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是随便說說。我的第一反應是驚訝,緊接着我開始猶豫。
他顯然是看出了我的遲疑:“還有幾天時間,你可以好好考慮考慮。如果不想走也沒關系,畢竟只是個提議而已。”
相比獨自一人,和餘先生相處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已經該吃晚飯了。我本來想叫兩份外賣,他卻堅持自己做點便飯就很好。于是我們翻出冰箱裏僅存的一點蔬菜,啓用了我很少使用的廚房。
我一個人住慣了,吃飯有上頓沒下頓,想起來就去廚房下點挂面或點份外賣,想不起來就幹脆不吃。他四處漂泊,一直在尋找那個人的路上,估計也不怎麽做飯。然而兩個做飯水平很一般的人,硬是湊出了一小桌還算豐盛的飯菜。真的稱不上好吃,但那頓飯,我吃得格外香。
“一起去街上轉轉吧,消消食。如果你願意的話,順便聽我講講上回沒講完的故事。”
“好。”我想起10.6光年外那個看起來很像風筝的星座,慨然應允。
“我們每半年要派兩個人回地球報告,把采集到的礦石樣本帶回去做進一步研究。”
“你和他是搭檔吧?”
“那會兒還真不是,他和詩人一組,我的搭檔……叫馬卡龍。”
“馬、卡、龍?”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真名叫馬開隆。開啓的開,興隆的隆。詩人喜歡法式甜點,就送了他這麽個綽號。”他也跟着我笑了起來,“诶,你相信嗎?小白以前是只太空貓。”
我吃驚地揚了揚眉。
“我們在那裏待了一年整的時候,輪到他和詩人回地球複命。返回瑟沃倫特的途中,他們遇到了一個漂浮的太空艙。”他微微眯着雙眼,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在小行星帶附近。他們用機械手捕獲了那個太空艙,好像是一艘私人持有的飛船,但裏面空無一人,只有一只不到一歲的小白貓。他把小貓抱回他們的飛船,卻遭到了詩人的強烈反對。你猜是為什麽?”
“違反了規定?”我搖了搖頭,“不對,這不像是一個被稱作詩人的人會說出來的話。”
“的确不是。詩人說,那只貓是星際流浪者,那種精神境界是我們這些俗人永遠無法企及的,我們怎麽能殘忍地阻礙它追尋浪漫的生涯?”
“小行星帶應該很危險吧?任由它在那裏飄蕩才是真的殘忍好嗎?”我緊鎖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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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這麽說的。他平時不怎麽愛說話,但那天他和詩人吵了個天翻地覆,最後還是詩人妥協了。他後來跟我說:‘它不是詩人、哲學家,更不是什麽星際流浪者。它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小生命,被人遺棄在太空,沒人照顧,随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我怎麽忍心放任不管?’”他模仿那個人說話時,語氣堅定而溫柔,“其實他性子很随和,但對于認定的事情總有種出奇的執著。給小白起名的時候也是,雖然是随口叫的,但他就是認準了‘小白’這個名字,詩人想改得浪漫一點,最終又以失敗而告終。”
“被你這麽一說,我還挺想認識認識他的。”
他笑了笑,沒有接我的話茬,而是繼續講他的故事:“在那裏的第二年,我們發現了一種能源礦石,儲能多,放能快,而且儲量巨大。航空部非常重視這一發現,要求我們立刻把這種礦石運送回地球。”
說到這裏,他的神色很明顯地黯淡了幾分。
“那次回去的本該是我和開隆,可臨走前兩天我突然發起了高燒,所以詩人就代替了我。飛船在進入蟲洞的一瞬間會失去信號,但即刻就會恢複。可我們等了一分鐘、一天、一年,他們乘坐的那艘飛船的信號再也沒有被監測到。人類現有的科技只能保障他們在瀕死的那一刻進入休眠,而等到人們有能力搜尋宇宙的每一個角落的時候,我們這些記得他們的人早該化作塵埃了吧。”他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盯着被路燈拉得很長的影子陷入了沉默。我很想給予他一些安慰,可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你知道嗎?消失在茫茫宇宙的本該是我。”再一次開口時,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這還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的情緒如此外露。
我無法從我僅有的三年單調乏味的記憶中找到安慰他的方法,可一句話不由自主地湧到我的嘴邊:
“他們只是散落在了星星深處,也許很久之後的某一天會有人找到他們。”我頓了頓,“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不是嗎?”
“當年我自責不已的時候,他說過一句幾乎一模一樣的話。”一說到那個人,他的神情又柔和起來,“他說:‘他們只是沉睡在星星深處。只要不死,就是活着。’”
“我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我自言自語道,“真奇妙啊!”
“是啊,真奇妙啊。”他擡起頭沖我一笑,但那笑容裏像是藏了某種我看不懂的東西。
chapter Ⅳ
入夜以後,我失眠了。小白窩在我的懷裏,也沒有睡着。
在此之前,我把自己視作另類,溫暖、陪伴、感情、人際交往等種種人們賴以為生的東西,我不會有,也不需要。
可我錯了。
我清晰地感受到我心裏有一些東西融化殆盡、分崩離析,而另一些東西悄然萌動、破土而出。
比如現在,如往日一般輾轉難眠的深夜,我依舊盯着窗外發呆,可心裏不再是一片空蕩蕩,我開始有心事可想——
餘煥。我灰暗生活中突然闖入的流光溢彩的風景。
我想起他昨天下午的邀約和我的猶疑。
其實這真的是個不錯的提議——“如果願意的話,過幾天我起身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你也一起走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和朋友,唯一的朋友,結伴而行,去一些我未曾去過的地方,看一些我從未看過的風景,認識一些我未曾相識的人。這種對未知事物的期待于我而言是很陌生的,卻又使我隐隐約約有些興奮。
可我為什麽還在猶豫呢?
是因為已習慣于固步自封嗎?不,我已決意改變。
是因為當他找到那個人時,我的多餘和尴尬嗎?可這只是結伴一程而已,大概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
是因為不敢貪戀這明知最終會離我遠去的陪伴嗎?也許吧。我不知道。
我努力地回味着遇到他以後的一切:他是怎樣喚醒我沉睡的感官,怎樣打開我自縛的厚繭,又是怎樣成為我和外界聯系的唯一通道,還有——
他提起那個人時,滿目藏也藏不住的溫柔。
我有些悵然若失。是啊,小王子最終還是要回到他的玫瑰身邊,而我只能是那個飛行員,與他結伴一程,目送着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然後在每個想念他的夜晚看到所有的星星都露出溫馨的笑容。
不過,這樣就已經足夠了。至少,因為他和他們的故事,我回身向後看的時候,有了一些可供回憶的東西,哪怕那些來自星空的記憶并不是屬于我的。
我忽然間很想見到他,聽他繼續講他們的故事,或者說些別的做些別的都可以。
我希望留下更多的回憶,屬于我自己的回憶。
我希望有更充裕的時間,來用心感受有人陪伴的溫暖。
我希望日後想起這段日子時,沒有遺憾。
那麽,我為什麽還要因為不願失去就拒絕擁有呢?
我為什麽就不能勇敢一次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出現在他住的酒店樓下。
我原本只是想給他打個電話或者發條信息,卻又擔心吵到他睡覺,就索性溜達到這裏,琢磨着或許可以遇到他。然而真的在酒店門口站了兩分鐘後,我開始後悔,思索着這樣貿然出現是否妥當,可要是就這麽回去,我又有些不甘心。就在我舉棋不定、左右徘徊的時候,路邊的一堆小石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江辰!”聽到有人喊我名字的時候,我遲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誰在喊我。
他逆着晨曦不疾不徐地朝我走來,步伐沉穩,氣質成熟而內斂,透着幾分若有若無的滄桑感。我這才确确實實地感受到,這個看上去只有三十歲左右的人,實際上已近不惑之年了。
“啊,餘先生!”我急忙站起來,手裏還攥着剛撿到的碎石。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依舊是熟悉的暖陽般的笑容。
他看了看我剛才蹲着的地方問道:“是在撿石頭嗎?”
“嗯。”我把手心裏的幾塊小石子遞給他,“我都不知道這些石頭是什麽種類,只是覺得上面斑駁的紋路很好看,就揀出來了。”
“是花崗岩碎片。”他從背包夾層裏拿出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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