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幻象

回到軍營,将士們還在沉睡着。

葉淮允在沙漠中經歷生死一晚上,也靠在褚廷筠胸前,有些昏昏欲睡。待下了馬,他渾身疲憊也沒多想,就跟着褚廷筠進了帳篷。

他走到塌邊坐下,褚廷筠很是上道地替他脫去靴襪、褪下衣裳。

葉淮允躺在榻上睡下,迷迷糊糊間,身旁突然多了一個人,似乎還在搶他的被子。

他在睡夢中呓語了兩聲,又翻了個身,然後……就被摟進了一個略有些熱的懷抱裏。

葉淮允猛地睜開眼睛,抱着他的人自然是褚廷筠,而且還正桃花眼潋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臉頰微紅,愣了半晌,最後只吐出:“放肆。”

“這也算放肆嗎?”褚廷筠一笑,手掌托在他的後腦,一下接連一下撫着長發,“時候還早,繼續睡吧。”

葉淮允卻并不閉眼,他哪還睡得着。

也不知為何,明明是先前在尋常不過的同床共枕,可如今偏就覺得有些別扭。大抵是……沒有徹底過去心裏那道坎兒吧。

“朕不困,朕該起來看他們晨練去了。”葉淮允從他的懷裏退出來。

可他這一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睡的是裏側。如果要出去的話,必得跨過褚廷筠的位置。

葉淮允瞥他一眼,剛擡起的腳,就被褚廷筠一把抓住腳踝,使勁重新拽回了床上。

他跌在膈人床榻上的姿勢有些許狼狽,但還沒來得及重新站起來,褚廷筠就欺身看過來,吐氣如蘭:“可我困了,陛下再陪我睡一會。”

葉淮允有些應對不能,怔怔地,就被褚廷筠吻上他的肩頸。

一點點垂睫,一點點沉淪,他雙手環上褚廷筠的脖頸,正要有所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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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刺客——”

帳外一聲高喊,同時驚擾了兩人。

“是謝岚的聲音。”葉淮允的眼神清澈起來。他趕緊跨過褚廷筠的位置下床,穿好衣物,掀起帳簾。

褚廷筠站在他身邊,走出營帳望去。整個軍營在曙色蒼蒼中被火把點亮,以謝岚為首的一隊影衛正追着一道墨色身影追。

那刺客輕功不賴,饒是謝岚盡最大的力也難以追上。褚廷筠見狀就要飛身上前幫忙,葉淮允擡手擋在他身前。

“不必追。”葉淮允道。

褚廷筠問:“為什麽不追?”

葉淮允擡手召來一個影衛詢問,果然如他猜想一般。今夜,有刺客潛入王帳,意欲刺殺。

遠處,那刺客遁走,謝岚因沒抓到人,滿臉懊惱。

葉淮允把褚廷筠拉回帳中,“你以為一個刺客潛入王帳,刺殺皇帝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他自身武功本就一絕,周圍又有無數影衛士兵巡邏護衛,幾乎沒有得手的可能性。但如果目的是想幹點其他什麽,就不一定了。

常信王的人……褚廷筠只粗略一想,就猜到是蠱毒或蠱蟲之類。

他當即替葉淮允下令,命趙初陽過去王帳中,将各個物什都細細檢查一遍。

“所以你是故意放他回去?”褚廷筠不帶反問語氣地陳述道:“好讓葉淮璋以為自己拙劣的計劃得逞,放松警惕。”

“嗯。”葉淮允道:“包括那片亡魂沙漠必然也是他的手筆。他既動作頻頻,就說明,快要開戰了。”

帳外,逐漸響起士兵晨練的聲音。

僅存的困倦之意,也被清爽晨風吹散,倒是不想再睡了。

葉淮允派出一隊人馬去平長城,将守城的常信王爪牙打敗,換作自己人。至少不能再讓鑄好的武器,流入謀反奸佞手裏。

餘下的時間裏,褚廷筠在營中整頓士兵,葉淮允則在帳中粗略繪出昨夜石室中的地圖。

這地方,太過詭異,總要再探探的。

到了傍晚時分,葉淮允走出帳篷。夕陽光輝打在他衣袍上,勾勒出金邊。

他正想去找褚廷筠,同他商量一番晚上再夜探亡魂沙漠的計劃。卻驚奇發現,在營外值守的士兵們,都紛紛面向西南側,眺望着遠方。

葉淮允也随他們的視線看去,在遠處的半空中,出現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影影綽綽。

只一眼,葉淮允就看出那是他的太極殿。

褚廷筠小跑着來到他身邊,“在看什麽呢?”

“海市蜃樓。”葉淮允回答。

褚廷筠道:“那個方向有片沙漠,前些日子又下過幾場連綿的春雨,出現海市蜃樓很正常。”

葉淮允點點頭,沒有太過在意。他和褚廷筠在營中随意走着,順便說起到了夜裏,再去一趟亡魂沙漠的打算。

褚廷筠也正有此意,兩人幾乎是不謀而合。

突然,耳邊傳來了幾聲嗚咽。

葉淮允轉頭往側邊看去,站在營帳前值守的兩個士兵,竟然在啜泣?

原本只是一個人哭,從小聲哭到大聲,後來,身邊的另一個人也開始哭,愈演愈烈。

葉淮允奇怪看着那兩個糙漢子,走上前詢問:“你們在哭什麽?”

兩個人看到他們,趕緊擡手抹掉臉上淚痕,匆匆跪下,“卑職驚擾陛下、将軍大駕,卑職有罪。”

“啧。”褚廷筠眉間有些不耐煩,“陛下問你們為什麽哭,聽不懂嗎。”

兩人低着頭,怯怯道:“回陛下、将軍的話,卑職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無意驚擾尊駕。”

“把眼淚抹幹淨。”褚廷筠冷冷丢下一句話:“不然煽動軍心論處。”

大抵是戍守邊關太多年了,難免有些思鄉之情壓抑不住。葉淮允這樣想着,倒沒太怪罪。

又走了兩步,褚廷筠突然停下步子,一本正經道:“不對。”

“什麽不對?”葉淮允問他。

“這個海市蜃樓。”褚廷筠不茍言笑,“不對。”

他們剛剛一路走來,所有人都被那海市蜃樓的景吸引了過去,眼珠子死死盯着,一瞬不瞬。而這些人的臉上,無不露出了或痛苦、或悲傷的神态,就包括那兩個啜泣的人。

有些太誇張了。

葉淮允在擡頭去看天際,暖黃夕陽中,倒影出的仍是太極殿。

但他這次看仔細了些,太極殿的門窗是開着的,恰能将內殿的場景一覽無餘。

海市蜃樓中的“葉淮允”接過“褚廷筠”遞來的茶,而後整個人都軟綿綿地靠在了“褚廷筠”的胸膛前,被他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明黃色床帳落下,葉淮允看見那床榻在影像中不斷搖晃,俨然像是……

他的耳根染上點桃紅。畫面适時一轉,“褚廷筠”從帳中走了出來,穿好衣物後,走到禦桌前研墨執筆,寫下一旨聖谕,再蓋上玉玺。

葉淮允登時就反應過來,這是四年前,褚廷筠不告而別的那一夜。

如此清晰、直接地就撞進他眼簾,眉頭不自覺就皺了起來,心髒也像是被揪住,呼吸困難。當初在太極殿中大發雷霆,又心如死灰的情緒,重新上演。

理智告訴他這是幻象,是假的,可就是止不住的難受。

眼前景物突然被一個高大的身軀遮擋住,褚廷筠将他按入懷裏。

“淮允,沒事了……都過去了……”

“都已經過去了……”

他将嗓音放的低啞溫柔,一聲又一聲重複着,葉淮允的呼吸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褚廷筠又用手指撫平他眉間凝聚起的烏雲,葉淮允緩緩開了口問他:“你看到的是什麽?”

這是幻象,所呈現出的場景是他最痛苦遺憾,或最不願看到的回憶。所以葉淮允看見了四年前的那個夜晚,而褚廷筠所見定然與他不同。

“沒什麽。”褚廷筠拍着他的後背,像是并不願意說。

而葉淮允擡頭對上他的眸子,眼眶中已經有些血絲了,說不清是悲恸還是氣憤。

葉淮允放在身側的手擡起,環過他的後背。

這是兩人重逢以來,他第一次主動抱他。

“廷筠……”葉淮允親昵地喚着他名字,頓了頓,用極盡溫柔的語氣道:“告訴我好嗎?你的心事,也不要再瞞着我。”

這下換成了褚廷筠一怔,聲清似春風化雨、如潤物無酥。他等這樣溫柔而不像個威嚴帝王的葉淮允太久了。

随即側過臉貼近了葉淮允的耳畔,緩聲道來:“二十一年前,燕北郡被屠的那一日。”

“你可知,為什麽整個褚家只有我一人逃出來嗎?”

葉淮允在他的反問中,搖了搖頭。

褚廷筠續道:“彼時城門早已失守,西北蠻子在城中燒、殺、搶、奪,尤其是作為郡守府的褚家。”

蠻子見一個,殺一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他們看見幼年的褚廷筠……

“喲,這女娃娃長得标致,水靈靈的,大汗鐵定會喜歡。”一個蠻子猥瑣笑着,伸手就要去掐褚廷筠的臉頰。

褚廷筠惡狠狠地瞪着他,甩頭躲開那鹹豬手的觸碰。

蠻子便笑得愈發猖狂,“哈哈哈,還是個有脾氣的,絕對合大汗胃口!”

他就這樣,因為容貌姣好,被誤當成小姑娘。被一群色淫淫的蠻子綁了四肢,丢到了大汗床上。

他看着滿身惡臭的男子一點點侵近,一點點脫去他的衣服。褚廷筠看着蠻子雙眼如惡狼發出光芒,松了松手腕麻繩,乍然偷襲,用指甲在他後背抓出一道劃痕。

他的指甲裏帶了毒,那大汗當即眼前一花倒在了褚廷筠身上。

“我是從西北大汗的床上逃出來的。”

一字一字,他極少将語速放得這樣慢。葉淮允突然就明白,為何昨日那些黑衣人說他們像女娃娃時,褚廷筠會那樣憤怒。

這是他的恥辱。

葉淮允掌心覆上他的眼眸,便像方才他抱住自己時一樣,說着:“沒事了……都過去了……”

“我陪着你。”

最後四個字,被乍然而起的號角聲淹沒。

兩人同時一愣,怎麽突然吹號了?

有軍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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