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反噬
西南王宮中。
“你來了?”段夜朝着來人一笑。
江麟旭“嗯”了一聲,臉色有些差。
段夜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倒了一杯茶給江麟旭遞去,“這次出來,還回去嗎?”
“不回了。”江麟旭接過熱茶,捧在手中,過了會兒又問:“但你還沒告訴我,義兄被屍傀抓傷會怎麽樣。”
“你很關心他?”段夜眼睛眯起,笑意中透着一絲危險。
江麟旭道:“也不是擔心,就……到底這些年他對我不壞,不想他死。”
段夜笑得越發大聲了,“不想他死,那為什麽還選擇背叛他?”
“因為從小到大,爹爹就只會誇贊義兄,好像從來看不見我。”江麟旭咬着下嘴唇,“還有鸾霄宮的暗衛,雖然喊我少宮主,但他們心底裏,只聽從義兄一個人的命令。”
“所以你嫉妒他?嫉妒他搶走了屬于你的東西?”段夜說着,攬過江麟旭的腦袋,讓自己能貼着他耳側說話。
江麟旭點點頭。
他承認,他嫉妒褚廷筠,從很小的時候就嫉妒。鸾霄宮的一切,都應該是屬于自己的!
段夜擡手在他後腦勺,輕輕撫了撫,“麟旭,我們是一樣的人。”
“王上的子嗣衆多,只要他們還活着一個,王上就永遠看不到我的存在。”段夜的眼底閃過一抹精光,“所以……我就把他們都殺了,一個不留。”
“況且,褚廷筠最羸弱的秘密,是你親口告訴我們的。王上決定要他的命,就沒人能攔得住。”段夜拍拍他的肩膀,“麟旭啊,想謀大事,就不能左右遲疑。”
“可……”江麟旭擡起眼眸看他,“你不是準世子嗎,也不能讓王上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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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是傻孩子還不承認。”段夜的語氣突然寵溺了不少,但細聽之下,似乎還有幾分陰翳的算計,“我至今還随母親姓着段呢,只要他還活着一日,就不會讓我入皇室宗牒,我就永遠成不了世子。”
江麟旭低了頭,湊過去稍扯了扯他的衣擺,小聲道:“我在呢。”
***
将軍帳中,褚廷筠惬意靠在床頭。
他眼珠子往桌上瞥了瞥,“陛下喂我喝藥。”
“……”葉淮允臉上笑嘻嘻,“朕記得褚将軍傷的是腿,不是手。”
褚廷筠道:“傷了腿所以走不過去拿餐盒了,陛下既要幫我拿過來,不如順便喂我吃了吧。”
葉淮允看着他四年裏撒嬌扯皮的本事見長不少,反倒有了種回到從前的感覺,舀了藥汁吹涼喂到他嘴邊。
葉淮允看着湯匙,褚廷筠在盯着他;葉淮允在攪着濃藥,褚廷筠還在盯着他。
到後來,葉淮允被他盯得臉越來越紅,也不知怎麽的,一碗藥喝着喝着,就被摟住腰吻在一起。
直到褚廷筠抽解開他的衣帶,鑽入衣袍的涼風擦過皮膚一絲涼意,葉淮允才驀然驚醒,“……廷筠!”
“怎麽?”褚廷筠眸光爍爍地凝視着他。
“天色已晚,你身上還有傷,該早些歇着了。”葉淮允趕緊推開他一些,把衣帶從他手中搶回,邊系邊快速道:“朕先回自己帳中了。”
褚廷筠好笑,“你還敢回自己帳中?”
“為什麽不敢。”葉淮允道。
“你莫不是忘了王帳昨晚遭過刺客?”褚廷筠道:“趙初陽至今沒查出對方留了什麽毒物,還是小心為上。”
葉淮允一愣,他确實忘了這茬。
在弄明白對方在帳中留了什麽之前,他也的确不适宜回王帳睡。
這樣一想,葉淮允道:“那我去和謝岚擠一晚。”
“……”褚廷筠忽然按住他的肩,将自己與他貼得更近,話語一字字入耳,“淮允,你若真這樣做了,可信我現在就出去一劍砍了謝岚?”
葉淮允道:“他可是你師弟。”
“那有如何?”褚廷筠眉眼間半是如刃冷意,半是偏執欲念,“你是我的人!”
葉淮允眼睫一顫,他不過随意的一句玩笑話,怎麽還這樣死死較真上了。
罷了。葉淮允把剛系好的腰帶再解下,随手甩在床頭,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這樣可滿意了?”葉淮允無奈将褚廷筠靠過來的頭,輕推開。
這人最是會讨了便宜再賣乖,倒是安分躺好了,還道:“我保證不亂動。”
“包括不踢被子。”葉淮允提醒他。
褚廷筠:“……”
“說正經的。”葉淮允看着帳頂,“你可有想過,如果和葉淮璋正式開戰了,如何應對他煉出的那些屍傀?”
那些東西不懼刀劍,沒有痛覺,只單單幾十只就能傷了褚廷筠。若是成百上千只,甚至上萬只,怕是傾全軍之力也難制勝。
葉淮允一想到那些個鬼東西,就一陣頭疼皆惡心。
“還有火和毒兩個辦法沒有試過。”褚廷筠開口道:“但有沒有用,就不好說了。”
葉淮允當即否定掉了他第一個想法,“在沙漠中開戰,就沒辦法用火。”
褚廷筠道:“那便只有毒了。”
以奇毒攻蠱毒,乍一聽,是可行的。
但具體是什麽奇毒能克蠱,就不好尋了。
這幾日實在太累,葉淮允閉着眼睛思索,就這樣仰面躺着眠去了。連後來帳外有人來禀事,褚廷筠出去了一趟又回來,他也沒察覺。
一覺睡至第二日清晨,醒來時身旁人已經不在了。但看這并不皺亂的被子,某人昨晚應當是沒踢被子。
葉淮允拾掇完一切出帳時,褚廷筠正在集結人馬。
與往日的晨練不同,他幾乎将半數将士都召集在練武場。葉淮允只随意聽了幾句就明白過來。今日一大早,派去前線刺探敵情的哨兵回來禀報說,西南軍有在今日出兵的跡象。
亡魂沙漠那股子妖風還沒解謎,屍傀的破解之法也沒個頭緒,這場仗對他們極其不利。
但他們只能勝不能敗。
所有人都明白,輸了就會退到疊水谷之後,再想第二次投機取巧地突破,就更不容易了。
四面邊聲連角起,葉淮允與褚廷筠兩人策馬走在隊伍的中間。
因為有過先前的經驗,到了亡魂沙漠邊緣,衆軍就停住了步伐,靜待敵軍動靜。
又是那股子熟悉的妖風,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今日出發前,褚廷筠想起用鐵鏈将戰馬先連起來,倒是不怕還沒開戰,人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葉淮允眼睛凝視着前方,但昨日傍晚的沙霧并沒有出現,視線始終清晰無比。只是這風裏,似乎有什麽奇怪的味道。
他吸着鼻子輕輕嗅了嗅,甜膩膩的,還帶着血腥氣。有些熟悉,又說不上來。
葉淮允側頭去看褚廷筠,想問他知不知道這味道是由什麽散出來的,卻見他眼眶中血絲密布,紅得有些不正常。
“廷筠?”葉淮允嘗試着喚他。
褚廷筠沒有任何反應,倒是他手中玄翼劍開始不安的躁動,像是想要脫離劍鞘。
葉淮允看着他眼睛越變越紅,玄翼劍嗡鳴越來越劇烈,伸手就去握住他拿着劍柄的手。
“別碰我!”褚廷筠嚯地甩開他。聲音沙啞,手腕用力,甩得葉淮允手掌有些疼。
從相識到現在,褚廷筠哪有這樣吼過他,葉淮允自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廷筠,你怎麽了?”
“是內息亂了。”身旁的謝岚突然開口。
“內息紊亂?”葉淮允下意識看了眼天色。
今日月初,并非三十。此時是豔陽高照,而非月色如水。
怎麽會?
“師哥八歲那年第一次練功岔了路子,險些走火入魔,就是這個樣子。”謝岚道:“很可能是對面找到了師哥和玄翼劍的弱點。”
随風飄來的甜腥味,越來越濃。葉淮允終于想起來,這味道和昨日屍傀近身時散出的味道很像。
“難道是他的腿傷和這氣味?”葉淮允頓時反應過來,慌忙從瓷瓶中倒出幾粒喬甘茉。
“廷筠,你看着我。”葉淮允聲音低柔,生怕太大聲說話,會吵到他內息亂得更難受。
褚廷筠眼睛赤紅,轉頭朝他看過來。
“張嘴,先把這個吃了,好嗎?”葉淮允誘哄着人,把喬甘茉喂到他嘴邊。
“你別過來!”褚廷筠眉頭皺出了川字痕,死死咬着牙,任他怎麽說也不肯松開。
他的眼睛已經宛如火燒,連發冠也被劍氣震落,散開滿頭墨發在風中飛揚。
“我為什麽不能過來?”葉淮允還在一步步靠近他,語調溫柔得仿佛每一個夜晚相擁而卧時的床頭悄悄話,慢慢朝他伸出手去,“廷筠,把玄翼劍放下,把手給我好嗎?”
“淮允!我不想傷你!”褚廷筠聲音嘶啞咆哮,像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他手中玄翼劍開始逐漸發出赤色光芒,從劍柄一點點蔓延,在原本是銀白色的劍面上繪出一只鳳凰圖紋。
光芒騰空而起,褚廷筠乍然拔劍出鞘,劍尖突然揮動在馬臀上削出一道傷口。駿馬登時揚起前蹄長嘯一聲,飛速往前沖去。
“廷筠!”葉淮允一驚,只愣怔了半息就要追上去。
“陛下不可!”謝岚和韓玖兩人齊齊攔在他身前。
葉淮允看也不看他們二人,目光跟随着褚廷筠的玄色身影,穿越萬馬千軍,馳騁金色沙漠。
“讓開!”葉淮允一刻也等不及,語氣冷下。
“陛下不可!”謝岚和韓玖仍是不肯退半步,“妖劍反噬不是小事。您是大辰的皇帝陛下,萬一傷着了您,這場仗怎麽辦?天下百姓怎麽辦!”
他們說了這麽多,葉淮允卻只聽進去了一句話。
——妖劍反噬不是小事。
他不敢想象褚廷筠在內息紊亂時,胡亂催動功力會有什麽後果。輕則經脈寸斷、武功盡失,重則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葉淮允手中的長劍也在日光下反射出凜凜白光,“朕叫你們,讓開!”
“陛下三思!如果真傷了您,将軍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