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空城

“空城計?”

葉淮允看着敞開的城門,狐疑問出心底猜測。

城牆四周一個士兵也沒有,唯見城樓上,有幾名女子素衣翩翩,吹拉彈唱。

卻是唱的悼亡之曲,幽幽穆穆,聽得諸将士惋嘆多情應似我。

韓玖驅馬上前主動請纓:“将軍,我先去前頭探探路。”

葉淮允分了一小支騎兵予他,“諸事小心些。”

韓玖領着士兵進城後,全軍在城外也不敢放松警惕,繃緊着神經準備随時應對突襲。

葉淮允接下馬匹腰間的水袋,扒開塞子遞給褚廷筠,“你怎麽看?”

“乍一眼瞧着像是打心理戰,但我又總覺得像是……”褚廷筠頓了頓,盯着城樓上那幾個歌舞伎若有所思。

“像是什麽?”葉淮允随着他的視線看去。

這空城計處處透着奇怪,但更怪的是,偏偏叫人說不上怪在哪裏。

褚廷筠沉吟了許久,才緩緩說出方才停頓住的後半句:“像是白給。”

葉淮允對他這個回答,明顯一愣,“何以見得?”

“直覺。”褚廷筠道:“要不,我們就頭鐵一次?”

“不等韓玖出來了?”葉淮允有些遲疑。

褚廷筠搖搖頭,“不等了,果斷就會白給,猶豫就會敗北。反正我們這一路來,也賭過很多次了,不差多這一回。如果你實在擔心的話,就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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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葉淮允聽到一半,直接冷不丁打斷了他後面的話,“別想再把我一個人抛下。”

不就是賭一把嗎,他一甩馬缰繩,風歸雲就率先沖了出去。

褚廷筠在勾唇一笑,心想:夠頭鐵。

而後,也駕着烈馬與他并肩而行。

兩人在王城大街上奔馳着,沒有遇到埋伏,但也沒有看到韓玖的人馬。

一路走到王宮前,依舊是宮門大敞,與城門外所見,并無差別。

褚廷筠側頭看身邊人,“淮允,還敢在頭鐵一次嗎?”

葉淮允“呵”了一聲,“有什麽不敢的。”

從宮門到宮殿,要經過長長的甬道,如果在此處遭到埋伏,就宛如當初狹窄的疊水谷,基本只有喪命的份。可他們誰都沒有說破,就穿梭于陰暗甬道中。

仿佛只要是他安然在身旁,便再無其他事能稱得上害怕。

西南王的宮殿修得富麗堂皇,除了沒有那九百九十九漢白玉階,幾乎可與皇宮媲美,可見其反心。

但這會兒他們見到王座上坐着的人,卻并非常信王,而是一個老熟人。

“我就說,以葉兄和褚兄的性子肯定是會進來的。”段夜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褚廷筠狠狠地朝上翻了個白眼,“誰要和你稱兄道弟,叫皇叔皇嫂還差不多。”

段夜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本該是劍拔弩張的氣氛,忽就成了這樣的開局。

葉淮允與常信王是親兄弟,而段夜又是常信王之子,按輩分上來說,葉淮允确實是他的叔叔輩,但……這皇嫂又是個什麽回事。

“賢侄既然坐在這裏,想來你那位父親現也喘不上幾口氣了。”葉淮允收了方才入宮時拔出的劍。

他也不管從年齡上算,段夜還比自己大了半歲有餘,就這樣幽幽提了自己的輩分說着話:“朕素來不愛拐彎抹角,賢侄想說什麽,便在這會兒說了吧。”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陛下和褚兄。”段夜說着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捧起手側的一個錦盒,一步步走下臺階,在葉淮允面前半舉起錦盒說道。

“臣鬥膽,擅自替陛下誅叛臣。”段夜笑了笑,“但臣想用此物,與陛下做一個交易。”

“你想做承襲常信王的位置?”葉淮允一語道破他的心思,“用大義滅親之舉和你爹的人頭,換朕不削藩?”

“陛下……聖明。”段夜端的還是在峙陽郡時,那副不論何時都處變不驚的模樣。分明是極大逆不道的要求,卻被他說的宛如一日三餐,家常便飯。

葉淮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果朕不答應呢?”

“十萬辰軍此時盡在王城之外,你憑什麽來與朕談交易?”

段夜臉上笑意不減,“就憑陛下想要明君這個稱謂。”他眼神有意無意間瞥過一旁的褚廷筠,意有所指:“或者說,陛下不會為了西南這麽塊小地方,而壞了褚兄為您掙下的賢君之名。”

葉淮允心裏哼了一聲,這人倒是好意思說西南是塊小地方。

但段夜有一句話說對了,褚廷筠退避朝堂,為他忍辱負重這四年掙得的名聲,葉淮允絕不會錯付了。

“朕可以答應你。”葉淮允看着眼前這個與他談條件的狐貍,“但朕也有個條件。”

“陛下請說。”段夜的态度極謙遜有禮。

葉淮允道:“藩地和藩王可以留,但朕要收兵權。”

以絕後患。

他本以為這樣大的條件,段夜定然會考慮一下,卻沒想到這人毫不猶豫就道:“可以。”

“反正我又不像我那個爹,貪心不足蛇吞象。”段夜聳了聳肩道:“我只要和我家王後能有錢過奢侈日子,卿卿我我就夠了。”

“你的王後?”葉淮允問。他并不記得段夜在什麽娶親了。

似乎是看出他的困惑,段夜當即道:“良辰吉日就定在半月之後,陛下如果在西南多留些,興許還能見證我與他的親事。這會兒我去叫他過來。”

他話音剛落下,宮殿外忽而響起緩緩步入的腳步聲。

“不用叫了,我就在這裏。”

這個聲音葉淮允和褚廷筠都太熟悉了,他們一齊轉過頭去,只見江麟旭手持一把短刀架在韓玖的脖頸上,将昏迷了的人壓進殿中。

褚廷筠看着他的眼底沒有半點溫度,冷嘲熱諷地對段夜道:“你說的王後就是他?”

段夜讪讪笑了一聲,算是回答。

葉淮允的臉色,此時也有些不好看。

褚廷筠內息紊亂這件事,原本是只有他與謝岚知道的秘密,後來又添了個韓玖。可不知在何時,被江麟旭也刺探了去,甚至将帶着這最大的弱點背叛常信王。

哪怕如今是因禍得福了,但他仍會想起亡魂沙漠中,褚廷筠被反噬之時,拔劍指向自己的漠然眼神。

“麟旭,把刀放下。”葉淮允盡量平心靜氣地勸他。

而江麟旭果然是徹底叛離了的,冰冷冷道:“陛下,恕我難以從命。”

他又看向褚廷筠道:“義兄,你好好看看我手裏的人。這可是崇拜你,仰慕你,跟着你出生入死的韓玖。”

“他現在就快要死了,你想救他嗎?”

褚廷筠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直道:“有話快說,別磨磨唧唧跟我扯大半天。”

這話惹得江麟旭手中的匕首,又往韓玖皮膚裏推了一點,“我要你自斷右臂,換他一命。”

褚廷筠聞言挑了挑眉,“你莫不是覺還沒睡醒,再做白日夢?”

“褚廷筠!”江麟旭被他這般什麽也不在意,卻又仿佛将一切都成竹于胸的樣子激怒,破音直接喊了褚廷筠的名字,“自斷右臂,或者自廢武功,二選一,我就放了他!否則,呵……”

“将軍……不用管我……”韓玖虛弱地将眼睛睜開一條縫,對他直搖頭。

江麟旭的刀越發狠厲,“我沒在跟你開玩笑!二選一!”

“白日做夢,這句話我也沒在跟你開玩笑。”褚廷筠半點沒被江麟旭的話影響,甚至更狷狂了些,“就憑你那點三腳貓的小伎倆,還不配被我放在眼裏。”

他話還沒說完,葉淮允就見身旁有虛影一晃,緊接着江麟旭便發出了一聲吃痛的尖叫。

再定睛看去,褚廷筠站的位置分明一點沒動,但韓玖卻已經被救下,而江麟旭則捂着肩膀跌坐在了地上。

褚廷筠撣了撣衣袍,“我早說過了,你還不配被我放在眼裏。”

“我不配嗎?”江麟旭面色痛苦。

也不知是被他傷的重了,還是被他的話刺激到了。

“明明我才是爹爹的親生兒子,憑什麽他只将畢生所學傳授給你?!憑什麽鸾霄宮上下只認你一個少宮主?!憑什麽我不配?!”

“因為我和你不一樣。”褚廷筠面無表情地淡淡道。

“是!我們不一樣!”江麟旭咆哮的聲音在偌大宮殿中回蕩,“就因為你天賦異禀,因為你學什麽都比我快!我就注定不配被你們看見嗎?!”

他一時間情緒波動太大,就連段夜想要上前去将人扶起來,但也被江麟旭推開了。

褚廷筠等他稍微平複下來了一點,嘆出一口氣。

“我和義父從來不是這個意思。”褚廷筠蹲到他面前。

而江麟旭突然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咬牙朝褚廷筠的肩膀狠狠刺下。

“廷筠?!”葉淮允一驚。

江麟旭手裏的短刀還在用力往他的骨頭裏刺,褚廷筠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任由鮮血潺潺流到地上,浸濕他的鞋面。語聲平靜地問江麟旭:“這樣可解恨了?”

行兇的人不答,他就繼續說:“我和義父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因為我們生來就不一樣。”

“我的身上背着血海深仇,所以我這半生注定要活在腥風血雨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丢了性命。”

“而你不一樣,義父身為鸾霄宮之主,他見多了江湖險惡和人心不古。所以,他想你平安快樂地活一輩子。”

江麟旭的手開始輕顫起來,褚廷筠便握上了那短匕,從自己的身體裏拔了出來。

“咣當——”

被他丢在地上的匕首表面,通紅一片,還沾上了被割破的血肉。

褚廷筠輕飄飄地點了傷口周圍穴道,站起來,對還坐在地上的人道:“麟旭,你要知道,綠林江湖也好,塞外疆場也罷,甚至金玉朝廷,都是稍有不慎就會喪命的地方。”

“所有的危險,由我們替你闖過,就夠了。”

葉淮允眼尖瞥見褚廷筠的唇色已經有點白了,便知這傷他的影響不小。趕緊上前扶住他,一步步走出宮殿。

他們一只腳要邁過門檻之時,身後,江麟旭又突然出聲,“義兄,那個匕首上,我抹了毒的。”

一聲義兄含盡了愧疚,泯盡了怨怼。

褚廷筠無所謂道:“我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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