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民亂

殘月朣胧欲五更,禁門候立萬燈明。

天幕将明未明,百官已然站在金銮殿外等候。

褚廷筠随意地靠在朱紅廊柱上,眯眼打着瞌睡,突然一個噴嚏驚醒了他的同時,也驚擾了旁邊的其餘大臣。

“褚将軍這是怎麽了?”某大臣看似關心地問。

“風寒。”褚廷筠言簡意赅,并不願多言。

“今日已是立冬了,褚将軍可得注意些身體。”另一個大臣也上來寒暄兩句,“若是染了風寒,早朝便告個假。陛下素來對儲将軍多有青睐,想來不會不允的。”

褚廷筠:“……”

就當這時,內侍一聲接連一聲喊着:“上朝——”,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褚廷筠走在武官之首,看着年輕帝王一步步走到禦座前,朝自己意味深長地望來一眼,他忽然就又想打噴嚏。

想他素來身體極好,從不生病。昨晚就因為睡着後無意識地踢了踢被子,把葉淮允吵醒了。結果最近被政事所擾的人,登時從睡中驚坐起,一腳把他踹下了床榻。

褚廷筠站起來後又挨過去,“這是怎麽了?”

“心煩。”葉淮允索性把他的枕頭也丢到了地上,“讓朕一個人靜靜。”

褚廷筠想起近幾日朝堂上如洪水決堤般棘手的奏折,也不敢再吵他,便想着在軟榻上将就一晚。

可軟榻上蓋膝的毯薄,又正處于窗邊風口,這一将就竟是将就了個風寒出來。

褚廷筠憋着氣,忍住打噴嚏地沖動,聽這群官員一個個有事啓奏。

葉淮允登基已然有月餘,他從前尚未覺得,辰朝如今可真是……一灘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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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前兩日而言,禦史臺呈上來一道折子,說是京畿外百裏的堰長郡爆發了民亂。

葉淮允乍然聽聞這一事,險些尚在朝堂上就把震驚表露出來。他再三詢問,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堰長郡此地風不調雨不順,每每到了夏秋兩個季節,就極易發生幹旱。

旱災一旦爆發,如若官府處理不好,農田中的糧食收成便不好,城中百姓就會遭餓。

再往長遠了說,收成不好,又直接影響了農民的收入,交不上農田賦稅。這一塊塊土壤無人租賃,荒廢下來,糧食就更少了。

本就是極困難的情景,百姓們有苦難言。可地方官府不上報朝廷減稅也就罷了,甚至還擅自增重苛捐雜稅。

如此幾年下來,終于忍無可忍的百姓把官府給砸了。

這事已然在朝堂上争論了兩日,如今減稅赈災諸多政令頒布下去,還得派個有威望些的官員去堰長郡安撫民心、平複民亂。

而一旦涉及了赈災的,那便是有油水可撈的肥差。因此金銮殿上為這赈災人選之事,炒成了一鍋粥。

葉淮允聽着這群人叽叽喳喳,心煩意亂。國庫本就不充盈,他自然不想再被人貪了。

他揉了揉額角,若非是真的一個頭兩個大,昨夜他也不會煩悶地把褚廷筠踹下床去。

正想到褚廷筠,這人便在大殿上開口了。

“諸位都別吵了。”褚廷筠涼涼道:“我就問一句,你們一個個如果遇上連郡守都敢揍的百姓,打得過嗎?”

“褚将軍此言差矣。”某位文臣不認同地站出來,“讀書人的事,怎能動辄用打來說。我們自是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那些個刁民意識到自己錯了。”

葉淮允隔着十二珠冕,能瞧見褚廷筠滿臉不屑。

褚廷筠并未沒反駁那人,只順着他的話奚落道:“是,和堰長郡郡守一樣,被人揍得連褲子都扒光了,赤條條地講道理。”

衆臣:“……”

葉淮允見那文臣被他哽得說不出話了,只好自己出來打圓場,“那褚将軍有何見解?”

褚廷筠擡頭朝他看來,只這一眼,方才對着其餘人的不屑便都消散,說道:“回陛下,臣自請前往堰長郡。”

葉淮允一愣,他心底自然清楚,褚廷筠是最好的人選。

因為堰長郡的民亂,上一世也發生過,只不過在上輩子,這是他皇兄在位時的事了。

葉淮允記得清楚,當初派出的赈災官員,正是褚廷筠。但也是從堰長郡回朝後,褚廷筠被半朝文武聯名彈劾。

雖然這一世他已登基成皇,有足夠能力護得這人平安無恙,可葉淮允終究是有些擔憂的。

正當葉淮允遲疑之際,殿中又有人站出來質疑他:“褚将軍去平亂,該不會失手把百姓給打死吧?”

褚廷筠轉頭朝出聲那人看去,尖嘴猴腮,看了半天也沒認出來是誰,神色便更加不屑了,“大人如若有所顧慮,不妨同我一起去。看看是他們再扒了你的褲子之前,我會不會出手相助呀?”

衆臣:“……”又沒人說話了。

葉淮允無聲嘆出口氣,這群烏泱泱的烏合之衆,他還真是想不出有誰可用。又見褚廷筠一副成竹于胸的樣子,終究是準了。

太極殿中,內侍端上來一道又一道午膳,都是依照褚廷筠喜歡的口味做的。

而坐在對面的人卻是待菜肴上齊了也沒拿起筷子,反倒撐着下巴朝他望來,“陛下方才在朝堂上為何猶豫?”

葉淮允瞥他一眼,“你明知故問。”

褚廷筠笑笑,“自是知道陛下舍不得我。”

“少自作多情了。”葉淮允口是心非地說着,夾了只蒜蓉扇貝到他面前碟中,“先用膳,晚些再傳太醫來替你看看風寒。”

褚廷筠笑着吃了他夾來的膳肴,又搖頭道:“太醫就不用傳了,等用過午膳我便出宮,盡量趕在城門下鑰前出京城。”

“這麽着急?”葉淮允聞言擡眸,他分明記得下旨時,并未要求他立即出發。

“你初登基就出了這等事,需得快些解決才好日後立威望。”褚廷筠道:“何況我這一去少說也得一個月,早些出發,争取在冬至前回來,陪你一起祭天。”

葉淮允點頭,“也好,那午膳便多用些。”

褚廷筠卻又擱下了筷子,“我說的午膳不是這個。”

葉淮允下意識以為菜肴不合他口味,想了想道:“想吃什麽,我讓禦膳房重做。”

褚廷筠不答,反站起身繞到他身後,“淮允……我記得你過孝期了。”

葉淮允:“……”

大行皇帝去後的二十七內,是為孝期,有些丁憂的禮制,是要守的。

葉淮允哼了一聲,“這你倒記得清楚。”

“填飽肚子的事,自然是得記得的。”褚廷筠笑着拉過他的手按上自己的胸膛,再一點點往下移動。

嘴裏雖說着填肚子,可指尖的停留停留之處并非胃腹。

葉淮允宛如觸電般縮了縮手,卻被褚廷筠握的更緊,甚至連臉也被他掰過,對上他的雙眼盈盈,“陛下,臣餓了。”

“……”餓了吃飯,看我作甚。

褚廷筠自是最清楚他吃哪一套,葉淮允在這日色明媚之下,也被這人撩撥得喉頭幹燥,喝了口桌上已有些微涼的菌湯後道:“讓人在外守着。”

明黃色帳幔隔斷天光,也遮住春色。

一番溫存後,葉淮允有些昏沉倦意。

将要睡着之際,褚廷筠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驚擾得他睜開厚重眼皮,“就要走了嗎?”

褚廷筠束好發冠,蹲在他身旁,“雖說小別勝新婚,但這是我們第一次分別那麽久,有沒有話對我說?”

葉淮允想了想,“睡覺不要踢被子。”

褚廷筠:“……”

他這風寒,說到底也不是踢被子害的呀。

葉淮允抿抿唇,“一路小心。”

十月初七,大将軍褚廷筠奉君命,前往堰長郡平民亂、收民心。

這段時日太極殿的雕花窗總是開着,葉淮允批會兒奏折,便忍不住望向殿外兩顆梧桐樹,飄落下泛黃枯葉。

手邊的茶已經涼了,葉淮允喚人進來換了,又在謝岚腳步聲漸近時問:“廷筠那邊如何了?”

“陛下……”謝岚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提醒他:“您今天已經問了第二次了。”

葉淮允回想了一下,午後自己問時,謝岚給的回答是:一切順利,民亂已經完全平複,再有幾日便能回朝。

但現在已是就寝時分,好幾個時辰過去,應該有些新消息吧。

于是葉淮允面不改色地道:“所以,現在廷筠那邊如何了?”

謝岚神色有些古怪,雙唇抿着似乎是有些難以啓齒的話,不願說出口。

葉淮允見他這副模樣就曉得,定是有其他消息了。而他下意識聯想起上一世,以為褚廷筠出了什麽危險,登時從龍椅上站起來,隔着衣料一把抓住謝岚的手腕,緊張道:“他怎麽了?”

謝岚垂了眼,又是半晌猶豫,“師哥他……從堰長郡帶回來一個男人。”

葉淮允聞言松了口氣,随之松開他的手。

而謝岚又補充道:“師哥随時把他帶在身旁。”

葉淮允:“……”

他是不可能多想的。

以他對褚廷筠的了解,帶回個男人,多半這人是可用之才,或者是身上隐藏着什麽重要秘密。

葉淮允旋即反應過來,“是褚廷筠讓你這樣回話的?”

“微臣知錯。”謝岚頗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而認真道:“是暴亂裏領頭的一個少年,名叫韓玖。才十六七歲的樣子,但一身武功已是不錯,并且心思靈敏。師哥想将他培養成副手。”

葉淮允無奈笑笑,他就猜到。

謝岚又問:“天色不早,陛下可要歇息了?”

“不急。”葉淮允擺擺手道:“先前安置在西六宮那幾個皇兄的男妃,給朕傳過來兩個。”

“啊?陛下您……”謝岚一愣,看了眼月上中天的夜色,滿腹疑惑。但他又覺得窺探帝王的心意不合适,終是把話頭咽下了,轉而問道:“陛下您想要什麽樣的?”

葉淮允道:“讀過些書的,機靈些的就好。”

【作者有話說:後兩章畫風會突變……至于是怎麽樣的,先留個懸念,至少我覺得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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