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命案
屍體腐爛的惡臭遮蓋過雨後青草清香,率先刺入鼻中,葉淮允下意識用手指抵了抵鼻尖。
一具女屍仰面躺着,撥開周圍茂密雜草和落葉,可見死者臉部皮膚已經潰爛了大半,面目全非,只大致能看到眼眶中放大的瞳孔。
褚廷筠上前兩步,蹲在屍體旁,神色沒有丁點變化。他粗略檢查了一下後道:“死了三四天。”
“你還會驗屍?”葉淮允看着他動作,微微驚訝。
“義父會。”褚廷筠道:“跟着學了些。”
他的義父?可還不等葉淮允細想,褚廷筠又續道:“四肢和背骨上有較明顯的鞭痕和淤青,但致命傷口在後腦,應該是被鈍器砍傷。”
果然,片刻之後,就有影衛在不遠處找到一把鐵鋤。
才剛出京畿兩日,就碰上人為惡意抛屍野外之事,葉淮允不可遏制地皺了皺眉。
“此地隸屬于桐彭城轄區,把屍體和物件都交給桐彭縣令處置。”他特意叮囑:“不要暴露身份。”
“是!”幾名影衛脫下自己的外袍包裹住屍體,先行往桐彭城方向策馬而去。
因方才檢查過屍體,褚廷筠此時正在用水囊中的涼水一遍遍洗手,饒是葉淮允瞧着也覺得有些浪費。
“我們也在前面桐彭城歇腳吧。”葉淮允側頭對他道。
“嗯。”褚廷筠丢掉空水囊,“順便吃飯。”
葉淮允和他一先一後上了馬車,車廂內比樹蔭下要悶熱些許,無端就蒸紅了臉。
見身側人又有靠着車壁小憩之勢,他便從角落撿起方才馬車傾斜時掉在底板的書卷,用袖擺輕輕撣了撣灰,一點點翻開。
書頁內是為一幅畫,畫中有兩人皆為男子,正以某種暧昧姿勢交疊在一起,似是在做着不可言喻之事。
Advertisement
他下意識就把手中竹簡甩了出去,聲響驚動了褚廷筠擡眼看來,“殿下不喜歡這卷書?”
葉淮允:“……”
他要喜歡就有鬼了,這人真是越發地沒相。
“世人皆道殿下日後是坐擁佳麗三千的,我不過一個小小将軍,自是得學着些如何才能更讨殿下歡心,以固榮寵。”褚廷筠一臉無辜地歪頭看着他,分明說着渾話,卻愣是叫雙頰已漲得通紅的人一句斥責都說不出來。
葉淮允遂低了低頭,目視着自己鞋面,強裝淡定地撿起竹簡繞成一卷,塞到了座椅最下頭。
“将軍還是多看些兵書與國策的好。”葉淮允咽了咽口水,最終只憋出這樣一句話。
又趁褚廷筠沒再說出其他無厘頭的話之前,葉淮允趕緊抽了本不知是什麽書卷擋在臉前,遮住某人的目光。
只他一靜下心,便是方才樹蔭下的那幕。
有那麽一瞬,他竟是也想就順從內心地吻上去,不顧一切。
許是他的呼吸重了些,褚廷筠突然開口:“你很熱嗎?”
“什麽?”葉淮允心髒撲通撲通跳着,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很熱是何意。盡量忽視臉上不由自己控制的滾燙熱度,慢聲道:“五月夏至,任誰都會覺得熱吧。”
“也是。”褚廷筠緩緩笑了一聲。
葉淮允仿若未聞地側首低頭,真就想耐心看會兒書來轉移注意力。
可這一瞧才發現,手中這本書寫的竟是九州奇聞。
映入眼簾的就是幾個大字:上古妖劍——玄翼,亦正亦邪,劍氣宛如鳳凰涅槃。
照理說這些民間奇聞都做不得真,但葉淮允驟然想起昔日戰場上,褚廷筠拔劍橫掃千軍時,劍光一片赤紅,以及那日方了結去西北質子,未歸鞘的長劍上有鳳凰圖騰若隐若現。
莫非……褚廷筠的那把劍就是傳聞中的妖劍玄翼?
“殿下,我們到桐彭城了。”正沉吟着,驅車影衛在外頭道。
葉淮允這才回過神來,将書冊壓平合上,下了馬車。
不論哪朝哪代,越靠近皇都的地方便越是繁華,桐彭城臨近京畿不過百八裏,雖是個占地不大的小縣城,但顯貴富戶之多不勝枚舉。
瓢潑夜雨後的半夏正午,天朗氣清,少了驕熾的躁熱多了濕潤的涼爽,街上貨郎販夫的吆喝聲萦耳不絕,行人熙來攘往,處處煙火喧嚷。
葉淮允和褚廷筠兩人尋了處路邊茶棚裏吃茶,騰騰熱茶在眼前氤氲出一層霧氣。
先行來向縣令報案的東宮影衛已然等候多時,這時立馬有一人走進茶棚,向葉淮允回禀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屬下已經把那具女屍交給了衙門。”
“嗯。”葉淮允點頭問:“縣令怎麽說?”
影衛道:“縣令說他知道這件事的原委,不必專門立案。”
“知道?”葉淮允狐疑,指了指一旁椅子道:“坐下說。”
據桐彭縣令所說,就在不久之前,城南潘家的閨女與一個名叫鐘桂的農民私奔出城了。
俗話說得好,壞事傳千裏,尤其是清白姑娘和家中有妻有子的男子私奔這種不檢點的事,沒兩天時間就在桐彭城中傳了個遍,幾乎成了百姓茶餘飯後議論最多的話題之一。
而他們在林中發現的這具女屍正是潘家閨女——潘繡繡,縣衙中仵作驗屍的結果與褚廷筠當時說相同,後腦被鐵鋤重傷而致死,除了農民無人會用鐵鋤,所以桐彭縣令王向山覺得定然就是那鐘桂所殺。
“不對。”褚廷筠倏而插話。
葉淮允問他:“哪裏不對?”
“說不上來,只是直覺。”褚廷筠左手輕搖晃着茶碗,薄唇吐出的話語難得有些遲疑,“這縣令王向山的為官處事,你熟悉嗎?”
“馬馬虎虎。”葉淮允想了想,又補充道:“和峙陽郡守丁寄水差不多。”
“寫折子上瘾?”褚廷筠脫口而出。
葉淮允啞然失笑,“孤的意思是,和丁寄水一樣無功無過。”
“在外頭還自稱孤?”褚廷筠單手托腮,目色專注地瞧着他。
葉淮允讪讪改口:“我。”
若說這桐彭縣令王向山是個斷案清明的,葉淮允自也無暇插手太多,可偏偏此人對待命案如此敷衍,他自然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葉淮允當即帶着褚廷筠往衙門而去,走在身旁的人對此還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地啧啧評價道:“這王向山也真是個倒黴催的,被你撞到這樣一樁大案,縣太爺的官路算是做到頭了。”
“咚—咚咚—咚咚咚——”東宮影衛把桐彭縣衙門前的鳴冤鼓敲得穿雲裂石。
鼓槌子每敲一下,鼓面都會揚起一層厚厚的灰,嗆得褚廷筠拉過葉淮允的手腕,往後退了兩步。
“怎麽又是你們?”振聾發聩的擊鼓聲驚得或偷懶,或閑散的衙役們集體一震。
“我們要報案!”影衛挺直腰板,心說這回萬人之上的自家主子,以及一個眼神就能殺死人的褚将軍都來了,可得底氣足些。
衙役有些不耐煩,“剛才不是報過了嗎?”
影衛拔聲回道:“這次是我家公子要報案!”
由于方才的擊鼓聲太過驚天動地,吸引來不少周遭百姓,而大辰律中又有擊鼓報案不得推诿拒受的規定,衙役只得不甘不願地把這群二度報案的人帶進了公堂。
“你們公子是誰?”縣令王向山坐在堂上張口就問,明顯是聽到了他們與衙役的對話。
幾名影衛齊刷刷地往邊上站成一排,為正中讓出一條路,乍一看比兩側敲着水火棍衙役的威勢還高。
王向山莫名就覺得有點胸悶,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氣勢洶洶站在公堂上的人。而接下來的事實證明,他這點胸悶只是一個開頭。
“是我!”葉淮允和褚廷筠并肩走上前。
王向山又問:“你是誰?”
“是他們的公子。”褚廷筠順理成章接話。
王向山:“……”
葉淮允險些也被他逗笑,再看身側人一臉正經的無辜,好容易才憋住笑意,清咳兩聲道:“我二人是途徑桐彭城的商人,意外在城外林中發現一具被人惡意掩蓋的女屍,還望王大人能秉公查案。”
當了這麽些年官,王向山雖然毫無作為,但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此時見眼前兩人氣宇軒昂又錦羅玉衣,态度也緩和了許多,“這樁案子本官方才已經同這幾位說清楚了,潘繡繡就是鐘桂所殺,不用再特地立案查證。”
“王大人能有幾成确定?”褚廷筠雙臂環胸反問他。
“十成。”王向山回得極快。
“那好,我且問你。”褚廷筠這樣在一隅公堂上,踱起步說道:“男女私奔,至少能說明二人感情篤厚,既如此男子為何還要殺害女子?”
王向山面不改色,“可能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争執。”
“可能?”褚廷筠毫不掩飾眼底嫌棄地瞥他一眼,“那就不是十成。”
“這……”王向山猛然被噎了一下。
但褚廷筠顯然不準備這麽輕易就放過他,又趁機追問:“王大人方才說這二人私奔了已有十日,除卻死者死後的四日,還餘下六日,按理他們早該遠離了桐彭城,為何屍體會出現在城外十裏?”
“這……”王向山再度答不上來。
看他面色窘迫不已,褚廷筠終于大發善心地沒再為難他,只是一腳踩在臺階上,一手撐在桌案上,氣勢淩淩地把堂堂縣令逼得不斷往後仰身子,“王大人現在還不肯立案?”
王向山呵呵幹笑,卻是連句話都說不出了,只得執起筆墨,謄抄下一份立案文書,交到褚廷筠手上。
他也說不上來,分明自己才是秩俸百千石的縣官,為何要向這二個小商人點頭哈腰,可面前人偏就給他一種道不明的壓迫感。
“如此甚好。”褚廷筠接過文書,嘴角雖是勾着的,但笑意卻絲毫沒有深到眼底。
他走到葉淮允身旁晃了晃手後,這才真心地彎眉笑起來,“發什麽呆呢?”
“無事,走吧。”葉淮允嗓音清潤地應着。
回去的路上,葉淮允始終心不在焉的。
從方才入公堂起,他就一直盯着褚廷筠細細分析、步步緊逼的樣子,那副模樣他在上一世見過太多次。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熟悉到宛如篆刻入骨。
他終于深吸一口氣,問道:“褚廷筠,你相信重生嗎?”
【作者有話說:因為褚将軍也是重生,他上輩子就是個斷案文官,所以對案子的直覺特別高也特別準,葉淮允主要就是憑着這一點懷疑到的。
二三四卷分別是一個大案子,這一章進入第二卷 之後就有很多破案情節了……有一說一,這個案子燒腦系數沒有五顆星也有四顆星,有點像是劇本殺,到第二卷最後一章結束的時候,我會用最簡潔的語言統一解釋的。
隔壁古耽文《穿越後每天都想反攻》正文已完結,喜歡的小可愛們可以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