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古怪(一)
她隔三差五的就進宮,陪着太後聊過天後,又去陪着皇帝用膳。皇帝甚至還下了旨意,她能随意出入宮廷,免了一切繁文缛節,她可以不用再行跪拜的禮數。這樣莫名起得來的恩寵,已經是超過了原本衆人揣度的愛屋及烏的範圍了。
何況平樂還被禁足中,她這婆婆不但沒受影響,反而成了大紅大紫的人物。不少流言就這麽捕風捉影的傳了出來。
說她仗着美貌魅惑皇帝。
那些人自然不敢在皇帝面前嚼舌根,除非是不想要自己的舌頭了。所以她雖是當事人,倒也沒聽過那些難聽的話,還是牧笙回宮,為她的事生悶氣。直言要把宮裏散播是非的人抓起來狠狠的懲治不可,她也才知道這回事。
她一笑置之。
第二日進宮見太後時,就見太後殿前跪着幾個女人。
元帝儀笑道,“這是在演哪一出啊?”
給她領路的太監道,“太後罰瓊貴妃她們跪在殿外,沒到三個時辰不許起來。”
“為何?”
太監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卻是明白了,這難以啓齒估計跟牧笙說的宮中傳言她跟皇帝暧昧傳得厲害有關系。
元帝儀故意邁着緩慢的步子走到那幾個妃子跟前。
那幾個嬌滴滴的女人,平日裏最是寶貴一身白裏透紅的肌膚,如今被罰跪在大太陽底下,這一曬,不曉得要吃多少補品才能補得回。不敢用傘遮,便紛紛拿手遮擋着太陽,跪得也是東倒西歪的,她心裏只覺得好笑。
最前頭一個穿藍緞妃子跪得筆直,神态倨傲而不可一世。她故意的停在那女人跟前居高臨下的睨她。
只聽到其中一個跪着的女人罵道,“大膽,你是那個宮的。”
元帝儀不語,只是面上溫和的欣賞着那些女人矮人一截的低姿态。太後也算是給足她面子,算準了她進宮的時辰,叫了貼身的老宮女蘇錦出來迎接。
那蘇錦是打太後還沒出閣就跟在身邊的,很得寵信,連宮中的娘娘見了都要給三分面子的。出來就聽到有人出言不遜,便低沉着聲音說道,“皇上已經免了元姑娘的禮數,就算是見皇上和太後也不用行禮的。”
元帝儀十分有趣的看到那幾個女人面色大變,盯着她上下打量起來。便聽到有人不齒的輕罵了一句,“狐媚子。”
蘇錦提醒道,“娘娘,慎言。娘娘因何被罰的應該清楚,若是這話又傳到太後耳朵裏,只怕太後會不悅。”說完又是轉向元帝儀,卑微的躬着身子道,“太後一直等着姑娘來呢。”
元帝儀得體道,“要太後久等倒是我的不是了。”
有人想把這搬弄是非的一套給演到了太後那,想着叫太後出面給皇帝提個醒,提醒他那得來不易明君的頭銜可不能因為一個名義上已經有了兒子還是要和皇家結親的女人給玷污了。
太後大怒,罰了那幾個妃子跪在烈日當頭下。
元帝儀輕笑,進了太後的寝殿,就見一側坐在一個女人儀态雍容,妝容不比外頭年輕的妃子那般濃妝豔抹,卻也是極襯得起端莊的氣質。
太後見到元帝儀頗為歡喜,喚她坐到身邊,閑話家常了幾句。元帝儀看到女人衣服上的彩鳳,嬌滴滴的笑道,“第一回見到皇後娘娘,還沒給皇後娘娘行禮。”
這皇後比她想的年輕,看着也就三十來歲,比皇帝小了許多。
當今皇上的發妻早逝,好像是因為當年僞帝亂政,跟着當今皇上逃亡,颠沛流離身子熬不住就走了。這一位好像是後邊由太後從兩位家世顯赫的貴妃裏頭挑出來的,似是太後娘家的親戚。
有時她覺得宮中的關系還真是亂七八糟,撇開了婆媳關系,用算盤算上一算,不必說到五百年前是一家,三代之間肯定是有些或親或疏的表親姑嫂什麽的親戚關系在。
那跪在外頭的瓊貴妃宋翎佩,哥哥是骠騎大将軍,是當今皇上拜把子兄弟。除了稱呼皇帝做夫君,四下無人時喊一聲幹哥哥,好像也沒什麽不對。就是這樣亂七八糟的關系是宮裏不能少的,只為親上加親能鞏固權勢。
太後開口道,“這些虛禮就不必了。”說完又是扭頭對皇後道,“該給她們個教訓,好好管好自己的嘴,她們的本分可不是在宮裏說三道四。”
皇後低頭道,“是臣妾無用,才沒管好她們。”
太後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哀家年紀大了也該頤養天年了。可想交托給你,你又有哪一件事是辦好過的,如今連管束妃嫔都做不好,你還如何母儀天下。”
皇後無話反駁,只能一味重複認錯,“臣妾無用。”
太後道,“哀家罰她們是以儆效尤,叫這宮裏的人不敢再多嘴多舌,這一次是小懲大誡,再犯,定要重重罰的。”
元帝儀道,“太後何必生氣呢,氣壞身子就不值了。謠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過一段日子就不會再傳了。我看這幾位娘娘身子嬌弱,再跪下去只怕傷身。”
太後想了想,吩咐道,“讓她們進來。”
太監出去宣旨,沒一會兒,那幾個妃嫔便由着貼身的宮女攙着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顯然是跪得腿麻木了。
太後一臉嚴肅,她曉得今日來她這說三道四的幾個妃嫔無非都是以瓊貴妃馬首是瞻,也就告誡為首的瓊貴妃道,“你入宮的資歷不淺,不但不幫皇後打理後宮反倒是說三道四,皇上也是你們能說的,無法無天。”
瓊貴妃回道,“臣妾知錯。”
“真心認錯才好,別口是心非。若不是皇後和元姑娘給你們求情,哀家不會許你們起來。”
瓊貴妃雖是心裏不服,但也不敢開罪太後,只得皮笑肉不笑的向皇後道謝。
太後罰道,“回去抄寫佛經,靜一靜心吧。”
幾個受罰的妃子異口同聲道了是,便由宮女攙扶着走了。
皇後拿出一本冊子,遞給太後,“扶戚的皇子來訪,這是臣妾準備的,請母後過目,若有不足也好及時添置。”
那扶戚是幾年前西北方生出的一個小國,人少兵力不足,為了自保,好幾年就向朝廷稱臣成了屬國了。但雖是依附的屬國,也不能怠慢了,好歹也能稱作一國的王子,此次出使朝見,代表一國顏面。
泱泱大國也不能失禮。
太後拿過來過目後道,“哀家把事情教給你辦了,就是信任你,你該自己有些決斷,不必再事事過來請問,毫無主見。”
皇後應了聲,把冊子收回。安靜的坐了一會兒,偏靜溫婉,太後一時也不曉得還能說什麽,該說的都說了,聽不進也是白說。
于是擺擺手,也讓皇後回去了。
太後閉目,只覺得頭疼。“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就是不叫哀家省心。”
元帝儀道,“我與皇上說切勿憂思,要平心靜氣。如今這話也原封不動的說給太後聽,憂慮傷脾。太後德高望重又是福壽雙全,公主的婚事還要太後主持,太後若是願意給公主上梳,公主日後定也會和太後這般兒孫滿堂。”
太後略微感慨道,“上梳要找個六親皆全的才叫好命,哀家沒有那個福氣。”宮女奉上滋補的炖品,太後沒什麽胃口,擺擺手,讓把炖盅給撤了。
她提議道,“太後若是煩躁,心裏有不痛快的時候,可以做些別的事情來轉移心神。”
“年輕的時候倒是還願意看幾本書來打發時日,只是現在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了。練字作畫是做不了了,就是要去賞花,也總不能日日賞,總有厭的時候,還能做些什麽呢。”
她好奇問道,“就沒有曾經想做卻是做不了,如今想得償所願的事?”
“哀家年輕時為了先皇而活,先皇早走,又是為了皇上而活,一個女人最苦,應該就是早年喪夫,老年喪……”她停頓了一下,方才訓斥妃嫔的精明幹練都不見了,宛如坐在元帝儀面前的就只是個普通的老婦人。“所以哀家不會給平樂梳頭的。”
元帝儀微笑,“太後要放寬心,太後是天底下最有福的女子。”
太後搖頭,“老了,有時就想發發牢騷,可又不曉得能跟誰說,見了姑娘倒是不由得說出口了。”
“是太後不嫌棄我愚笨。”
她很清楚對方這“牢騷”也不過是點到即止,這宮裏頭誰能沒有怨呢?只是怨得再深,也不會因想發洩就掏心掏肺的對別人講,能講的就不是秘密了。
太後活到這歲數,估計秘密是不會少的。掘幾個傷春悲秋不痛不癢算不上是把柄的內心獨白與她說說,也算是拉近關系。
也或許還是要引出什麽話吧……
蘇錦道,“從前公主日日來給太後請安,這殿裏倒也是歡笑連連,如今公主被禁足,不來了,倒也顯得冷清了,太後也少笑了。”
太後斥道,“多嘴。皇上罰得對,哀家就是對她管教少了,現在教雖是晚了些,也總好過不教。”
這是在試探她的想法,看她是否覺得罰夠了麽。元帝儀道,“百善孝為先,既然太後近來心情郁郁,公主是太後的開心果,若能哄得太後開顏,也算是盡享。我想皇上也會諒解。”
太後道,“不得,皇上下過令,叫她出嫁之前一步也不能出寝殿,叫她好好思過的。”
“皇上的命令自然是不能違的。”她頓了頓,轉折道,“不過太後若是想念,移步去看一看孫女,好像也無可厚非。我也想見一見公主,太後就成全了我的心思吧。”
她跟太後移步到了平樂的寝殿,宮娥見到太後來了,竟是驚慌失措,趕緊跪了下來迎接。太後叫人進去通傳,卻是只見奴才都跪着,半天也沒人敢起來,便看出了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