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行業
莊蕾回到食堂, 已經開席。男女用屏風分開, 女賓的桌子在邊上不過五桌, 男賓有十五桌了。莊蕾看見張氏和月娘被蘇清悅拉到了主桌上, 黃老太太正在陪客。
見莊蕾進來, 黃老太太站起來問：“你怎麽不在娘娘跟前候着？”
“王爺和娘娘已經走了。”蘇清悅指了指那位陳三奶奶邊上的位子說：“這個位子就給你了！”
黃老太太站起來道：“既然花兒過來了，老婆子就過去了，還有些老熟人要一起打個招呼。”
“老太太您去吧！”
老太太走到隔壁自家兒媳的那一桌, 黃太太已經尴尬了很久了，一桌子陪着她尴尬了很久。畢竟方才老太太和莊蕾陪着王妃進來, 莊蕾出去，老太太陪在王妃和幾位夫人身邊，作為她的婆婆, 老太太連個眼神都沒給過她。
倒是跟其他幾位生意夥伴的娘子聊了會兒天，說了幾句。這一桌也是有兩個空位，不過老太太過來，肯定是需要讓黃太太的主位給讓出來的。
黃太太站了起來，坐在去了邊上, 老太太叫了一聲：“倒酒！”
黃太太站在邊上給老太太倒上一盞酒。她舉起酒杯，看向聞老太太：“聞家嫂子！”
聞老太太心裏原本是做好了被王妃召見的準備, 怎奈等到王妃離開, 都沒有看她一眼，心裏正難受。後來又聽說外頭那個小寡婦大出風頭，更是膈應。這會子原本對她不理不睬的黃老太太突然坐了過來。
舉杯對着她：“您知道我平生最喜歡的是做什麽嗎？”
聞老太太雖然在家裏鬧，但是出了門, 在黃老太太面前，氣焰全消了。老太太自顧自地往嘴裏灌了一盅酒：“賺錢和幫別人賺錢。當年你家聞先生從京城回來，我請他診脈，他一搭就準，幾貼藥就消除了我的病痛。我出了一千兩資助他開了壽安堂，如今壽安堂成了淮州有名的藥堂。莊家這個小丫頭也是，聞先生給我開的藥方沒錯。但是她卻看出來，我平日吃食裏的問題。她幫我調理好了身體，大半年前的我，那是随時随地都可以去見閻王了，我怎麽可能還想着要賺錢？如今的我，也算是身輕體健，那麽自然是要賺錢的。”
老太太環視了一周，看向自己的兒媳婦：“可大家夥兒還是在想，我這個老婆子是不是明天就要不行了？老婆子拿出五萬兩銀子出來辦這個制藥工場是不是年紀大了糊塗了？你們覺得我糊塗了嗎？”
幾個婦人被自家男人方才耳提面令了一番，讓她們多親近莊娘子，多跟老太太說話，正愁着跟老太太說不上話呢。立刻有人能站起來說：“老太太說什麽呢？老太太哪裏老了？您這次做這個藥堂，我們家爺說了，又是一次大手筆，如今能有淮南王鼎力相助，定然能賺的盤滿缽滿。”
“我這一輩子，也是從小做起，當年不懂的時候，就多看多想，一個寡婦帶着孩子，做什麽都難。那就少說話，倒也好，少說話了。就能靜下來多看看人，遇到投緣的，就送他一程，若是不投緣的。以後不再相見就是了！”黃老太太指着自家兒媳說：“站在那裏做什麽，坐下，坐下！”
黃太太坐了下來，她端着碗，夾了一口米飯，往嘴裏塞去。老太太又看了她一眼：“飯要适量，吃過頭了就怕撐着了，撐着了就有閑心道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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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太太放下了手裏的碗，滿臉委屈地看着黃老太太，黃老太太斜着眼看了看她，那種鄙夷的目光，讓在場的人明明白白知道老太太還不上這個兒媳，黃老太太又舉起了杯子：“來，來！一起喝上一杯！”
莊蕾就在黃老太太背後一桌，她是全然聽見老太太的話，這是給她出氣呢！
這邊的那些婦人聽着莊蕾在那裏與幾位夫人談笑之間，絲毫沒有一點點的畏縮，好似她本來就該是跟那些豪門大族的女子坐在一起，那種行止之間的怡然自若。與方才聽這聞家老太太和黃太太所言的，是一個靠着臉蛋迷惑男人的狐貍精，這壓根無法搭得上邊啊！
方才聞家的那位少爺她們也是見過了，也是一個看上去長得略微周正的孩子。莊娘子姿容過人，才學還過人。而那黃家大少爺之前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這位莊娘子應該看不上這兩人吧？人啊，一旦換了角度去看事情，得出的結論就完全不同了。
越發覺得黃太太和聞家婆媳是挖了坑給她們跳，是害了她們，心中很是不舒服。一頓飯之後，原本聚集在黃太太跟前的那些婦人已經開始見風使舵，哪怕是呆在邊上看戲，也不往黃太太身邊湊了。
蘇清悅吃過飯說：“我帶表姐和陳家嫂子去家中歇息，晚上她們倆我會招待，你這裏忙吧！”
莊蕾送她們出了門口，再轉進來，卻見幾個婦人正圍着自家婆婆和月娘，莊蕾過去叫了一聲：“娘！”
“我們在說，陳家太太這是否極泰來，兒媳就跟親女一樣的能有幾家？”
“聽說莊娘子醫術了得，不知道能不能給我把個脈，最近我老是上火。”剛才還在那裏附和着黃太太的這位這會子湊到她跟前。
莊蕾看了她一眼，笑了一聲：“冰糖炖梨，潤肺降燥，核桃仁補腦。您需要這兩樣！”
那婦人臉色陡然變化，旁邊聽到的人掩嘴而笑。
莊蕾轉過頭問張氏：“阿娘，去看會兒戲？”
月娘看着莊蕾說：“二郎呢？吃過飯怎麽就沒看見他？”
“王爺和王妃說要逛逛，他去陪着了。”
沒想到，這個鄉下女人的媳婦和兒子都能在淮南王跟前說上話。邊上那些更是恨自己早上不知好歹，圍着黃家那位不明白事理的太太轉做什麽。
黃成業去做他擅長的事情，帶着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二代，喝茶打馬吊，黃老太太則是被一群老夥計給逮住了，這些年她退居二線，一直以為她身體不好，因為大家夥兒都不再多打擾她。沒想到身體還這麽硬朗。
“成業這個孩子早早沒有了娘，我一直也忙，沒有好好看管他，讓他誤入歧途。如今其他的事情也不管了，只要帶好這個憨小子，讓他走上正路，能以後有口飯吃，我就心滿意足了。所以除了藥堂的事情，我差不多都放手了。”老太太在那裏解釋。
這些話說的簡單，含義也明白，成業沒有親娘還有繼母，這是對繼母的不滿。所以婆媳之間的關系很糟糕了。
安置好自己婆婆和月娘，莊蕾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用紙筆來畫了整個藥品供應鏈的流程圖。
莊蕾進了準備好的那個會議室，裏面有兩堆人，陳家三少爺坐在那裏，其他幾個圍着他在聊天，多半是生意人。另外幾個是淮州醫局的人，見她進來，陳家三少爺點了點頭。
莊蕾落座，小厮過來倒了茶，讓人去叫了聞老爺子和黃老太太過來，沒想到魯大人居然沒走。
他進來之後，坐在了主位上。
寒暄過後，莊蕾見陳家三少拿出了兩張紙，他擡頭問：“方才我又沿着回廊走了一圈，回憶了你上午所言。青橘飲的話，你說會公開方子，怎麽個公開法？什麽時候公開？痨蟲這個事情，你說需要很長時間，那麽這個時間是多長？南方的瘴氣有辦法治？不喝湯藥吃成藥？是這麽幾件事對吧！”
今天既然魯大人也在了，而且陳家的這位三少也在，莊蕾不希望浪費機會，也不喜歡別人來引導她的思路。
“三少爺，一個一個藥品的事情，我們先不要探讨。我們來探讨千年以來咱們這個行業內存在的最為核心的問題，然後您可以知道為什麽我會把成藥看得那麽重！”
莊蕾把自己拿來的紙展開，挂在會議室前面的牆上，上面線條和文字交替的圖畫是什麽東西，大家都看不懂。莊蕾伸手敲在起始點說：“我們從病患吃藥開始說起，病患現在吃到嘴裏的藥，是郎中開的方子，是藥房裏配的藥。那麽我要問，什麽樣的本事有資格做郎中？什麽樣的藥可以進入藥房？這是這個環節上的問題。”
“這兩個問題？”陳三少爺陷入沉思之間，見莊蕾繼續往下指：“陳家的仁濟堂，這裏地壽安堂，售賣的藥從哪裏來？出去各個産地收購而來，自己做少量的方劑。壽安堂很少賣仁濟堂的藥，仁濟堂幾乎不會賣其他藥堂的藥，對不對？仁濟堂收的藥和壽安堂的藥，質地是一樣的嗎？我們誰也沒有辦法保證，對不對？仁濟堂的成藥如果确切有療效，為什麽不能在其他藥堂售賣？”
陳三少跟着莊蕾的思路想要回答，莊蕾再指：“藥材采摘和種植，這塊有沒有什麽可以讓藥農知道，藥材應該是什麽樣的？也沒有，對不對？也就是說，咱們這個行當中，郎中的本事有沒有，靠名聲是一回事，大部分時候是靠有沒三寸白胡子來判斷的。而藥材好不好，每一家可以根據自己的良心去判斷，有好用的藥相互之間是不流通的。”
“郎中的事情我不懂，也不好評斷什麽。關于藥的事情，不是仁濟堂不願意賣藥給其他藥堂，只要開了這個口子，打着仁濟堂的名義，假藥一旦盛行，該怎麽辦？”
“如果擁有仁濟堂的頒發的授權呢？比如授予壽安堂在淮州售賣仁濟堂的通絡丸。如果壽安堂賣假，立刻取消資格，或者其他緣故取消資格？”莊蕾開始從授權代理說起，說到醫藥代表，雖然她一直覺得前世的藥代這塊真的是很大的問題。但是藥代這個功能，也是特定地環境下産生的，不能一概而論。
“現在說青橘飲這個事情，光靠壽安堂來售賣青橘飲，這麽大一個工場就是白建了，基本上這就是一個大坑了。而且這麽好的藥，就不能惠及天下了。所以就需要發展各個地方的藥堂來授權售賣。”
姑蘇陳家做藥材生意，起因是陳老太太的一個經歷，因為吃的藥不真導致病情遷延，才決定做藥堂，不求賺多少的銀兩，求的就是貨真價實。卻也因為這個願望和雄厚的財力，成為了與北方積善堂并列的大藥堂。
他們不是沒想過整個行當裏面的問題，但是很多問題沒有辦法解決，也是因為有切實的難點。現在跟莊蕾聊下來，發現很多問題通過互相的探讨，有了解決的方法。
陳家三少很是興奮，他一個聽算盤聲長大的人，都沒有這個小姑娘對于這個行當看的透徹。他是沒想到，莊蕾前世的時光全部放在了醫藥這個行業裏。
“莊娘子，你不去從商太可惜了！”陳三少由衷地說道。
莊蕾笑着說：“比起從商的天分，這個世間還是缺我這麽一個郎中的，我跟您說這些，是希望有人能幫我一起讓更多的人得到正确的治療和有效的藥物。”
“莊娘子，志向遠大！”
魯大人也很興奮，莊蕾提出如何讓看病變得簡單，藥方變得簡單，着裏面就有藥效的一致性評價的要求。而這個如果淮州牽頭，政績是其次，主要是能惠澤天下。
熱烈的讨論之下，時間飛快而過。直到黃成業已經帶着人都溜過一圈回來，要吃晚宴了。
衆人恍然，這都什麽時候了？
陳三少，對着聞先生和黃老太太和莊蕾發問：“陳家若是願意入股藥場，不知道三位願意出讓多少？與其陳家自己建藥場，不如和你們一起做，我們按照剛才莊娘子的講法建更多的藥場。”
聞先生之前不過做一個壽安堂，在遂縣周邊有名，跟仁濟堂根本沒辦法比，這個他不能決斷。黃老太太雖然懂生意，卻是也不知藥場的運作，說了一句：“這個還是聽花兒的。”
聞先生點頭，莊蕾笑着說：“先吃晚飯，你不是要在這裏呆上幾日嗎？咱們找時間一起探讨整體如何合作，我們着力于解決咱們這個行業內的症結，打通裏面的經脈，你說呢？”
陳三少爺哈哈一笑道：“有理，先吃飯！莊娘子請！”
“三少請！”
黃老太太對着聞先生說：“鳳凰是留不住的，看來是要飛了！”
聞先生愕然！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大家的評論！好高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