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活傀
“飛槐——!”呂臨大聲地喚他。
但,無人回應。
屍變後的活死人,是真正的六親不認。可大抵是還能聽到聲音,呂飛槐随即就朝着呂臨撲去。
四周官兵之多,卻驚于喪屍的可怖,又礙于呂飛槐縣令之子的身份,無一人敢上前。
葉淮允趕緊對褚廷筠道:“制止住他!”
褚廷筠毫無猶豫,迅速拔出玄翼劍,朝呂飛槐攻去。
葉淮允又叮囑道:“勿要傷人!”
褚廷筠只得在中途匆忙收了力,減下攻勢。
到底是武力相差懸殊,只一招,玄翼劍鞘打在後腦,呂飛槐就重新倒回地上。
褚廷筠輕巧收招,玄翼劍入鞘,一股腥甜氣卻霎時沖上喉頭,在胸口翻湧。
他皺了皺眉,偏過頭避開葉淮允的視線單位所及,漠然咽下那口血,又在最短時間內斂去眉目間極深的煩躁,才走回葉淮允身邊。
經此變故,呂臨驚魂未定,被人攙扶着才勉強站穩。他對着葉淮允二人連連道謝,待緩過氣兒後才終于想起來問:“兩位公子剛剛說的屍變,是怎麽回事?”
褚廷筠扯了扯嘴角,直接上手扯開呂飛槐上身的衣物,一塊剔透白玉掉了出來。
呂臨一眼就看出那是,“水吟玉?”
褚廷筠“嗯”了一聲,注入內力試了試呂飛槐身上的那塊水吟玉,平靜地沒有任何反應。
呂臨看得一頭霧水,“這水吟玉有什麽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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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廷筠道:“再給我一塊。”
受地勢影響,陸霞城天氣炎熱,城中官吏富戶幾乎人人都買過金家的水吟玉。這晌,呂臨立馬拿出自己的那塊遞給他。
褚廷筠把玉握在掌心,與先前的每一塊都相同,數條細長白蟲開始緩緩往外爬。
“這,這,這……”呂臨又開始結巴,吓得往後退了兩步。
“就是這些蠱蟲,才導致了令郎屍變。”褚廷筠道。
蠱蟲入體,先致人死,再致屍變。
呂臨被仆人攙扶着,氣得全身顫抖,他想到花重金從金家玉鋪買來數多水吟玉,卻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當即就下令以官府之名查抄金府。
“大人。”師爺躬身提醒他:“金氏祖上有侯爵功績,地位在官府之上,我們怕是……動不了他。”
“那怎麽辦?”呂臨已是病急亂投醫。
半彎冷月穿透蒼穹上薄雲蒼白,淡星幾許,灑入高窗,襯得呂飛槐膚色宛如鬼魅。
葉淮允掃去一眼,“不如這事就交給我二人處置。”
呂臨為難道:“官府之事交給外人恐怕有些不妥。”
褚廷筠懶懶道:“沒什麽不妥的。”
呂臨乍然被噎了一下,想起來問:“兩位公子究竟是什麽身份?”
葉淮允笑笑,并不答,只道:“看在我二人今晚為令郎之死查明了緣由,呂大人再信我們一次又何妨?”
呂臨遲疑良晌,末了,終是點點頭。
出了秀才樓,夜色濃稠深沉,城內街市逐漸安靜下來,巷口轉角處賣酸角糕的嬸嬸也已收了攤。
褚廷筠回到金府院落就開始一遍遍地洗手,葉淮允則沐浴後坐在桌邊沉吟起近日種種。
褚廷筠繞過屏風時,桌邊人正單手支着額,眉目安靜。
銀白月光在他眼睫挂上迷蒙的霜,仿若夏末初秋自夜空飄落的輕盈細雪,只一眨,便在葉淮允眼間融化了,織就成一張柔軟的網,将溫柔無比的人罩在裏面。
褚廷筠走過去在他發頂落下一吻,輕聲問:“在想什麽?”
葉淮允道:“廖次。”
“不許想別的男人。”褚廷筠不輕不重地敲敲他的鼻梁,“我會吃醋。”
葉淮允:“……”
褚廷筠低笑,在他身邊拖了個椅子坐下,“你繼續說,廖次如何?”
“今天傍晚審問完廖次出來時,我還想不明白為什麽你只是把水吟玉輕輕一放,他就像見了兇神惡煞般,怕成那樣。”葉淮允道:“經過秀才樓這一遭,我倒是突然就明朗了。”
作為常信王卧底來陸霞城的心腹,廖次自然不止知道水吟玉的秘密,還比旁人更清楚蠱蟲入體的後果。
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要屬死後不得安息長眠,成為一具無心無欲、無血無淚的行屍走肉,如傀儡般游蕩在世間最陰暗無光的地方,不識何人父母妻兒,不知何為喪盡天良。
“天良?”褚廷筠無不嘲諷地道:“試驗活人成傀儡,他們現在做的事有天良可言?”
試驗……傀儡……
這兩個詞一同入耳,葉淮允陡然神思一凝,忽就懷想到了另一件事。
常信王用蠱蟲把活人變成傀儡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原只想到佩水吟玉日久致人病入膏肓,到時常信王西南軍隊來襲,城中無可抵擋守禦之人。但忽略了一點,既水吟玉消暑之效如此神奇,為何享盡四海進貢的自己,卻在先前連聽都沒聽說過?
在陸霞城這段時日,他們也發現雖然向金家購買水吟玉的世家門派衆多,但地界大都在蜀中之內。
種種跡象只能說明,金邢或者說常信王,是有意隐瞞此物,不讓上京甚至其他州郡知曉。
然蜀中地處戰略要位,周圍郡城的軍隊部署則是重中之重,一旦陸霞城有難,增援大軍立馬能來突圍營救。縱使常信王手下再兵強馬壯,數量也極其有限,面對數十萬大辰鐵騎,又還剩下幾分勝算?
這兩個月,葉淮允從桐彭城到陸霞城,見到的人為陰謀多了,心思也更缜密細致了些。
零散碎片混亂錯雜在一起,重疊成深深淺淺的一團。褚廷筠坐在一旁,如秋水清明澄亮的眼眸盯着他姿态靜默,葉淮允倏然就覺有一線靈光湧入,将紛雜頭緒洗滌清明。
如果主要目的并非他先前所猜想那樣,而是為了試驗屍傀,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葉淮允看向褚廷筠道:“他是想用這些傀儡來充斥軍隊,替他作戰。”
如此,寡不敵衆的問題也随之解決了,卻是實打實的喪盡天良。
“古往今來,在邊境封地上異想天開想折騰出花樣的藩王,就算不到上百個也至少有幾十個。”褚廷筠倒了一杯清茶,不冷不熱地說着風涼話。
“既然要排斥異己,當初就應該手段強硬的一杯毒酒直接賜死,封什麽邊疆王。呵,要我說,陛下為君為政不行,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倒是一流。”
葉淮允側眸看他一眼,淡聲道:“是我向皇兄提議就藩的。”
褚廷筠:“……”
褚廷筠:“我家淮允果然是仁心仁德,重情重義。”
葉淮允:“……”
倏而,窗外滴滴答答。
初秋的第一場雨,一聲聲從屋檐落下,敲在含苞待放的木芙蓉,飄來一陣夾雜淡淡花香的涼爽清風。
細雨如絲,葉淮允透過霏霏雨霧出神,眼前不覺就浮現出桐彭城槐花疏影,一簇簇綴滿枝桠。還有那些個煞風景的,譬如潘繡繡和王向山屍體的腦部長針。
葉淮允擔憂道:“同樣也是被蠱蟲入腦,會不會……?”
“不會。我檢查過兩具屍體,是确定人已經死了才下得葬。”褚廷筠關上飄進秋雨撲面的绮戶,“如果真要說問題,那可能是試驗失敗的兩例。”
葉淮允聽得他的确認,才放下心來。
對于兩人而言,比起處置金家,比起處置常信王,當務之急還有件人命關天的事,那便是先押着廖次帶路去林綏山找到真正的趙初陽。
而此事又有金思白在旁憂心忡忡,郁郁寡歡,更是宜早不宜晚地定在了次日清晨就出發。
素來愛偷懶的褚廷筠難得起了個大早,打了個哈欠走到窗邊。
昨夜的雨在後半夜已經停了,推開窗的空氣潮濕清新,帶着青草最自然的味道。
立秋已過,天氣逐漸開始涼爽起來,也是到摘下水吟玉的季節了。
葉淮允拿着檀木梳,認真地從發頂梳到發梢,将褚廷筠散逸淩亂的黑發梳整齊。褚廷筠身形微動,一縷還未梳的松散長發便被清爽晨風撩起,掃過葉淮允的下颔,一點難以言喻的酥麻和心悸蕩漾。
簪上青玉簪,束上白玉冠。
褚廷筠眼底含笑轉過身來,手臂摟上葉淮允的肩頭,傾身就吻了下去。
雙唇緩緩分開,葉淮允臉頰已染上了暖暖的溫度,說道:“走吧,思白還在等着我們。”
十數匹駿馬早早地在金府偏門候着,這趟出行的動靜不小,又因帶上了金思白,他們不免得編織個理由讓金邢放心。
這晌,金書竹也來象征性地送行,希望幾人出門在外照顧好自家弟弟,還特地拎了幾盒清早剛出爐的酸角糕給褚廷筠,算作路上解嘴小食,十分的投其所好。
風歸雲在馬廄待了段時間,成日吃吃喝喝,好似也學會了褚廷筠那副慵懶的神态,一路上跟主人幾乎同步地半阖眼打了好幾個哈欠。
葉淮允的目光始終聚焦在褚廷筠身上,見他正低眉拆着金書竹方才送的酸角糕,邊撚了一塊入口邊回眸看過來,“吃嗎?”
“不了,你吃就好。”葉淮允溫聲笑笑。
褚廷筠便又拿過一塊放入口中,突然道:“這味道……怎麽和上回吃的不大一樣。”說完,卻又不甚在意地繼續嚼咽。
葉淮允看着一切,嘴角的笑意怎麽都壓不下。
【作者有話說:下一章救人戲份,預防針就是……有打戲,很多很多的打戲,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