連仰望都不敢,速速低下腦袋,拜見這位他僅遠遠見過一面的君王。
南梁國姓為姬,姬裴軒則是當今聖上的名字。
與對待王老将軍完全不同,姬裴軒近乎冷淡地掃了眼韓文,随即自然地坐到主位上,繼續俯視這人,良久他才說道:“繼續說吧,剛不是話才說到一半麽?正好讓朕也聽聽你的解釋。”
面對這位王者,韓文哪裏還敢胡亂說話,啓唇“這……”了半天,就是沒有下文。
姬裴軒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接過身邊得力太監遞上來的熱茶,抿了口,問道:“怎麽?還沒想好要怎麽說麽?”
“不,是臣思慮不周,急着抓捕到小賊,所以才會随便指認兩個人。”韓文左右衡量一番,最終覺得比起違抗聖旨,顯然草菅人命根本不算什麽,更何況那兩人還沒死呢。
“哦,這麽巧,你這随便抓兩個,其中一個便是鎮北侯,這要你下次再随便指認一個,指不定是哪個朝廷命官?”姬裴軒說得不緊不慢,聲線平和,然後一字一句卻都壓得那韓文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心驚膽戰地聽完了,卻又被一個“鎮北侯”驚得差點咬到舌頭。
鎮北侯是誰?當年于正澤收複溯北二州,并建關于千和城,取名鎮北關。自那後,先帝便賜當時的于正澤為鎮北侯,可世襲。等于正澤戰死後,于狁理所當然繼承了鎮北侯的位置。
四年前,于狁因有罪在身,官職爵位一并被除去了。然而就在前些日子,皇帝撤銷緝捕令的同時,也一并恢複了于狁的爵位。即是說,于狁眼下并非平民百姓,更不是戴罪之身,而是南梁的鎮北侯。
這件事還沒來得及昭告天下,是以知道這件事的除了皇帝貼身的幾個太監,便只有中書省部分官員知道了。
韓文自然是不曉得這事的,眼下聽這皇帝這麽一說,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淩深也聽到這“鎮北侯”三個字了,他是知道這曾經的鎮北侯是誰的,當下偏頭瞧了一眼身邊的于狁。
“你這位竹馬還挺有心的呢。”他無聲地張嘴說了句,卻見身邊這人面容也有些無奈,似乎并沒有因恢複這爵位而感到絲毫的開心。
外間,韓文沉默了一會兒,連忙向面前這位帝王叩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臣真不知其中一人是鎮北侯啊。”
姬裴軒将茶杯往桌上一扣,眯着眼睛說道:“看來是不打算說實話喽?”
韓文有些緊張,卻還是堅定地搖搖頭:“臣已将該說的都說了。”
“是麽?”姬裴軒反問。
正這時,外頭走進來個小太監,在那大太監而便低語了幾句,那大太監很快走到姬裴軒身邊,耳語了幾句。
姬裴軒一挑眉,便與韓文說道:“若你所言屬實,朕自會還你公道,但若讓朕知道其中有半句假話,便休怪朕翻臉無情。。”
韓文是真怕了,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應道:“臣、臣知道了。”
姬裴軒又與王伯山交代了兩句,這才撩袍往外走去。
王伯山是知道這位帝王去幹麽的,剛才門房那邊傳來消息,外頭孫将軍拜訪,怕是這位孫将軍是受人所托過來的,只是那孫睿是萬萬不會想到皇帝竟然也會在這裏吧。
韓文卻一直心驚膽戰着,因為他并不知道接下來等着自己的是什麽。
沒一會兒,那姬裴軒又從外頭走了進來,一進來,甩手将一封信砸到了韓文臉上。
韓文本是垂着頭的,卻還是被這輕飄飄的信封砸了個正着,随後那封信飄飄搖搖,最終落到了他自個面前。
“看看吧,等看完這封信,你再想想自個要領個什麽懲罰?”姬裴軒說得不輕不重,但語調壓得很低,卻極其淡然的樣子。
韓文心裏一突,有些摸不準這信上是什麽,但還是攤開這信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