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故人

行經蜿蜒山路的人少之又少,兩人要找山中鐵礦根本不需等到夜深人靜時。

只随意用了幾口清粥小菜,葉淮允就随着褚廷筠從後山繞出寺廟,往昨日他們遇見官兵的地方而去。

不難猜到,這條正在修建的山路實則是山體內挖礦的掩蔽。兩人隐匿在密林之中,觀察着那群修路官兵的一舉一動,幾乎很容易就發現了礦洞的入口。

又待摸清他們的換巡規律,以褚廷筠掠過無影的輕功,輕而易舉就潛入了礦洞之中。

洞中光線昏暗,只有幾盞煤油燈懸在石壁,除非走的近了,否則根本看不清人臉。

兩人便是利用這一點,脫下錦繡外袍,又在白淨的裏衫上拍了些灰土,卷起褲腳、撿起鐵楸,混在挖礦的苦力男子當中,混淆過巡視的官兵。

等巡查的官兵走過一輪,兩人十分默契地對視一眼,在礦洞中觀察起來。

鐵楸敲打石壁的聲音環耳不絕,倒也方便了他們低聲說話不會被旁人聽去。

“你有沒有覺得這些人奇怪?”葉淮允邊走邊用眼尾餘光瞥向這群埋頭挖礦的男子。

所有人皆是雙目無神、面容呆滞,只一味地揮動這手中鐵杵,越看越覺得像是……

“像是被控制了的傀儡。”褚廷筠接下他的話回答。

葉淮允“嗯”了一聲,确認這礦洞內暫時并無官兵後,走到一名青年男子身邊打了聲招呼。

那青年聽到葉淮允聲音後,眼眸乍然一凝,微微偏過頭來的側臉寫滿了震驚。

和他們二人的反應一樣,青年先是謹慎地用餘光環顧了一圈礦洞內,再三确認沒有穿着官服衣裳的人後,才敢停下手裏動作,看向葉褚二人。

“你們兩個?”青年打量着他們的臉,又正對上眼睛道:“沒有被控制?”

果然啊……他們所料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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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葉淮允此時更驚詫的是,聽眼前這人的言下之意,這群挖礦人當中唯有他一個是正常人。

四目相對,這青年眸光純澈,葉淮允只一眼便直覺他是個值得信任的,索性也不怕他會告發自己,直接挑明身份,勸誘他說出其餘人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

“哼,還不是譚建那渣滓!”青年一說起這個名字,就眸中帶火,咬牙切齒,“在這裏所有人都被他種下了蠱蟲,才會變得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葉淮允自然知道譚健便是這峙陽郡丞的名諱,試探地問:“那兄臺你是如何躲過一劫的?”

青年“呵”了一聲,“我家祖上世代行醫,一眼就看穿了那渣滓的意圖。奈何因武功不濟,逃不出這地方,于是只能假裝成被控制的樣子,暫且保住性命再做打算。”

正當這時,洞外突然傳來一聲響利的哨聲,葉淮允與褚廷筠下意識以為是官兵來巡查了,當即就拿起鐵楸,裝模作樣準備挖起礦來。

可葉淮允剛擡起來的手卻被青年一把按住,“放下,不要動。”他低聲提醒:“這是停工吃飯的指示。”

葉淮允依言放下手中工具,果然見周遭所有人都紛紛停下了動作。前一秒還锵锵嘈雜的礦洞,立馬安靜得連呼吸聲也聽不到。

兩人學着那些傀儡的樣子,木讷站好。等着外頭官兵進來,将一份份裝在瓷碗中的餐食,像施舍乞丐一樣随手甩在衆人面前。

為了不暴露身份,葉褚二人也是有樣學樣。其餘人蹲在一旁,他們便也蹲下;其餘人捧起瓷碗,他們便也跟着拿起;其餘人用手抓起碗中飯菜就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兩人剛伸出去的手終于是頓在半空,怎麽也下不去動作。

“快吃。”青年蹲得離他們極近,彷如蚊喃的聲音從齒縫裏發出,提醒道:“如果吃不完,就暴露了。”

葉淮允抿着唇,道理他都懂,可……這飯菜不僅是冷的,還是馊的!幹巴巴的饅頭上甚至沾着灰土!

他好歹是宮中錦衣玉食長大的皇子,雖在寺廟祈福事會吃的寡淡些,但也從沒聞見過這令人作嘔的馊味。

葉淮允側了側頭去看褚廷筠,果然他也是與自己一樣的反應,眉峰蹙起,像是随時都會把瓷碗在手中捏碎。

眼見着衆傀儡紛紛擱下空碗,官兵從外向內走來收拾,葉淮允瞧見褚廷筠的眸色瞬間暗了暗,以為他在盤算着時機,一舉殺出去。

可下一秒,他就見褚廷筠一咬牙抓起碗裏的馊飯塞進嘴中吞咽下,又趁無人注意這邊時,快速換過葉淮允手中的碗,同樣替他吃去食物。

葉淮允一時愣怔,這人竟然……

素來最講究口腹之欲,半點委屈也不願讓味蕾受的人,竟然這般……葉淮允把手悄悄伸過去,握住他衣袍下的掌心,十指扣住。

褚廷筠朝過來對他搖頭笑了笑,仿佛在說沒事,可眉宇卻不受控制地仄成了川字。

等到官兵收完東西出去,那青年才終于長松出一口氣,“方才好險。”

葉淮允握住褚廷筠的手緊了緊,終于能開口說話但卻張了張嘴,只吐出一個斷了音的“你……”字,就又不知該說什麽。

褚廷筠拉他站起身,忍住喉嚨裏那股想要嘔吐的惡心勁兒,半晌才道:“鬧一場肚子的事罷了,現在還是先想想怎麽把這些人都救了,然後查封了整座礦洞。”

葉淮允雖不放心,但還是點點頭,這才轉過頭對青年道:“方才倒忘了問這位兄臺該如何稱呼?”

青年道:“叫我趙初陽就好。”

“趙初陽?”葉淮允聞言一驚,試探地問:“你是……思白的未婚夫?”

趙初陽眼睛頓時一亮,激動地下意識就抓住了葉淮允的手腕,聲音輕顫:“你認識思白?他還好嗎?”

“不好。”褚廷筠在葉淮允回答之前,毫不委婉地實話實說,而後拿開趙初陽無意間碰到葉淮允腕部的手才繼續将他們在陸霞城遇到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趙初陽垂着頭聽他說完,整個人的情緒低落到谷底,啞聲道:“當初我是去尋傳聞中的琴瑟璧不假,可剛到鄰縣的林綏山下,就被人偷襲打暈了。而後再醒來……就已經被抓到了這暗無天日的礦洞裏。”

這倒的确與他們先前查到的線索相同,葉淮允環顧四周,又問:“那你可知,譚建此人挖了這麽些鐵礦石,都用來做什麽嗎?”

趙初陽搖了搖頭,“他們從不在礦洞裏說話,只有一次,好像隐約聽見幾個官兵說什麽……速速給西南那位主子送去。”

西南……葉淮允與身旁人對視,眉目一凜,果然又是那位不安分的。

那想來就是挖鐵礦,制鐵器,給軍隊配別刀槍劍戟了。

葉淮允拍了拍趙初陽的肩膀,“趙兄且再忍耐兩日,我二人定想法子将所有人都救出去。”

話雖如此,可葉淮允和褚廷筠都知道,想要查封礦洞,并且救出這麽一大批沒有意識的活傀,并不容易。

想來譚建早已成了常信王葉淮璋的喽啰,為了成事,不惜給丁寄水下毒,這樣他自然而然就成了整個峙陽郡的一把手,誘騙城中不知緣由地官兵替他做盡謀逆之事。

葉褚二人避開巡守,回到寺廟禪房中苦想對策。

“那些被蠱蟲控制的活傀,能有法子變回正常人嗎?”葉淮允問。

他想的是,如果這麽多人同時起義,控訴譚建做的惡事,必然能把事情鬧大傳開。這樣一來,反而能名正言順查辦譚建了。

可褚廷筠瞬間就破滅了他的希望,“你忘了在陸霞城秀才樓發生的事了?”

當初呂飛槐就是被水吟玉中的蠱蟲要了性命,而後才屍變成活傀。可這人本質上是死了的,無論如何也複活不了。

葉淮允揉着眉心,饒是大半天也想不出一個穩妥的法子。心裏煩悶,順手便倒了杯茶,卻又在欲飲下時,想起這茶水中含有重金屬,複而擱下茶盞。

真是……諸事不順。

被煩心事困擾了大半天,夕陽已然逐漸西垂,寺中小僧也在再度送來清粥小菜。

褚廷筠舀了一勺熱粥喂到他嘴邊,經歷過礦洞中那碗冷飯,葉淮允只覺得這寡淡沒有半點鹽味的白粥都美味至極。

待一碗清粥見了底,褚廷筠用布巾抵在手背,邊替他擦了擦嘴角,邊說道:“我有兩個辦法,但并沒有把握能成,你要不要聽?”

“自然要。”葉淮允不假思索。

褚廷筠輕笑,“第一,回郡守府找到丁夫人給丁寄水下的毒,讓趙初陽看看,能不能解。他的醫術不比藥館老頭差,甚至特意研究過西南蠱蟲和蠱毒,興許會有辦法。”

郡守手裏有能讓整個峙陽郡官兵聽令的銅符,一旦丁寄水用兵符號令,原本來替譚建做事的人,立馬倒戈相向。葉淮允點頭,雖希望渺茫,但确實是個辦法。

他又問:“那第二個辦法呢?”

“第二……”褚廷筠半邊唇角倏而勾起一抹玩味笑意,眼尾也暗含算計地挑起,“我猜段夜會有些不一樣的東西,畢竟……他的貓是會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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