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九十八
九十八
毗濕奴不快樂,這世間又有誰會快樂?
毗濕奴是這宇宙的人格化身,他是物質的,是本質的,是根本,是衆生之父是衆生導師是衆生的最初的最初,這位最古老者,他的任何情感波動都是與世界息息相關的,因而,他此刻與摩诃提婆之間的糾葛就成了這世界痛苦的根源。
拉克什米意識到了。
她是世界之母,她感受到了這世界的悲傷,然而,她無法讓那羅延天的悲傷消除……這位吉祥的女神,這位世界之母,這位美好的女神,這位強而有力的女神,她是這樣的痛苦,她所敬愛的上主不能得到快樂,那麽她也無法感受到快樂。
于是,她伸出手去,輕輕地在那羅延天的雙足上按揉着,希望他緊繃的肌肉得以舒緩。
“拉克什米……”
“那羅延天,請不要這樣痛苦吧,你把痛苦帶到了世間,也把痛苦帶給了我。”拉克什米說道,“你為何不去告訴摩诃提婆這件事呢?”
拉克什米也并不知道将會發生什麽,然而,她出于對那羅延天的信任,将所有的一切都歸結為“有理由的”,因思念布陀而來尋找拉克什米的陀羅聽聞了這件事,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位并不認同男人比女人高貴的達剎之女,她實在是并不願意認為自己不如男人,她對那男人能夠随意選擇妻子這件事十分不滿又不高興自己的兒子對自己不聞不問,于是,拉克什米女神就是她最佳的傾訴對象——這位女神一出世就與衆不同,她是這世間所有的幸運,她得到這世間所有的祝福與愛意,因而,陀羅來到她的面前,與她傾訴。
“女神,請告訴我,布陀為何不快樂。”陀羅問道,“我的布陀,他實在是可愛非凡。他的容貌就像他的父親,他的臉頰就像是我這樣紅潤,他的力量強大,他的身材高大……這一切都是好事,可是他仍舊不快樂,拉克什米女神,請告訴我為何我的兒子不快樂吧!”
陀羅正因為兒子而痛苦的心情傳遞給了拉克什米,她也因為她的上主而痛苦,于是,拉克什米勸說陀羅道:“陀羅,你的兒子痛苦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我已經賜福給他了,現在,他在天上仍舊不快樂的話,作為母親,你難道不該去親自與他說說話,開導開導他嗎?”
“可是我該如何開導他呢?女神,他是那樣的因我而痛苦……他覺得我是他的恥辱啊!”陀羅傷心地流下了眼淚,“我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嫁給了祭主仙人,他雖然對我好,但是我并不知道愛情的滋味,而這時候,旃陀羅出現了……女神,如果我不是祭主仙人的妻子,那麽我就該收獲應有的愛情了……而在那個時候,任何人都有搶奪愛情的權利,最終我選擇祭主仙人也只是因為他有能力成為我的丈夫——那個時候摩奴都沒有出現,我又怎能算作是恥辱呢?”
她的問題尖銳萬分。
那個時候摩奴還未出現,他并沒有規定一個女人只能擁有一個丈夫,也沒有規定一個男人只能擁有一個妻子,甚至沒有人規定丈夫與妻子是固定的……這種時候,為何陀羅算是恥辱?
拉克什米笑着看向那羅延,那羅延也笑了笑,這次,他的笑容是真正出現了。
确實如此。
在陀羅嫁給祭主仙人的時候,那一切都沒有确立,她又怎能說做錯了呢?錯的,是她沒有符合之後規定的律法,僅此而已。
而她的父親達剎,他憤怒非常的原因也是如此——規則,她的所作所為違反了他所定下的規則,而他的規則在仙人所在的天界之中非常重要,至少對于達剎的國度來說非常重要。
這些大梵天的心生子都有自己的國家,他們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執政來驗證自己做生主的能力,達剎能力卓越,卻最為注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他不認同那些毫不在意一切的人,因為這些人不夠虔誠又不能工作,這些人對他來說毫無用處,為此,他甚至願意将不懂得祭祀與知識的婆羅門貶責出自己的國家——這些人啊,他們哪裏有資格稱為婆羅門呢,不過騙吃騙喝而已!
同樣的,他也不允許女人的夫君數量大于一,這是不符合他的想法的,而他的女兒陀羅這樣做直接讓他的臉面無處安置……這達剎原本就因為讓許多沒有知識的婆羅門落魄地離開家園,現在,他女兒的做法怎能不讓大家嘲笑他?
因此,陀羅只能來到她所信奉的神明跟前請求傾訴。
拉克什米勸說了她,讓她去尋找布陀,讓她去滿足布陀的請求。
陀羅開心地接受了這個建議,飛快地來到水星之上尋找她的兒子。
陀羅離開之後,拉克什米仍舊用擔憂的眼神看着那羅延,而那羅延卻已經不再悲傷了,他讓拉克什米看向人間——
人間,那陀羅迦在苦修,他苦修得可怕,身上枯瘦無比,蚊蟲與螞蟻在他的身上叮咬、築巢,飛鳥把他的頭頂當成了樹杈……這些都還不算什麽,他甚至把自己埋在了土裏,只因為他要向濕婆祈禱——那一聲聲“唵——南無濕婆”的聲音震顫了宇宙。
拉克什米吓壞了,當年金床祈禱要獲得神力的時候也沒有陀羅迦這樣的苦行,她驚恐萬分:“思瓦米,陀羅迦到底打算祈求什麽?!”
那羅延嘆了一聲,回答:“永生。”
“但是,思瓦米,永生是不能給予的賜福,他這樣的苦修也是沒有半點用處的,不是嗎?”拉克什米非常明白永生的道理,用神是不可能存在的東西,除了三相神……甚至三相神中的大梵天也無法永生,所以她不能理解陀羅迦等人的想法,他們要求的永生到底是何種永生,對于一只螞蟻,一百年就是永生,對于凡人,一萬年也是永生,對于阿修羅,十萬年甚至百萬年就是永生……因此,他們本身祈求的賜福就如此的可怕又沒有正确的意識,所以它又怎能被實現呢?
“你說得很對,女神,所以……我才會因此而讓大天明白……任何賜福都是有代價的,這個代價……讓人心碎。”那羅延少有說到心碎的時候,拉克什米明白,他這樣說是證明他的心真的會為這件事而碎……拉克什米,這位出生于那羅延幻力的女神,這位世間之母,這位吉祥女神,她此刻只能與她的思瓦米一樣悲傷。
當世人贊頌那羅延天的時候,他們所贊頌的,又是他們本身,而當世人贊頌摩诃提婆的時候,他們所贊頌的是他們無法放棄的一切。
這時候,摩诃提婆已經走到了一個荒涼的地方,這裏只有沙漠,沙漠之中只有沙土……半點綠洲都沒有,他就在這沙漠之中任由蘇利耶的光芒炙烤着,這樣才能讓他安靜地想一想到底是什麽惹怒了他所敬愛的人。
他擡起腳,踩到沙土上……這裏滿是黃沙,就如同那羅延的托蒂一般的顏色……摩诃提婆眨了眨眼,将他心中的渴望壓下——這時候出現任何渴望都是不正确的,他不能破壞自己的苦行。
他的雙足在沙土上行走,這沙土被伐由吹動,黃沙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皮膚覆蓋上一層黃色……這些沙土啊……這些沙土若是被伐樓拿打濕,它們就将呈現那深邃的棕色,那是那羅延頭發的顏色,是大地的色澤,是托舉一切的色彩。
然而他必須将這樣的思緒排除——摩诃提婆,這位衆神之中的無上之神,他的苦行怎能因自己的谷欠望而斷送!
于是,他繼續往前行走……
“救命!救我!”忽然,一聲尖叫響起。
摩诃提婆木然地轉動他的頭顱,正看到眼前有一個流沙漩渦,而漩渦中心,一個人拼命掙紮——這個人已經頻臨死亡了,他的面前站着閻摩!
摩诃提婆哼了一聲,伸出三叉戟就将那在流沙中掙紮的人撈了上來,他的三叉戟變得巨大無比,将準備收割生命的閻摩吓得只能逃竄,而那被救上來的人,他雙手合十,跪倒在摩诃提婆的腳下。
那人說:“上主啊,從今而後,我就是您最忠誠的信徒!我叫羅俱黎濕,是被達剎趕出天國的婆羅門——達剎認為我不懂得祭祀又不明白知識,不配在天國享受凡人的崇拜,因此我就被趕出了天界,上主啊,請您為我主持公道吧!”
摩诃提婆看了他一眼,拿過三叉戟,轉身就走。
這位名叫羅俱黎濕的婆羅門愣住了。
他以為這位大臂者,這位高貴的猶如神明一般的人他就該會為他主持公道……但是這人并沒有這樣做,他竟然毫不在意,既不在意天國,也不在意達剎,更不在意被他所救的人。
這是什麽意思?
羅俱黎濕想了想,并不懂得這個神奇的人的意思,于是他決定跟着他,一路往前走。
沙漠裏沒有食物也沒有水,羅俱黎濕痛苦非常,他祈禱起來,向天祈禱,向大地祈禱,向神明祈禱……最後,他喊道:“既然讓我到這裏來,那就該讓我活下來啊,請為我指引前路吧那羅延天!”
聽到那羅延的名字,摩诃提婆終于轉動了他的眼球,看向羅俱黎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