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京

自收到那封密信,葉淮允草草吩咐了丁寄水處理好峙陽郡接下來的事情,便同褚廷筠帶着所有影衛與暗衛,北上往京城而去。

事出緊急,不再走來時的通達官道,哪片密林,哪座山嶺間的小道路程短,就策馬往哪條路奔去。

兩人夜以繼日,跑死了數匹好馬,除了在驿館停留換馬匹時,大半的時間都是以天為蓋地為廬,風餐露宿。如此,從峙陽郡到京城本該走上數十日的路,他們快馬加鞭未下鞍,只用了四日,就已臨近京畿。

遠處山巒顯出暗色輪廓,一行人馬駛過皇城巍峨的城牆,再踏進深似海的宮門。

葉淮允沿路所見宮中守衛森嚴,但并未缟素,想來是羽林軍統領在他回來之前,暫時封鎖了皇兄駕崩的消息。

他帶着褚廷筠徑直往皇帝寝殿而去,果然羽林軍統領項礫以陛下病重為由,除了太醫與首席內侍,連一只蒼蠅也不放進去。葉淮允謝過他後,步子沉重地跨過門檻,掀開黃帳。

殿內,太醫與史官稀拉拉地跪了一地,皆是神色枯槁。

葉淮允走到塌邊,見他昔日容光煥發的皇兄此時面容枯黃凹陷,閉了閉眼,哽咽道:“傳旨下去,發喪吧。”

喪鐘鳴,山陵崩,舉宮缟素。

葉淮允讓人拿來兩套素白喪服,與褚廷筠各自換廷筠

他擡手輕輕摩挲過龍椅扶手上的九龍雕紋,無聲嘆出一口綿長的氣,轉身坐在了側邊的軟榻上。

褚廷筠将他的一切舉止收入眼底,擡了擡手想将人攬入懷中,但最終也只是站在他一旁,沒有任何逾矩。這到底是皇宮大內,又正值先帝新喪,他哪怕再随心所欲,也得顧及着葉淮允,守住規矩。

先帝崩得突然,葉淮允拿過史官記錄的天子行居。

每日例行朝會,草草批閱奏折後便傳召世家子弟與大臣進宮聽歌賞舞,夜裏尋歡作樂……一條條紀實看着都像極了他皇兄素來的處事作風,再正常不過。

“傳趙初陽進宮吧。”葉淮允突然開口吩咐。

他自是不信太醫那套操勞猝死的說辭,便想着召個信得過之人來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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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殿外內侍便唱起了名,趙初陽謹慎地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名葉淮允安插在先皇身邊蟄伏的影衛。

“看診吧。”葉淮允言簡意赅,“孤要知道皇兄的死因。”

趙初陽畢恭畢敬地喏聲後,走到塌邊,檢查起榻上先皇的遺體。

葉淮允極有耐心,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也不曾催促,只是殿中這般沉寂,反倒叫趙初陽手指輕顫。

他轉過身跪下,沉聲道:“回殿下,大行皇帝是……中毒而亡。”

聞言,葉淮允臉上并無多少詫異,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遂只道:“繼續說。”

趙初陽低頭不敢去看他的臉色,“這毒……和丁寄水所中為一種。但奇的是,它又并不似全劑中毒,而像是許多種原本無毒的東西,沉積在體內,突然藥效爆發。”

“他倒是有些手段。”葉淮允自言自語着,端起手側茶水就澆到了香爐中。

燒紅的香粉乍然被撲滅,冒出滋滋白氣,趙初陽只一嗅便瞳孔驟縮,“這……這……”

他結結巴巴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但葉淮允已然明白。所有進入到皇帝宮中的東西,都會經過層層篩查,直接下毒是行不通的,就只能通過這樣間接的方式。

“你先退下吧。”葉淮允轉而擡眸看向那名影衛,“把孤離開京城後,所有伺候禦前之人的名單謄抄一份。”

大行皇帝的遺體被放入金絲楠木棺椁,停柩于正殿設靈堂。

一切都按禮制準備完之後,葉淮允已是疲憊至極,兼之前些時日路途奔波,他從軟榻上站起來的瞬間,雙腿竟是無力一軟,險些趔趄地就要跌倒。

“小心。”褚廷筠及時伸手扶住他,四下無外人,便索性讓他脫力地靠在肩頭,“抱你回寝宮睡一會兒?”

葉淮允搖搖頭,“先不睡了。”他在褚廷筠身邊時自然而然就卸下了對待旁人的嚴肅漠然,聲音疲軟,“陪我出去走走吧,這殿中空氣晦濁,坐久了有些頭疼。”

他的手掌扣在褚廷筠的掌中,借以撐力,臨走出殿門前還不忘扯過桌案上那份謄抄好的名單。

禦花園中的燦金銀杏被秋風掃下,在空中輕飄飄地旋了兩圈,落到漢白玉石階上。

葉淮允握着身旁人的手緊了緊,嘆道:“廷筠,快要入冬了。”

他說着,又撣開那張影衛謄抄下來的名冊。

從內侍宮娥到太醫大臣,還有後妃命婦,要這麽多人裏找出常信王的內應,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褚廷筠素白指尖點在紙卷上,竟比那白紙還要瑩潤些,細細替他分析着:“太醫院的人數不算多,直接大換血就可;而單憑內侍宮娥也掀不出什麽大風浪,最難對付要屬朝中有二心的大臣,至于後妃……”

“啊——!”

他正平平說着,不遠處的某座宮殿裏突然響起一陣凄厲的男子叫聲。

“不!不要!我還不想死!”

這嗷嗷嚎叫不絕于耳又凄慘異常,饒是葉淮允想忽略之,都不大可能。

他擡手召來一個正在路旁打掃落葉的宮娥,詢問情況。

“回殿下。”宮娥道:“這是大行皇帝的男妃嫔們,覺得自己跟女子不同,正哭鬧着不肯殉葬呢。”

他皇兄的後宮中有些男妃,葉淮允是知曉的,但他這晌與褚廷筠走過去一瞧,卻委實是被眼前一幕驚着了。

數十個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的美少年只着了素色麻衣,正跪在殿前做最後的掙紮。

葉淮允粗略掃了一眼,還真是各個好相貌,甚至有幾個瞧着不過十五六歲的稚嫩模樣。

那些少年兩行清淚挂臉頰,個個梨花帶雨,看得他實在是有些于心不忍,不由得就偏頭望了眼褚廷筠,“男妃殉葬的事,你怎麽看?”

也不知褚廷筠是沒看懂他目色中的不忍,還是假裝沒看見,擡起手蒙在他眼前,将那些少年阻隔在天光之外說道:“別看了,如果日後你比我先去了,我絕不獨活于世。”

“……”葉淮允拿下他的手,“我問的不是這個。”

褚廷筠轉口又道:“若我不幸去的比你早……”

“閉嘴!”他輕飄飄的話語剛一出口,就被葉淮允厲聲吼住,連帶着目光也變得嚴肅。

“褚廷筠,你給孤聽好了。”葉淮允一字一頓地道:“不論發生什麽事,這輩子你一定要活的比我久。”他又看了眼不願殉葬的少年,再啓唇,聲音已然柔和了下來:“還有,我不要你給我殉葬,我會在三生石畔等你。”

葉淮允心中已然有了某個決定,拉過褚廷筠的手往宮殿內走去。

正哭喊着的少年見着他走近,登時把心裏委屈叫嚷地更大聲了,還有個膽子大些的,直接掙脫了身後宮人的束縛,兩步跑到葉淮允腳跟前跪下。

“殿下!”少年擡起水盈盈的眼眸望向他,“求殿下救救奴,奴今年才十八歲,不想就這樣殉葬了。”

“就你?憑什麽讓殿下救。”葉淮允尚未表态,褚廷筠就冷冷開口,反唇相譏。

方才葉淮允看這些個少年憐憫的眼神,就已經讓他心裏有些酸了,結果這少年竟還露出如此勾人的媚眼,只叫他心裏越發煩躁。

少年擡頭撞上褚廷筠遮住半張臉的銀白面具,以及眼眸迸射出的寒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但他此時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只能硬着頭皮求葉淮允救他。

可他憑什麽讓殿下救呢……似乎是隐約記得,這位襄王殿下與另一位将軍傳出過八卦緋聞,想來也是好男色。

少年索性膝行了兩步,一把抱住葉淮允的大腿,***了***嘴角道:“殿下乃人中龍鳳、天人之姿,奴願意留在殿下身邊,伺候殿下。”

葉淮允:“……”

少年你可知,你是在玩火?

諸人以為葉淮允這一息的停頓,是猶豫了,瞬間又有一人膝行上前來,動作比前一個少年更大膽。

他提着衣擺前行時,故意扯了扯上衣襟,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片白皙肩膀。又在抱住葉淮允小腿後,往衣擺處緩緩伸進去一只手輕撫着,“殿下,奴還從未伺候過大行皇帝,身子是極幹淨的,奴也願服侍殿下。”

葉淮允:“……”他已經聽見褚廷筠指關節咔咔作響。

在身旁這罐醋壇子徹底打翻之前,葉淮允趕緊扒開那倆少年的手,退後一步,“不必。”

“你們不必為大行皇帝殉葬,孤也不需要人伺候。”葉淮允輕拍着褚廷筠的手背,将他将欲發作的脾氣安撫壓下,“左右這西六宮孤也用不上,你們便在此繼續住着吧,切記謹言慎行即可。”

他說完這一番話,便拉着褚廷筠出了宮苑,捏了捏這人的手道:“這樣你可滿意了?”

褚廷筠停了腳步,視線從他的臉上游移到他另一只手,微眯起的眸子裏透出一絲不悅,“不滿意。”

葉淮允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的注視下走到太湖邊洗淨了手,這才見到褚廷筠的眉宇舒展開。

但随即聽他又問:“說正經的,你就不怕他們其中有給大行皇帝下毒的奸細?”

“自然是擔心的。”葉淮允頓了頓,勾唇一笑,“但也總得有人向我那位大哥,傳遞些假消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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