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污蔑
回到郡守府,江麟旭遠遠聽見動靜就從院中跑出來。
葉淮允剛被褚廷筠抱下馬車,就聽見他急急道:“殿下!義兄!段夜不見了!”
“什麽?!”兩人幾乎是同時一愣。
葉淮允甚至等不及先回房換上幹淨衣物,就讓他邊走邊說清楚。
據江麟旭說,他昨晚睡前慣常與段夜閑聊了許久,而後便各自回房睡了。可今日早晨,他想要喊段夜一起用早飯,卻是敲了半天的門也沒回應。
到後來,江麟旭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直接破門而入,但映入他眼簾的只有桌上一紙信箋。
至于段夜随身帶着的那把折扇,以及那只眼瞳幽藍的黑貓,也随之一道不見了。
他說着,抽出衣袖中的信紙遞給葉淮允。
那信中着墨并不多,寥寥幾句話大概是說他僅存的親戚舅父病重,叫他速速回去。因事出緊急,尚且來不及話別,便只能留下書信一封算作道別。
褚廷筠看完信後,冷哼一聲:“滿紙胡話,說到底就是做賊心虛,跑了。”
“啊?什麽做賊心虛?”江麟旭呆愣愣的,并不懂他的話。
褚廷筠眸底一片冰冷,如刀目光犀利落在江麟旭臉上,“你昨晚跟他說了礦洞的事?”
“說,說了啊。”江麟旭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被他盯得一顫便點頭直言:“他問我義兄和殿下在哪,我就把昨天傍晚殿下給我說的話,都告訴他了。”
褚廷筠的目光頓時從冰霜變成嫌棄,忍住發火的沖動,涼涼道:“蠢死你算了。”
他說完,也不管江麟旭站在原地一臉迷茫地撓頭,就抱着葉淮允進了屋,将門重重甩上。
如今,幾乎能确定洩密之人就是段夜。葉淮允擡手觸上褚廷筠深仄起的眉宇,将并不美觀的皺紋輕輕撫淺,再撫平,“也是我的錯,沒能提醒麟旭莫要将此時說予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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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你。”褚廷筠将他放在軟榻上,吻了吻他的手背,說出的話卻是狠戾:“早知如此,那天出門前,我就該把人綁了。”
适時,屋外下人敲響房門,送來驅寒藥浴和姜湯。
葉淮允就又被褚廷筠抱入浴桶中,續道:“他既是為常信王辦事,此番我們往西南去,總會再遇到的。”
褚廷筠一手捧着藥碗,一手執湯匙攪動着,将瓷碗碰得清脆響,“呵,真要再被我遇到,非得叫他跪着求饒才解氣!”
葉淮允靠在浴桶壁,往溫熱浴水下沉了沉,算是默認了褚廷筠的話。
他一口接着一口喝下姜湯,到後來甚至覺得有些倦意,便索性閉了眼睛,任由困乏占了頭腦睡去。
可還眯多久,屋外突然響起激烈繁雜的争執聲,悉數入了葉淮允的耳。
他睜開眼睛,細聽去似是有東宮影衛與鸾霄宮的暗衛吵了起來。
葉淮允下意識去看褚廷筠,想問問外頭發生了什麽,卻見這人面上表情微妙複雜,竟連他也看不出是何情緒,便默了唇,繼續去聽屋外的動靜。
一個東宮影衛似在冷嘲熱諷:“要我說,洩密的人就是你們少宮主!最清楚殿下計劃的人是他,始終待在礦洞裏最方便通風報信的人也是他!”
有鸾霄宮暗衛被他譏諷得氣極,忿忿反駁:“我們少宮主為了殿下深入敵穴,忍辱負重了三日有餘,你們憑什麽這樣诋毀少宮主?!”
“深入敵穴?”那東宮影衛不屑地輕呵了聲,“深入敵穴的結果就是任由礦洞內的鐵礦和活傀被轉移?自己也不知所蹤?”
“就是!”又有另一個影衛附和。
“況且,要不是殿下為了找你們那個不知所蹤的少宮主,我們早就去追那些個鐵礦石了,興許能将那些人一網打盡。想來,這突然失蹤也是阻攔殿下計劃的一環吧!”
葉淮允頓時明白為何褚廷筠的臉色會這般差了,他當即從浴桶中站起來,扯過屏風上的布巾将身子快速擦幹,又随手拿了兩件幹淨衣物穿上,就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外頭那幾人已經因為言語不合,紛紛拔劍打了起來。看招式,處處凜冽,幾乎是半點都不留情。
褚廷筠站在身邊,葉淮允便主動握了他的手與自己的手相交相扣,又拿起院內石桌上的兩個茶盞,注了內力朝那幾個打鬥之人的劍上砸去。
“啪——”地一聲,瓷盞碎在劍刃,落在地面,幾人才後知後覺地朝他們這邊看來。
而當看清來人是葉淮允與褚廷筠時,前一秒還打的熱火朝天的人,這一瞬就都低頭跪了下來。
葉淮允淡漠地看着這一幕,心想這下倒是挺團結一致了。
“誰準你們私下鬥毆的?!”他極力忍住想發火的沖動。
那幾人瞬間把頭垂得更低,葉淮允深吸一口氣,又問:“那是誰準你們猜忌妄議的?!”
依舊一言不發。
他真的極少這般惱怒,但在葉淮允心底,他與褚廷筠的感情是不能容忍挑撥的底線。
葉淮允側頭瞧見褚廷筠的臉色依舊陰沉着,便道:“想怎麽處置,你來決定吧。”
褚廷筠盯着那幾人微微戰栗的身形,聲音冷到極致,“你知道,我平生最恨被人污蔑。”
“嗯。”葉淮允應了一聲,他自然是知道的。
每每見着這些人颠倒是非黑白的神情,他不由就會想起上一世朝堂上彈劾褚廷筠的那些官員,醜惡的嘴臉。
這晌褚廷筠朝他看來,似是已然有了決斷,“就算我想殺了,也随我?”
葉淮允毫不遲疑,“是,随你。”
褚廷筠松開被他握住的十指,走到那幾名影衛面前。
他眸光淬冷,用足尖挑起掉在地上的長劍,旋手便将長劍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頸,引得那人登時一個哆嗦,自己就将皮膚在劍刃擦過,劃出一道血痕。
“屬下信口雌黃,污、污蔑了大将軍清名,還請褚将軍饒、饒命。”
那人怕褚廷筠真會動手,立馬語速極快但又磕磕巴巴地求饒。
褚廷筠聞言唇角一勾,卻盡是輕蔑之色,“倒是忘了說,我最看不起沒有骨頭求饒的人。”
葉淮允站在離他兩步的距離,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握緊。
眼見褚廷筠就要施力,葉淮允乍然閉了閉眼,到下一秒聽見長劍落地的聲音,才徐徐睜開眼皮。
那影衛已是被吓得大口喘氣,方才最後關頭,他以為自己定是要死了,誰知褚廷筠劍鋒突然一轉,只生生削去了他的兩截頭發。
葉淮允握緊成拳的手松開,同樣松了口氣。
他是在賭,賭褚廷筠不會再像當初京城中那般,一意孤行地殺人。
幸好……他賭對了。
待褚廷筠走回到他身邊,葉淮允故作疑惑地問:“怎麽改變主意了?”
褚廷筠拿過桌上布巾擦了擦手,“待日後回朝,各式各樣的髒水必也少不了,我現在能殺他一個,到時候卻殺不了那些更鑿鑿污蔑的,倒不如先習慣習慣。”
他邊說着,邊拉過葉淮允往郡守府外走。
待出了府邸大門,葉淮允才問他:“這是要去哪兒?”
褚廷筠卻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就當散心。”
“既是散心……”葉淮允想了想,“走,帶你去個地方。”
褚廷筠倒也沒問,任由他拉着走過長街行過小巷,最後停在了一家戲樓門前。
樓內咿呀戲腔,搭配弦樂清泠,座下看客皆是點一壺清茶幾份小食,甚是悠閑慵懶。
兩人找了個視角極好的位置坐下,此時戲臺上正在唱一出前朝最短命君王的戲。
戲中男主角是一名并不受寵的太子,朝堂上擁護他的大臣不多,唯有一位大将軍處處支持他。
後來,太子在大将軍的幫助下登上了皇位,大将軍手中的權利也随之越來越大。本以為這是一出帝王與将軍共治海晏河清的戲,卻不料在下一幕,朝堂上出現了諸多彈劾大将軍以權謀私的奏折,擾得帝王不知所措。
臺上幕布一落一起,場景瞬間就變換為了斷頭臺。
帝王手執一酒杯,喚着将軍的表字道:“對不起,朕是皇帝,眼底便容不得半點沙子。”
他将送行酒遞到将軍手中,眼眸中滾落一滴比玉液更清澈的淚水,喉中哽咽:“只願來世我不再生于帝王家,再與将軍續上前緣,相守一生。”
将軍亡故後,帝王雖仍舊勵精圖治,但每每到了夜半無人私語時,便不免坐在昏燈長夜裏,垂淚天明。
又一夜雨打梧桐,寝宮大門突然被打開。
帝王擡頭望去,他外放藩地的兄長,正提着長劍一步步向他走來。
長劍上沾染的鮮血滴在漢白玉地磚上,繪出一條盤旋的長龍,帝王下意識喊出将軍的名諱,“救駕!”
兄長譏諷一笑:“陛下莫不是忘了,他早就被你親手殺了,再沒有人會為你守天下了!”
戲唱到這裏,還剩下最後一幕,葉淮允卻忽地站起來,拉過褚廷筠的手就戲樓外走,“不看了。”
褚廷筠甩下兩個銅板的茶錢,問他:“為何?”
葉淮允深吸一口氣,倒也說不上為何,只是這戲看得他莫名心裏一陣煩躁。
正當這時,一聲尖利嘯聲自半空而起,清澈藍天際,突然俯沖下一只鷹鳥,最終停在了葉淮允的肩頭。
這是……京中緊急來信?
葉淮允解下鷹鳥腿上竹筒,取出內裏的信箋,身形忽而一踉跄。
褚廷筠趕緊扶住他的腰身,支撐着他站穩,眼睛不經意就瞥見了信上的墨跡。
——陛下駕崩,請殿下速速回京!
【作者有話說:到這個章節,第四卷 的內容也結束了,明天會放上一章段夜的單獨番外!
接下來第五卷 是朝堂篇,輕權謀(沒有,是亂七八糟的垃圾權謀),每天都在寫崩的邊緣瘋狂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