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破竹

葉淮允坐在自己的營帳桌邊,手邊擺着一塊帕子和玄翼劍。

這幾天裏,他用帕子将泛着銀光的寶劍,擦了一遍又一遍。期間也注入內力,以鮮血喂飲,嘗試過諸多法子,但始終沒再見玄翼劍發出那日在褚廷筠手中時的焰色光芒。

他也無法下定論,那晚褚廷筠突然能號令屍傀,到底是因為中了屍毒的緣故,還是玄翼劍的威力。

三月暮春離京,如今已入六月季夏,西南炎熱,葉淮允扯了扯衣領,只覺心頭煩悶得緊。

賬外侍衛進來通傳,說是趙初陽求見。葉淮允也只是恹恹地擺了擺手說不見。

褚廷筠已經躺着不省人事半月有餘了,但這次的情況比上次在疊水谷時嚴重得多。

分明呼吸還在,可偏就皮膚漸漸發黑,器官緩緩腐爛,都是葉淮允不敢看到的。索性就傾力弄來個冰棺,将人先移到裏頭,不論如何也要保存住屍身完好。

何況,葉淮允始終不敢相信,褚廷筠真的會死。

哪怕趙初陽每日都準時定點的來向他回禀一句:并無進展,陛下節哀。

所以到了今日,他幹脆連人也不想見了。

而趙初陽今日似乎是要說些不一樣的東西,不顧侍衛的阻攔就掀簾進來了。

“要說何事?”葉淮允語聲淡淡的,透出無盡疲憊,“如果還是不見成效,就出去吧。”

“回陛下,有結果了。”趙初陽如實答道。

葉淮允搭在桌上的手指随之一顫,但他經歷過太多崩潰,已經不敢抱太多希望了,只斂眸道:“繼續說。”

“回陛下,臣研制出那藥再搭配上其他幾位藥,确實能夠解屍毒。”趙初陽道:“褚将軍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當真?”葉淮允聽到這裏,已經忍不住想要确認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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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趙初陽斬釘截鐵地告訴他,當真。葉淮允一刻也等不住就拿着玄翼劍,沖出營帳。

冰棺中的人眉目安靜,因為寒氣缭繞的緣故,臉上的膚色比以往更白些,顯出幾分本不該屬于他的虛弱。

“廷筠……”

“他什麽時候會醒來?”葉淮允問。

趙初陽道:“應當就是這兩日之內了,屍毒已解,至于經脈寸斷能否愈合,就要看褚将軍的命數了。”

“朕相信他一定命好。”葉淮允笑笑。

他說完這話,所有人很自覺地就退下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褚将軍是陛下心中無可替代的存在。只要将軍不醒來,陛下就不會走。

葉淮允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又讓冰涼的溫度貼在臉側,覺得無比心安。

“你說過,不會再抛下我的……”

“所以,你一定會醒來的對不對……”

葉淮允總覺得他能聽見,便絮絮說着話,直到後頭也不只是情緒上來了,還是睡意席卷了,一滴淚從眼角徐徐滾落,滴在了褚廷筠的手背上。

“怎麽哭了?”

熟悉而沙啞的聲音乍然響起,葉淮允猛地一驚。

“你醒了?”

“醒了挺久了。”褚廷筠擡手撫上他的淚痕,“但就是想聽聽陛下到底有多舍不得我。”

“……”葉淮允一把甩開他的手,“你又欺君!”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欺了。”褚廷筠就這樣笑着從冰棺裏做起來,又手掌捂在心口處道:“但你下手也忒狠了吧,雖說屍毒已經解了,但我現在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

“哼。”葉淮允把玄翼劍丢給他,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涼涼道:“給你三天時間,拿着玄翼劍打過朕,不然你就繼續在這裏躺着吧。”

語罷,葉淮允就起身走了出去,只是嘴角的弧度怎麽也壓不下去。

身後,褚廷筠摩挲着被葉淮允握出溫度的劍柄,朝他喊去:“陛下就不能再寬限些時日,七天行不行?”

“不行!”葉淮允不容他商量。

“那五天,折中一下總行了吧。”褚廷筠語聲中帶着點哀求。

“不行!”葉淮允态度果決,“朕說三天,就三天。”

褚廷筠嗚呼哀哉地嘆了句:“最是無情帝王心,這話還真沒錯。”

走到門外的葉淮允聽到他這話,嘴角向下壓了壓,到底是誰無情,屢次三番地害他擔驚受怕。

三日後,當褚廷筠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衆人面前時,除了葉淮允,其餘将士臉上都挂滿了驚詫。

只是他穿着輕薄夏衫,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像是提不起什麽力氣,就連劍也是身後韓玖幫拿着的。

“就說陛下該寬限些時日。”褚廷筠嘆了口氣。

葉淮允看着他這幅樣子,猶豫了一瞬。

他那些時日在古書上讀到,玄翼劍有重塑經脈的功效,先破而後立。葉淮允便本能地相信,以褚廷筠那不同于常人的內力武功,不過是幾個調息罷了。

但這晌見他這虛弱似乎不像僞裝,葉淮允倒有些猶豫了。

只見褚廷筠從韓玖手中頗有些費力地抽出玄翼劍,走到演武場上,對着他盈盈一笑,“三日,我來赴約了。”

葉淮允嘴唇動了動,“你傷沒好的話,就算了。那天的話,就當是我開玩笑。”

褚廷筠又上前兩步,朝他走近了些,“這麽多人看着呢,陛下要是将說出去的話收回,豈不是自己打臉?”

“只要淮允讓着我些就好了。”

兩人腳底生風,在演武臺上一招招過着。

葉淮允沒有使多少力,心思恍惚間,忽就覺得這幅場景有些熟悉。

像極了那年大雪紛飛,他也是這般與褚廷筠在演武臺上過招,最後虛晃一槍挑落了這人的面具,也尋到了重生一世而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如今白月光成了朱砂痣,又一次在演武臺上泛起銀光粼粼,只是再下不去半招淩厲劍勢。

葉淮允手中的動作越來越柔,陷入回憶裏,就仿佛這兩場比武之間,從臘月飛雪到季月飛花,承載了他們之間或合或離的五年歲月。

誰會輸、誰能贏,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眼前人還安好否?

葉淮允的長劍在幾番揮舞間,架在了褚廷筠的脖子上,他笑了笑,“點到為止吧,好好養傷。”

褚廷筠忽而唇角輕輕一勾,在葉淮允收劍的一瞬間,倏又反手一劍,劍刃挑開他的衣帶,順勢便将人攬進懷裏,“該養傷的人,該是陛下吧。”

他掐在腰際的手勁極大,葉淮允怎麽掙也退不出半點。這才反應過來,好家夥,又被這人的演技騙了。

而後,葉淮允就這樣輕笑着,被褚廷筠從演武場騙到營帳。

再騙得沐了浴,脫了衣,躺在了床榻上。

四年沒碰過任何人的身體,免不得生澀了些。

但也青澀得讓人忘乎了歲月斑駁,只宛如少年熱忱,喘息着留住每一次靈魂交融的歡愉。

葉淮允是在他的情話中眠去,又在他的親吻中醒來。

刺眼陽光提醒着他已然不早的時辰,葉淮允翻了個身,枕在褚廷筠的手臂上說道:“我們在西南邊境耽擱太久了,先前是想等着你先醒來鼓舞軍心。現在如果再不向前推進,常信王也該休養生息好了。”

“怎麽制衡那些屍傀,你有想法了嗎?”葉淮允問他。

褚廷筠道:“用玄翼劍,搭配屍毒。這法子可以再試一次。”

“你瘋了?!”葉淮允登時撐起手肘,蹙眉直視進他的眼底。

誰也不知道能突然控制屍傀的,到底僅僅是玄翼劍,還是兩者結合後産生的連鎖反應。最直接能解了迷的辦法,就是再試一遍。

但褚廷筠敢這樣做,葉淮允卻是怕的。

那日狂風卷黃沙中午,褚廷筠突然瘋魔了的樣子,給他的害怕太深,直入骨髓。

褚廷筠道:“但這片亡魂沙漠,我們總要過去,你方才也說不能再耽擱了。”

“這是最好的辦法。”

“也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

葉淮允瞠怒瞪他一眼,“你好意思跟我說萬無一失?”

褚廷筠勾了勾唇,又聳肩,“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葉淮允:“……”畢竟臉皮這樣厚。

三日後的夜晚,辰軍再次踏入亡魂沙漠。褚廷筠為先鋒,葉淮允緊随其後。

不陌生的屍傀成群結隊從地底爬出,兩萬餘西南軍只遠遠的跟在後頭,靜觀其變。

“你自己小心點。”葉淮允在黃沙漫天中,對身旁人說道。

“嗯。”褚廷筠只應了這麽一聲,便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用玄翼劍在自己手臂劃出一條傷口,随後灑上預先收集到的屍毒。

經過那日走火入魔後的重塑經脈,褚廷筠已然能完全駕馭玄翼劍。不僅不會再受內力紊亂的影響,甚至能操控自如。

這晌他一人一馬,孤身沖向遠處沙丘。

如水月光披灑在他玄衣墨發,仿佛千裏黃沙,萬裏沃土都在他腳下;千顆星辰,萬頃銀河都臣于他身後。

這是葉淮允的江山,卻是褚廷筠替他守護的天下。

屍傀集體一震,分分掉頭,朝着本是友方的西南軍進攻。

這一場仗,辰軍完勝。葉淮允回頭看了眼那片埋葬了不知多少屍骨的沙漠,閉了閉眼算作為英魂的哀悼,“把這些屍傀都燒了,還有那個地宮也用火藥炸了吧。”

莫要再讓它害人了……

過了亡魂沙漠,辰軍勢如破竹,行經一城池便攻下一城池,甚至還有主動舉白旗投降的。

直到西南王宮所在,他們的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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