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審問
淡日朦胧,明透紗窗,彌散着薄霧的淺白天宇鑲嵌着最後幾顆奚落殘星。
混沌黑暗之中,似忽有依依稀稀的光。趙初陽眉頭緊皺,全身像是被卸掉了力氣般,動也動不了,費了好大勁才睜開眼睛。
空蕩蕩的屋子裏僅有一個黑衣男子雙臂環胸坐在長板凳上,和他身旁一把寒光凜凜的長劍。
“你是誰?”趙初陽開口聲音幹啞。
男子的眼底一片冰冷,沒有回答。
趙初陽只隐約記得自己在睡覺時聞到一陣甜膩香氣,而後便睡得越發昏沉,再睜眼就是如此光景,瞬間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暗算綁架了。
“這裏是哪?”趙初陽環顧四周,又問了一個問題。
男子冷冷掃他一眼,“你沒必要知道。”
這個冒牌的趙初陽到底是常信王不遠千裏派來陸霞城的心腹,誤入虎穴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氣運丹田調理着紊亂的內息,暗暗盤算從此處逃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一連數個時辰,終于把體內化功散盡數逼出,而屋內男子除了偶爾睜眼閉眼,再沒有其他動作。
他咬牙正欲孤注一擲,屋門驟然打開,灑下一片西沉的金烏霞光。
趙初陽迎着光亮擡頭,乍是軒然一驚,“思白?你怎麽……?”
可還沒等到金思白開口,從門外又進來兩個人。一人身着黑衣,步調慵懶,眉宇間神色卻同屋內看守他那人一樣,流露出絲絲冷漠,而相比另一個穿天青色薄衫的人瞧着就要好脾氣許多。
謝岚從長板登上站起身,對來人道:“師兄。”
褚廷筠走近,像看個商鋪物件般打量着趙初陽,“這就是那個冒牌貨?”
“是!”謝岚道:“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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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貨三個字撞入他耳中,“趙初陽”下意識緊張地看向金思白。
“別看我,我不認識你。”金思白厭惡偏開頭,甚至往葉淮允身旁靠了靠。
而這世上總有些人,是不見黃河不死心的,眼前假冒的“趙初陽”顯然就是這一種。已經被赤裸裸捅破窗戶紙的情況下,還在垂死掙紮,做出一副真誠樣子對金思白演着舉案齊眉好夫君的角色。
金思白任由他竭摯說完後,面無表情地從衣袖中掏出一塊別致白玉,問道:“你還記得這枚玉墜嗎?”
“趙初陽”還以為這是項考驗,立馬道:“自然記得,是上回你送我的那塊水吟玉。”
金思白無言笑笑,複又拿出另一塊,玉質細膩,問他:“那這個呢?”
“趙初陽”視線停留在他左右手中兩塊極其相似的玉石,頭腦愣了一愣,竟一時拿不準究竟哪個才是金思白前些日子贈予他的。
“不用選了。”似看穿他心思,金思白低嘲道:“兩塊都是我給你的水吟玉。”
這下“趙初陽”是徹徹底底地懵了,既不知道情形為何,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還沒想明白?”金思白甩手将兩塊白玉丢到他腳跟前,“上回我問起你先前那塊水吟玉怎麽不帶着了,那時你說出門遭遇劫匪弄丢了,我沒有絲毫懷疑,還向爹爹重新要了一塊。”
“呵——”金思白轉過身看向他飄忽不定的眼,“誰知前日我去書房找書時,在書架上的一個木匣子裏找到了那塊你口中應該在劫匪手中的水吟玉,你說這可不可笑?”
“趙初陽”目光落在腳邊水吟玉,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是因這麽一個小細節而暴露的身份。
金思白恨聲問:“你到底是誰?!”
質問如刀,這回換成了“趙初陽”沉默地不發一言。
“你把初陽藏去了哪裏?!”金思白從知曉真相那一刻起就氣極,這會兒對着一具同樣的軀殼更是徹底爆發,眼底冒火,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剛逼出化功散的人還沒完全緩過來,現在又經受如此劇烈的搖晃,立時頭昏腦花地不知雲裏霧裏。
眼見“趙初陽”就要暈過去,褚廷筠一手按在金思白肩膀上,淡道:“何必浪費力氣在一個冒牌貨身上。”
金思白停了手看他,“褚兄有什麽辦法能讓他說真話?”
“簡單。”褚廷筠壓眉一笑。
分明是極明豔的笑,但他眼尾那點朱砂痣偏就透出點難言的冷戾凝寒,如同萬裏冰雪中僅綻的一朵紅梅,讓“趙初陽”不禁打了個寒顫。
葉淮允知道每當褚廷筠露出這種笑,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黴了,先前在桐彭城審訊王向山時,這人也是這般的笑,直逼得王向山叫苦不疊,連褲子都濕了。
但他全然默許褚廷筠的手段,只道:“手下留點情,別又把人吓個半死。”
褚廷筠冷笑,“這我可控制不住。”
言罷,他在“趙初陽”身旁蹲下,撿起金思白方才丢出去的兩塊水吟玉握在掌心,暗暗催動內力注入,不消片刻白玉就盈盈發出剔透的光。
水吟玉中有蠱,葉淮允他們知道,“趙初陽”也絕對一清二楚。而褚廷筠內力至寒,能比尋常人快數倍地使蠱蟲孵化從而進入人體內。這晌“趙初陽”見他把水吟玉放在自己頸側,心底立馬就慌了。
白玉貼肌寒涼如冬雪,不過一息,“趙初陽”就感覺脖頸處有什麽會東西在蠕動,酥麻地不住往皮膚裏鑽,全身便顫抖了起來,軟了骨頭,“我說……我說……”
“早這樣不就行了。”褚廷筠拿走水吟玉,閑閑地問:“名字。”
“趙初陽”道:“廖次。”
褚廷筠又問:“來陸霞城的目的?”
“是主子的命令。”廖次道:“要陸霞金氏和趙氏的忠心。”
褚廷筠追問:“你主子是誰?”
廖次道:“常信王。”
葉淮允表情複雜,果然……
“最後一個問題。”褚廷筠道:“真正的趙初陽在哪?”
金思白心都揪起,不自覺攥住葉淮允的衣角。
廖次這次卻頓了頓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褚廷筠從不認得手下留情四個字,又擡手要把水吟玉放在他身上。
廖次兩股戰戰,往後挪動小半距離貼上了牆,幾乎要啞着嗓子嗷嗷大叫,“我真的不知道!”
“看來還不肯死心。”褚廷筠背過身,對謝岚道:“給他說說,我們的人都查到些什麽。”
謝岚用冷言冷語的聲音道:“六月十二,趙初陽帶着四名家丁離開陸霞城,至六月十四正午到達鄰縣林綏山下客棧。但趙初陽在山下客棧住了整整一天,始終沒有上山也沒有出門,而次日返程時四名随行家丁不見蹤影,只剩了他一人。”
他說話間,廖次唇線緊抿。直到謝岚面無表情地說出,那四具屍體已經在林綏山上被找到,廖次面色青黑,才從牙縫中不甘地擠出幾個字:“我帶你們去找。”
“準備準備,明早出發。”褚廷筠拉過葉淮允的手,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擡步就走。
兩人剛跨出門檻,身後,廖次又再度出聲,“等一下!”
“幹嘛?”褚廷筠懶得回頭,聲音不耐。
“我還有一個請求。”廖次沒什麽底氣問:“我想和思白單獨聊一聊,可以嗎?”
金思白避開他的視線,退到葉淮允一邊。
葉淮允對他道:“你自己決定。”
金思白垂首猶豫半晌,末了,點了點頭。
月色姣好,又是華燈初上時。
閑步走在夜間街巷裏,褚廷筠看向身旁的葉淮允,忽然八卦道:“你猜那個冒牌貨會跟思白說些什麽?”
“這我怎麽猜得。”葉淮允搖頭。
褚廷筠摸着下巴思索,又道:“該不會是相處幾天生出感情了?”
葉淮允啞然失笑,勾過他手指道:“別瞎猜了,如果是要緊事,思白定會告訴我們的。”
凡俗嘈雜中獨他眉目溫柔,放眼望去,長街上燈火通明,弦月未滿。尤其是街角一家酒樓建得華貴氣派,匾額下燈籠更是紅豔明亮,幾乎要照亮整條街。
“餓嗎?”葉淮允擡眉看他,“去前頭酒樓用飯?”
葉淮允深谙,如果說事事嫌煩沒什麽耐心的褚廷筠只對一件事情始終保持熱情,那麽這件事一定就是吃飯。
酒樓名叫秀才樓,今日一樓賓客滿堂,座無虛席,還有數多來得晚而沒有空座的百姓,在門外百無聊賴地話着家常,等着座位。
葉淮允甚是納悶,他們來陸霞城十幾天,怎麽從沒聽人說起過,城裏有某家酒樓的生意這麽興隆。
褚廷筠感興趣地揚了揚眉,并且用了一錠銀子成功插隊。
大堂吵嚷,酒樓內聊聊幾個夥計在各桌食客間跑得滿頭大汗,忽而從後廚傳來一聲扯嗓子的“沒有瓜子了”,換得食客一陣遺憾地唏噓。
再看食客面前的桌上,無不是點了壺淡酒或濃茶,要了碟炒瓜子或花生米,再多些的也不過幾份涼菜,怎麽看都不像是正經用晚飯的樣子。
夥計揣着笑臉将兩人引着往二樓走,耳邊食客交談聲繁,葉淮允狐疑問:“你們這兒每天生意都這麽好?”
“哪能啊。”夥計替他們推開雅間門,“也就只有今天……”
他話還沒說完,葉淮允和褚廷筠的目光突然就被另一幕吸引過去。十幾個鬼頭鬼腦的男子紛紛擠在對面雅間的門口,做出假裝路過的姿态,卻伸長脖子在窺望着什麽。
夥計也随他們看去,“嗐,我正要說呢,今天來秀才樓的,都是為了見一眼對面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