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鐵礦
淺淺眠了小兩個時辰後,已是夜幕沉沉。
寺中僧徒将晚膳用食盒裝好,敲了門後便放在門外,并不會進來,倒也省了兩人再換上那丢人的女裝。
待僧徒腳步聲離去後,褚廷筠才開門拿了食盒打開。他将幾疊小菜一一拿出來,青菜、豆腐、白菜、豆子……葉淮允瞧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後,“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一點油水都見不着,沒有食欲。
葉淮允有些哭笑不得,用開水沖過一遍他的竹筷後,每種菜都夾了一點放在他碗中,勸道:“出家人六根清淨,我們既來了廟中,總不能壞了佛門規矩。”
褚廷筠涼涼“嗯”了一聲,像是味同嚼蠟般咽下一顆青豆,連眉頭都皺起來。
葉淮允看得好笑,不由得就問:“你以前在軍營裏是怎麽吃的。”
“搶敵方的糧食啊。”褚廷筠單手托着腮幫子,像是想到了什麽美味般舌尖舔了舔唇,“诶,你是沒嘗過,邊境部族的豬鴨牛羊架在火上一烤,再撒些鹽巴孜然……啧,那滋味……”
葉淮允聽着他的描述也不由咽了咽口水,連忙打斷褚廷筠的話,否則,就連他也覺得眼前食物寡淡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突然,“啊——”
禪房外,一聲女子尖利的叫聲響徹夜空,緊接着便是女子跑到院落前的空地上,一遍遍大喊:“來人啊!有沒有人啊!來人救救我家夫人啊!”
屋外,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葉淮允擡頭驟然與褚廷筠對視一眼,當即站起身想要出門去查看。
褚廷筠從身後一把拉住他手腕,眼神瞥在他的衣裳,“你就這麽出去?”
葉淮允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是以女子身份住進院中的,哪怕是換回襦裙,貿然混跡在一群婦人當中也不大妥當。兩人便走到窗邊,推開窗,遠遠地觀望到底發生了什麽。
旁邊幾間禪房中的侍女似都出來幫忙,端着鐵盤燒了熱水,然而房內女子痛苦的叫喊聲并沒有停。
兩人雖是男子,但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Advertisement
他們此時視線所及,并不能看到房內場景,葉淮允側開頭看向褚廷筠:“你……怎麽看?”
“僅憑此事,不好下定論。”褚廷筠搖了搖頭,“萬一真就是她自己不小心。”
“可……”葉淮允抿了抿唇道:“那位側夫人也是在求子廟中失了孩子,這其中未必沒有聯系。”
“那你要過去一探究竟嗎?”褚廷筠看出他的懷疑,直截了當就問。
“不用。”葉淮允回答得比他問話還快,他是當真不想再穿女裙了,遂道:“去後山散散步吧。”
夜風拂面,兩人走在寂靜樹林中。
山間夜晚的氣溫比城裏低些,幾陣風吹過,葉淮允就不禁縮了縮脖子。
“讓你穿這麽少就出門。”褚廷筠故意揶揄笑他,但說話間還是解下了自己的外袍給他披上。
葉淮允盯着他在自己前胸系接的素白手指,喉頭滾了滾,把那句“想看我穿女裝就直說”默默咽了下去。
突然,褚廷筠正打着結的手指一頓,眼眸也稍稍眯起。
“怎……”葉淮允剛啓唇一個字就被他用食指抵在了唇間。
“噓——”褚廷筠以氣音入耳,“前面有人。”
葉淮允被他拉着潛在一顆矮樹上,下方有一座石碑,石碑前跪着兩個僧人,其中一個正是院中的主持。
風吹樹葉細響沙沙,除此之外,這阒寂密林中就只有主持低吟着一聲又一聲的“阿彌陀佛”,久久不歇。
良久之後,主持才站起來,對他身旁的另一個僧人道:“師弟啊,這已經是第三條人命了,我不想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
“師兄,那位大人不會放我們走的。”僧人也随他站起來,狀似提醒他:“您忘了我們有把柄抓在他手上。”
“可……”主持頓了頓,極懊惱地嘆了一聲,“當初就不應該鬼迷心竅,答應他做那件事。”
說完,又朝着墓碑一鞠躬。
“師兄也不必自責。”僧人站在他身後,态度有些不冷不熱的,“就算沒有我們的幫忙,那位夫人的下場也不會變,至于這三條未出世的命……不是我們的錯。”
聞言,主持乍然回身看他,手中攥着佛珠,“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僧人沒什麽誠意地一笑,“師哥想多了,我和您一樣,什麽也不知道。”
直到主持長嘆一聲走後,褚廷筠才帶着葉淮允翻下樹杈。
走到墓碑前,褚廷筠擦亮火折子。火光照亮墓碑上篆刻的文字,葉淮允瞳孔驟然一縮。
——祭丁夫人。
兩人自然清楚,這裏寫的丁夫人,是指那位假扮成女鬼的側夫人。看來她僥幸活下來的事,并沒幾個人知曉。
也難怪他們第一次來寺廟中時,那位主持一提到丁側夫人就擰着眉毛連連忏悔。
看來……呵,是做賊心虛吶。
“聽方才那和尚的意思,住在寺廟中的婦人連連小産,也并不是意外。”葉淮允道:“你有什麽懷疑的嗎?”
褚廷筠拉着他的手往回走,并沒有馬上回答,就在葉淮允又要再問一遍時,才突然開口:“中毒。”
“中毒?”葉淮允蹙了眉。
他雖是男子,但自小在宮中長大,因此在這事上,也多少有些了解。
據他所知,導致婦人小産的原因,無非是劇烈磕碰受傷,或者是被什麽不恰當的物什害了身子。
而相同的事情連續發生了三起,若是前者,未免太過巧合。可若是後者,就定然有人陷害下藥,但方才那僧人又說小生命的隕落并非他們的錯,便又排除了有人動手腳的可能性。
他思前想後,只覺得怎麽也想不通暢。
兩人此時已經走回後院,整個院子再度安靜下來,褚廷筠将木桶扔下水井,打了一桶水回房。
待關上門,點上燭火,褚廷筠又給彼此倒出兩杯茶水,才繼續道:“就因為那個和尚說不是他們的錯,所以我才斷定是中毒。”
葉淮允側頭看他,就差把為什麽三個大字直白寫在臉上。
褚廷筠伸手将他散落脖頸的碎發繞在耳後理好,說道:“有人中毒不一定有人下毒。”他頓了頓,說得更明白些:“假如這毒……本就存在于什麽地方呢?”
葉淮允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茶盞在手中輕晃,但随即又有了新的問題:“可會是什麽東西帶了毒呢?”
褚廷筠搖搖頭,這一點,他暫時還沒有思緒。
葉淮允嘆出一口氣,下意識就想要喝茶。
桌上燭火烨烨一晃,照得茶盞杯沿晃過一抹釉色光芒,褚廷筠突然用力按住他的手,“別喝!”
葉淮允被他遽然吼地一愣,問道:“怎麽了?”
褚廷筠拿過他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又翻出茶具用另一個尚未倒水的瓷盞,将燭臺移近。
葉淮允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裝了水的茶盞內壁顯出淡淡的青綠色,而另一杯則是純淨的白瓷。
他們方才并未泡茶,所喝的水,是直接從井裏打上來的地下水,按道理不該有顏色。
褚廷筠又将茶壺蓋子打開,葉淮允低頭往內看去,那青綠色比茶盞的還要更深些,他頓時明白過來,這水……有問題。
葉淮允想起先前在桐彭城山上烤魚時的經歷,登時從包裹中拿出褚廷筠的銀白面具,拿起茶盞就往上頭潑水。
可兩人靜靜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面具變黑,說明……這水裏沒毒?
“是重金屬。”褚廷筠突然淡淡開口。
葉淮允瞧着他半張臉被燭光照亮,另半張臉隐在陰影下,尤顯下颔曲線棱角分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褚廷筠眉梢一挑,連帶其眼尾那點朱紅如同赤紅花影綻開,擡眼朝他看來。
“我猜……這座山的某處,有鐵礦。”
鐵礦……這個大膽的猜測是葉淮允從沒想到的。
他聽褚廷筠繼續說着:“我小時候跟義父去過一個死人村。”
那村子被幾座山包圍其中,與外界甚少聯系。而之所以被叫做死人村,是因為那村子裏的人都很奇怪。
要麽短命,活不過而立之年;要麽身有殘疾,口吃弱智;而十個婦人裏,至少五個小産,三個生下死胎,還有兩個誕下畸形兒。
直到後來,他義父才查明緣由……原來,那村子旁的一座山內有大型鐵礦,而整個山村的飲用水都需流經上游山脈。
葉淮允在腦海裏幻想着那般情景,便覺得一陣毛骨悚然,褚廷筠遂将他抱進了懷裏。
“而且我大概能猜到那條山路為什麽會修的那麽蜿蜒了。”褚廷筠把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續道:“約莫是山體內挖礦的聲音嘈雜,就故意用修路施工的聲音來掩蓋。而山路崎岖只是單純為了增大工程量,延長施工時間。”
葉淮允被他下巴蹭的肩窩處酥癢,動了動半邊身子,任有困惑:“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沒理由在兩個月前修建這求子廟啊。”畢竟如果這荒山無人問津,做起私貪鐵礦的勾當,豈非更加便利。
“這還不簡單。”褚廷筠擡起頭朝他彎眉一笑,“香火錢,适合鼓腰包呀!”
葉淮允:“……”
這簡單直白的理由,還真是……有道理。
他仿佛已經能想到這峙陽郡丞到底在背地裏貪了多少銀子,心頭頓時不愉起來,這一個個地方官員,還真是沒幾個手腳清白的。
葉淮允揉了揉額穴,提議道:“下山去探探山路吧,順便找一找那處鐵礦。”
褚廷筠卻道:“明日再去吧,今日有些累了。”
葉淮允點點頭,想來也是,畢竟這人今日是抱着自己走上山的。他旋即便脫下外袍,走到床邊準備休憩。
不等他撣開被褥,腰身突然被人從背後緊緊摟住。
“你……做什麽?”
褚廷筠嘴唇貼着他耳垂,啞聲低笑,“我說的累了,是指……一會兒你覺得累。”
“……”葉淮允和他纏綿久了,理解能力也是與日俱增,試圖想要推開這宛如癞皮狗般貼上來的人,“這是在寺廟裏!”在佛祖面前怎麽好……
“嗯。”褚廷筠煞有其事,“我相信佛祖會祝福我們的。”
【作者有話說:重金屬,好像突然就硬核了。
但是作為化學系專業的燈燈告訴你們,重金屬想要在瓷器上留下釉彩痕跡需要的時間是很久的,這裏倒了水就顯出來其實并不符合科學原理。為了劇情需要哈,請勿考究。
給追文看文的小可愛們比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