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撥雲
別問他為什麽話說一半突然頓住,問就是眼前的一幕太驚人好嘛。
襄王殿下嘴唇紅腫,衣衫淩亂從內室走出來,而他義兄的樣子看上去也并沒有好多少,這……這……這……光天化日的,要不要這麽奔放,簡直不敢多想。
“什麽事?”褚廷筠擋在葉淮允前面,方便他把衣帶系好。
江麟旭清了清嗓子,他方才要說什麽來着?被這一打斷,給忘了……
葉淮允整好衣冠,提醒他:“你剛剛說潘家娘子,怎麽了?”
“啊對!”江麟旭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道:“潘家娘子醒了。”
葉淮允瞬間驚中帶喜,對褚廷筠道:“去看看?”
牖外鑲金落日圓,透進绮窗,暈開在葉淮允臉上一片緋紅。褚廷筠側頭看他,有些事講究的是水到渠成,即興而欲,不巧兩度擾了興,便也暫且作罷,應了一聲。
走在路上,三人恰好遇上了正要去找他們的李老板。
葉淮允迫不及待就問:“李老板可是查探出了什麽?”
“是查探清楚了。”李老板道:“但可以肯定近半年來,桐彭城中沒有任何一戶人家新雇傭過下人。”
“賈家呢?”葉淮允特地多問了一嘴。
李老板果斷搖頭,“也沒有。”
話雖如此,但葉淮允在心底已經認定,這件事多少與賈家脫不了幹系。正好潘家娘子醒了,他們倒是可以問一問。可惜婦人到底是腦部受了重傷,神志仍舊有些不清楚。
葉淮允費勁與她說了半天,才算是勉強聽懂要表達的意思,氣若游絲地吐出三個字——賣身契。
他當即就派了影衛去潘漢家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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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殘光被漸漸暗沉的天幕吞下,幽藍色天空中點綴起無數星鬥。
夜晚的風有些涼絲絲,江麟旭推搡着兩個人,熱切希望他們能趕緊回屋,畢竟自己無意之中打攪了情人之間的好事兒,總得彌補些不是。
褚廷筠無語看他一眼,冷冷地問道:“謝岚到了嗎?前兩天傳信讓他帶着鸾霄宮暗衛速來桐彭城。”
“已經在偏院歇下了。”江麟旭聳了聳肩。嘴上雖這樣答着,眼底卻寫滿了“這種時候你難道不該想着和襄王殿下如何纏綿,怎麽能夠關心其他男人”的強烈譴責。
褚廷筠快步拉着葉淮允走出房間,并非是因為心猿意馬的心思,絕對是江麟旭的眼神太過煩人,讓他頭疼。
派去取賣身契的影衛很快就回來了,潘漢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出現過,也包括了自己家裏,因此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裏翻找東西也就異常容易。
葉淮允從影衛手上接過一張皺巴巴的藤紙,粗略一掃,哼道:“果然是賈家。”
褚廷筠也随他視線順着銀淡星光看去,賣身契右下角的落款印章是……
——天官坊。
天官坊,僅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個賭坊。也正是他們先前打探到的,桐彭城中唯一的賭坊,隸屬于賈家産業。
葉淮允将賣身契疊起收好,奚落道:“連自家親閨女也能往賭場裏賣,這潘漢簡直是無可救藥。”
他随即召來東宮影衛,詢問起他們從昨日就盯在賭坊周圍所見的情況。
“屬下無能,并未發現任何異常。”暗衛想了想,又道:“只是偶然間聽幾位賭客說起賭坊規矩,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葉淮允追問:“如何不可思議?”
影衛道:“據那些賭徒說,似乎只要能贏了天官坊的少東家,就可以随意提一個願望。”
随便提一個願望……葉淮允若有所思,這就有意思了。
如此狂妄之語,絕不是一個商賈賭坊能做出來的承諾,這背後別說是一縣之令王向山,就算有身為儲君的葉淮允這般身份之人撐腰,也怕是難輕易辦到。
葉淮允轉而問褚廷筠:“接下來有什麽想法?”
褚廷筠故意戲谑他:“襄王殿下查處庸官,肅清民政,怎麽反問起我來了?”
葉淮允指尖點在他胸口,“因為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褚廷筠本不過是句随口玩笑語,不料葉淮允竟回答得如此直接剖白,反叫他愣了一愣。
而葉淮允忽又想起他的身世與心結,複又在褚廷筠沒啓唇之前添了下半句:“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褚廷筠見他回眸沖自己淡淡一笑,眸光潋滟襯着星光,越發癡了神。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他竟一時有些答不上話來。
“怎麽不說話了?”見他沉默着,葉淮允問。
“沒事。”褚廷筠道:“不如我們明天親自去天官坊看看,沒準能發現什麽。”
“好。”葉淮允笑笑,他也是這樣打算的。
星穹無盡,燈盞懸廊,照得庭院明亮。
兩人正好走到門前,褚廷筠替他推開房門,又輕輕捏住葉淮允的下巴,湊近親了一下,而後道:“在外走了一天,早些休息。”
但他卻沒有像昨日那般進門。
末了,褚廷筠看着葉淮允颀長的身影漸漸掩在房門後,眼底情緒複雜難辨,他立在原地靜默片刻,忽而極輕地笑了聲,将眉目轉為溫柔,方才擡步走了。
另一處院落裏,真正的謝岚坐在一片漆黑當中,眼瞳似有墨汁暈染,似乎在等着什麽。
“吱呀——”一聲,身後突然傳來開門響。
謝岚猛地回過頭去,語調關切,“師兄?你還好吧?”
“不太好,否則也不會匆忙叫你趕來。”褚廷筠拿起火折子點上燭火,淡淡道:“今日是月底三十。”
剛燃起的火燭曳曳晃動,謝岚有些遲疑,“襄王殿下不知道這事兒?”
褚廷筠徑直走到他的床邊坐下,“又不是什麽好事,何必特意告訴他。”
謝岚點點頭,沒再多問其他,只是陪着褚廷筠,一夜無眠。
曙色蒙蒙透輕紗,霞彤徐徐顯東方。
盛夏的天亮得比任何季節都早,褚廷筠回到自己的房間,想着再眯一會兒。可甫繞過屏風,就見桌邊軟榻上倚着一個人,身着水綠色輕薄羅衫,手上正翻着一本書看。
聽見腳步聲響,葉淮允回過頭來看他。
褚廷筠斂去眸中轉瞬即逝的慌亂,不動聲色地問:“怎醒的這麽早?”
“夜裏睡不着,就想來找你說會兒話。”葉淮允道。
結果房中空無一人,便更沒了睡意。百無聊賴地從屜格裏随意抽了本書,翻着翻着,清晨的光就在不知不覺中灑進來了。
“我出去處理了一些鸾霄宮的事。”褚廷筠解釋道:“事情緊急,忘了給你說。”
葉淮允瞥見他手上拿着玄翼劍,且神色略有些疲憊,也就對他的話沒有任何懷疑。
褚廷筠把劍擱在桌上,蹲到他身旁,“看了一夜書,要不要再睡會兒?”
被他這麽一說,困意瞬間就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葉淮允沒什麽神氣地“嗯”了一聲,任由他橫抱起自己平放到床上。
“我陪你?”褚廷筠輕聲問。
葉淮允往床裏側挪了挪,算是默許。
他剛閉眼不久,就聽見被子掀開的窸窣聲響,有人褪去外袍鑽了進來,動作極輕。
褚廷筠伸手将人擁入自己懷中,葉淮允睜眼就正對上他帶了笑意的桃花眼,微暖晨曦擦過鬓角,迷蒙在那眼角朱紅淚痣。
“睡吧。”褚廷筠聲色低啞。
他說話氣息吐在耳畔,葉淮允直覺一陣酥癢,險些就誤會了什麽,扭頭躲了躲,“今日還要去天官坊。”
“那種地方都是到了晚上才最熱鬧。”褚廷筠笑着,“現在先好好睡。”
葉淮允低低應下一聲,主動在他胸前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酣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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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已過,行人漸少,路邊貨郎陸續收了攤鋪。
桐彭城垂垂沉寂,在更夫打梆報時中安靜下來,準備養足精神迎接明日的熙攘喧嚣。但滿城漸熄燈火中,仍有一處金碧樓閣蘭膏明燭,華燈錯些,好不熱鬧。
天官坊。
“天官總主諸天帝王。”褚廷筠擡頭看了眼門匾,哼笑一聲,“好大的口氣。”
葉淮允腳步緩了緩,“我們就這麽進去?”
褚廷筠反問:“不然呢?”
葉淮允問他:“你可會賭錢?”
褚廷筠如實道:“不會。”
“一丁點兒也不會?”葉淮允又問了一遍。
“押大押小之類的,倒是能猜着試一試。”褚廷筠道:“但其餘就真的是兩眼一抹黑了。”
葉淮允:“……”
褚廷筠問:“怎麽了?”
還能怎麽,葉淮允心想:兩個半分不通此道的人進賭坊,只怕一上桌就輸了個精光,連裏襯褲頭都難剩下,還如何進一步查探內部端倪。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褚廷筠屈指刮過他鼻梁,胸有成竹道:“我們不會賭錢沒關系,有人會就行了”
葉淮允問:“誰會?”
褚廷筠答:“麟旭。”
“江少宮主人呢?”葉淮允轉身回頭。
找了一圈,身旁身後并沒有熟悉的身影。褚廷筠這才想起來,好像忘記叫他了。
葉淮允:“……”
為何突然變得如何不靠譜?
于是乎,兩人只得站在拐角處,等着影衛叫來江麟旭。
半晌後,巷子中迎面走來一個身穿绛紫錦衣的年輕男子,頭束金冠,腰纏玉帶挂滿琳琅佩飾,每走一步都是玉石碰撞的叮叮當當。
待男子走進,細瞧去,手中搖着一把金漆玉骨折扇,雙手大拇指上各套了一個翡翠扳指,明晃晃地比星光還絢爛,就差把“有錢”兩個字刻在腦門上。
褚廷筠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你腦子進水了?”
“不是要去賭坊嗎?”江麟旭理所當然。
出入遍地纨绔的地方,自然要表現出有錢!
不止是褚廷筠,葉淮允也難得覺得頭疼,“不如江少宮主回去換身衣裳再來?”
“為什麽?”江麟旭嚯地合上折扇,自以為十分潇灑。
但真的只是自以為而已,配上這一身浮誇似招蜂百花叢的打扮,再飄逸的動作也能透出一股鄉土氣息。
“顯財不是靠穿着招搖。”葉淮允盡量委婉道:“何況少宮主這幅打扮,顯然與我二人樣貌不符。”
江麟旭看看他們兩人,又低頭看看自己,好像的确差別甚大,只好摸了摸鼻子道:“我這就回去換。”
可結果他一轉身,又是一陣嘈雜的叮鈴哐當,宛如打仗。
“不用那麽麻煩。”褚廷筠撇嘴,“脫了就好。”
要不要這麽簡單粗暴?!江麟旭頓時大驚失色,湊到他義兄耳邊壓低聲音道:“襄王殿下還在邊上呢,你怎麽好想着扒我衣服?”
“……”隔這麽近的距離,葉淮允表示自己什麽聽到了。
江麟旭沖着他讪讪一笑,褚廷筠便趁這間隙直接一掌,不怎麽用力地拍在他胸口。
江麟旭毫無防備地倒退了兩步,身上佩飾卻在一瞬間就都握在了褚廷筠手上。
葉淮允看着江麟旭如今樸素的模樣,點點頭表示:“果然這樣好多了。”
江麟旭則捂着心口咳嗽,“出手要不要這麽重?!”
“活該。”褚廷筠涼涼道,拉着葉淮允往天官坊走去。
江麟旭站在原地大喊:“至少把腰帶還給我啊!”
良晌,無人回頭理他……
【作者有話說:褚将軍雖然有些些邪魅,但兩個男主相對都還是很正的性格,所以搞了個逗逼男二活躍活躍氣氛,日常助攻,日常搞笑,日常掉鏈子……但是,凡事都有個但是,男二的戲份重要性絕對不是因為助攻,繼續往下看就知道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