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吱嘎一聲,門被人悄悄推開了,陌生的腳步聲在房間裏炸起平地驚雷。
有人!
妙有和霜兒一人握着一根棒子,神色緊張。
地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有人摸索着往床塌這邊來。
妙有壯起膽子一記悶棍敲下去,蒼狼也一躍而起,将那賊人撲倒在地,霜兒沖上去,哐哐擡手就是幾棍子,那賊人痛得呼叫。
妙有燃上燈,發現王婆子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倒在地上如死狗般喘着大氣。
原來是她,妙有一點兒也不例外。想必是前幾日妙有叫嚣要去柏西侯夫人那兒告她一狀,所以叫這惡婆子狗急跳牆了。
妙有怎麽也沒想到,王婆子竟然如此大膽,即便原身在侯府地位低賤,可那也算是正兒八經的小姐,她竟敢在她的飯菜裏投毒?
王婆子眼珠兒滴溜溜一轉,“今日夜裏冷,奴婢,奴婢怕五姑娘着涼,特意來看看姑娘蓋好被子沒。卻不想驚了姑娘,奴婢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簡直張口胡來,霜兒氣得不輕:“你胡說八道!你分明就是蓄意謀害小姐!”
王婆子心虛地不敢看霜兒和妙有,怕得連腿肚子都酸抖得要命。
“你在說什麽,我根本就聽不懂,奴婢只是擔心小姐身體,才過來看看的。”
妙有冷笑,真是狡辯的一把好手,不見棺材不落淚。
妙有随手拎起桌上的豬腳湯,此時乳白濃香的湯早已涼透,油脂都已經凝固在一起,她将豬腳湯倒在王婆子的頭上。
淅淅瀝瀝,滴滴答答,放冷了的湯水澆在王婆子的頭發上,順着領口流到皮膚上,味道油膩又難聞,豆花還粘在方頭巾上。
“究竟是否有害人之心,我沒空聽你狡辯,明日一早,你去和大理寺說去吧,或許刑獄官看在你一片‘愛主之心’上讓你少受些皮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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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有特意将“愛主之心”四個字咬得極重,像看一坨髒東西一樣看着額頭帶血,癱軟在地的王婆子。
王婆子狡辯話都僵在了嘴裏,顫抖着嘴唇,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油腔滑調的她第一次啞了嗓,只是不停地哭着求饒,心中悔恨萬分。
妙有嫌王婆子吵鬧,便将她捆上丢到院子裏,霜兒還特意用髒抹布堵上了王婆子的嘴。
見王婆子如今這副凄慘樣,霜兒啐了一口,真是解恨,道:“狗膽包天,真是該死!”
王婆子被綁在樹上整整一晚上,妙有睡了個好覺,見她面如死灰的樣子,估計是認命了,她與這惡婆子無話可說,甚至連質問一句都不屑。
妙有去小廚房裏看了看昨天早上煨上的雞骨湯,現在高湯已經變得濃鮮白稠了,顏色清透,還飄着一層薄薄的亮黃色油花。
妙有舀了舀,湯吊得不錯,今日她準備做蘇州頭湯面。
用雞骨湯做頭湯面最好不過了,蘇妙有是地地道道的蘇州人,早上一碗頭湯面,鮮香濃郁,暖胃養人,便是一天的好心情。
妙有将和好的面團放在案板上,搓成一條,拽、扯、提、拉、抖,無型的粗面條很快就成了韌勁兒十足、根根分明的細面。
将面條拉好之後,妙有把姜絲放入熱油鍋中爆香,然後再把切好的臘肉片放入鍋中,加糖加清水翻炒,把水分蒸幹,臘肉煸香然後呈出。
一把綠白的小蔥洗幹淨後,把蔥白和蔥葉一分為二,蔥白切成段,炸蔥油用,蔥葉切成香蔥碎,收在碗裏備用。
此時霜兒已将鐵鍋裏的水燒得滾沸了,妙有将細面下鍋,米白的面條在沸水中翻滾幾下便被她手疾眼快地用小爪籬撈了出來,過上一波涼水,讓面條更筋道有嚼勁。
小爪籬頓兩頓,瀝去多餘的水分,妙有腕子一動,靈活地用筷子将爪籬裏的細面翻了身,将面條卷緊,放入碗裏。
面條攢在一塊兒,看着很是整齊,中間高兩側低,就像是鲫魚背。
蘇州頭湯面講究“抖翻時要像觀音頭,入碗中要呈鲫魚背面起水。”(引用)
妙有有這樣熟練的手藝,完全是因為她上學的時候,每天的早飯都是父親做的頭湯面,每日都是不同的澆頭,焖肉、爆魚、三蝦、鹵鴨、什錦、鳳爪、火方、花菇,春冬鮮筍蹄髈,夏秋黃魚蝦鳝,林林總總,足有十多種。
她的手藝也都是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練就的,妙有今日做的是蘇州頭湯面裏最簡單最樸素無華的雞骨湯面。
将瓦罐裏煨了一天一夜的雞骨湯澆在煮好的細面上,再舀上一大勺熱面湯一燙。
用香蔥碎和蔥油點綴,最後再放上煎好的臘肉片。
面條吸收了雞骨的香味,味道雄渾,面湯清透油潤,色如琥珀,味道鮮美醇厚。
翠綠的小蔥花裝點在細白的面條上,清香獨特的蔥油包裹住面,雞骨高湯的鮮香已經完全滲人面條中,臘肉的風味也一同交融。
兩人一狗嗦着面條,面碗滾燙,吃得人耳朵也滾燙發熱,面條口感爽滑筋道,吃起來味鮮香卻不口幹,蒼狼陛下連面湯都咕嘟咕嘟一口氣兒喝了個幹淨。
太好吃了,臘肉香酥脆軟,面條筋道彈牙,湯水鮮香濃郁,配上一撮綠油油的小香蔥,真就成了一場饕餮盛宴。
狼陛下伸出倒刺舌頭一抹嘴角,又忍不住将蘇妙有做的菜和禦膳房大師傅做對比,愈發堅定了要把妙有弄進宮了的念頭。
他本不重口腹之欲,可一想到每日都能吃上這樣的精致佳肴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妙有與霜兒将已經神志不清的王婆子從樹上解下來,霜兒捂着鼻子踢了踢王婆子,這惡婆子污穢得霸道,不僅有油膩的菜湯味兒,甚至還混着一股尿騷味兒。
妙有和霜兒将王婆子帶到了大理寺投狀,那大理寺的官員一聽柏西侯府的庶小姐竟被家中婆子蓄意投毒,又經霜兒添油加醋一番,勃然大怒,立馬命獄卒将王婆子收入大牢,嚴加審問。
王婆子沒想到蘇妙有真敢把她送到大理寺,一想到她在外頭聽說的刑官的那些手段,王婆子心都涼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聲炸起。
她這一嗓子冤枉,把妙有吓得一抖。王婆子滿臉血痕,一身污穢,一看就是受了非人的對待。
大理寺門口漸漸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周圍的老百姓指指點點,一陣竊竊私語聲,還以為有人蒙了冤屈,被大理寺的
酷吏屈打成招呢。
妙有皺了皺眉,她不想這麽惹眼,“将她的嘴堵上,吵吵鬧鬧,髒了大理寺的門扉。”
“劉少卿,發生何事,叫你如此棘手?”
背後一道朗潤如玉的聲音夾雜着輕風傳到了蘇妙有的耳朵裏,妙有回過身去一看,見一身着緋紅官袍的年輕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端得一副皎月翠松。
那男人一看到妙有的臉,立馬就蹙起了自己英氣逼人的劍眉,仿佛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着厭棄與鄙視。
霜兒驚呼一聲:“世子爺。”規規矩矩朝那男人行了一禮。
大理寺的劉少卿也對他和顏悅色,施一禮,道:“五官中郎将今日休沐怎得還有空來大理寺?”
緋紅官袍的男人利落地翻身下馬,“陛下已失蹤十日之久,昨日輪班,我恰巧聽皇宮內的禁衛說陛下失蹤那晚寝殿裏有奇怪的動靜,所以特來向大理寺司卿報備。”
面容硬淨的男人将馬鞭收好,看向蘇妙有,目光冷銳又充滿審視。
妙有愣了好一會兒,終于在原主雜亂的記憶裏翻出來點蛛絲馬跡,把臉和人對上號後,妙有不卑不亢行過禮,喊了一聲世子爺。
蘇妙有口中的這位世子爺便是柏西侯的嫡長子蘇诏,也就是原身同父異母的兄長。
這位光風霁月的世子爺不僅文武兼備,而且還深得皇帝寵信,年紀輕輕便官拜五官中郎将,統領皇城禁衛軍,就連權傾朝野的國禦大人都要讓三分。
蘇诏這個做兄長的為人剛硬正派,向來看不上原身的做派,覺得原身懦弱無能又趨炎附勢,慣會拜高踩低的。雖身世可憐做事為人卻也招人厭煩。
蘇诏從不喜原身喚他兄長,妙有也不願卑微到熱臉貼冷屁股,只喊了聲世子爺,算是不失禮數。
蘇诏微微颔首,算是回應,“你不在府中,來大理寺做甚?”
蘇诏的目光瞥向癱倒在地被人用白娟布勒住嘴巴的王婆子,拿眼神詢問蘇妙有。
“這婆子心黑,昨日竟诓我說母親送了豬腳湯給我補身,哪知卻被她下了毒,幸得我養的狗聞出味道不對才沒讓她得逞。”
“平日裏她與我有些摩擦,可沒想到竟狠辣至此,想要置我于死地,被我抓到後還死不承認,口裏叫着些污蔑母親的混賬話,我沒辦法,只好将她交給大理寺了。”
妙有意有所指,她當然知道柏西侯夫人害她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這婆子自己的主意,她這樣半遮半掩不過是叫正院的人少來招惹她罷了。原主受的那些小磋磨還少嗎?
蘇诏果然一愣,他知道母親素來不喜府裏的庶子庶女,不過大抵待那些安分守己的庶子女還算大度寬容。
“此事,大理寺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府裏若是有欺主的刁奴你便說與母親聽,我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妙有神色淡淡,應了聲好,“既然世子爺與劉少卿還有事要忙,那我也就不打攪了,告辭。”
妙有性格溫和,但也不是沒有脾氣,從原身的記憶裏完全可以看出,當初原身心中是多麽崇敬這位兄長的。
蘇诏胃寒,有一段時間犯胃病,原身每晚都會煮一鍋養胃健脾的熱湯送過去,甚至顧不得自己的手被燙傷,結果蘇诏卻将那湯随手便賞給了自己的小厮。
原主生活在侯府,無親無友,從小便養成了小心卑微讨好附和別人的性格,而蘇诏天之驕子,向來厭惡身邊對他大獻殷勤之人,故而甚是不喜原主。
原主無意間知道蘇诏将她做的湯賞給了別人之後,收好自己的傷心,從此便對這位兄長敬而遠之了。
蘇诏默默看着妙有離去的背影,少女一身過時的雪花錦,淺水青色襦裙,顯得人病瘦三分,随雲髻上只別着根海棠流蘇珠花。
即便如此素靜甚至可以說是窮默的打扮,也掩不住少女的倨傲與驕矜。
侯府裏的庶子庶女衆多,蘇诏不常往其他姨娘們的院子裏走動,對這些個庶子庶女都記不太清,唯有蘇妙有,總是湊在他和小妹蘇芳懿身邊,所以才有幾分淺顯的印象。
只是今日他卻覺得他這個庶妹同以前大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