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睜眼
但凡是來捧場的, 午宴過後就回去了, 留下來的大多是對這個生意有想法的。
蘇清悅她們離開了, 莊蕾就能陪在張氏身邊, 黃老太太也坐在她們一桌, 以至于這一桌剩下的位子成了香饽饽。黃家的幾個生意夥伴的女眷争搶着過來坐下。
沒有搶到的，都頗有些遺憾。黃太太和聞家婆媳坐在邊上一桌，卻沒有人過去。其他的女眷另外開了一桌, 比之中午已經不是尴尬了，而是凄涼了。
幾個婦人不懂生意, 但是受自家官人的要求，想辦法套近乎，約一下接下去幾天莊蕾和黃老太太的面見。
“這個事情我聽老太太的。明日王夫人和陳三奶奶約了我, 後天之後都可以。”莊蕾也不推托。
黃老太太看着莊蕾說：“那就這樣，今兒人多招待不周，那就後日，丫頭你連着幾天不出診也不行，後日下午你來我那裏, 如何？”
“成！”莊蕾把讓誰來，不讓誰來的權力給了老太太, 讓她去挑選未來潛在的生意夥伴。畢竟人家才是專業的。
這邊老太太與莊蕾談笑風生, 這桌上坐完，去下一桌聊聊，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然而老太太和莊蕾連個眼神都沒有給那三人，她們從頭熬到結束, 又算是主家，卻又不受待見。在這等場面上，就算沒有人恥笑，也讓她們如坐針氈，菜是好菜，山珍海味，都是按照老太太的要求定下的，又是請了淮州名廚來掌勺，沒了心情也就味同嚼蠟了。
黃員外晚宴過後一起來送賓客，幾次三番想要跟自家親娘說話，奈何人太多，沒有機會開口。好不容易黃成業讓人安排了車馬把莊蕾一家子送了上去。整個藥場就留下黃家一家主家。
剛想要找老太太說話，老太太已經上了馬車，撩起簾子叫：“成業，我們回去了。我乏了！”
他抓住了自家兒子的手：“成業，你去跟你奶奶說一下，等下我去她屋裏請安！”
黃成業稀奇啊！自家這個親爹，他的事情出了之後與老太太完全離了心，平日裏對這個老娘，就是基本的那些請安，其他的幾乎不踏入他奶奶的院子半步，這是做什麽？
他點了點頭說：“行，我車上跟奶奶說。”
黃員外這裏要從中午說起，老朋友們吃飯的時候，再三贊嘆黃老太太有眼光，其中一個說今天下午一定要去聽，怎麽也得在這裏分上一杯羹，還跟黃員外說一定要讓他多幫幫忙。
沒想到下午就來跟他辭行，一個勁兒地說自己娶妻不賢，無顏再待下去，過兩日登門跟老太太抱歉。問他為什麽，那人對着他是一言難盡，欲說還休，卻什麽也沒說。
他只得身邊的小厮去打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小厮算是找對了人，把休息室的小丫頭給叫了過去，這個小丫頭是黃成業聽莊蕾買來的，給莊蕾預備做護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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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歲不大，有什麽說什麽，倒豆子似的，把上午黃太太如何與聞家婆媳一唱一和在休息室內讓張氏難堪，而莊蕾又如何跟黃太太起了沖突，說了哪些話，又有哪位太太也跟在黃太太邊上附和的。學得惟妙惟肖，尤其是黃太太婷婷袅袅的身段都學了有個七八成。
黃員外一個下午坐在那裏看自家那個妻子，被人冷落，只能跟着聞家的婆媳在一起。這會兒倒是想起當初黃成業的事情，想起她平日的做派，原本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這會子一下子腦子轉了過來。
上了車，車廂裏就夫妻倆，黃太太今日再難堪，此刻臉上挂上笑容，靠在他的肩膀上，軟綿綿，糯滋滋叫一聲：“官人！”
嘴巴裏吐出了連串之語：“官人，我今日來替婆婆分憂，可婆婆對我成見甚深，中午的時候說出那番話，讓那些太太們都不敢再跟我說話，一個下午看戲也沒人搭理，到了晚上更是讓我們三個人一桌。弄得聞家老太太和太太有沒了意思，下了臉面。她也真是的，本就有些傳言，她又去針對人家婆媳。這不是徒增誤會嗎？對我這裏，她是長輩，我是晚輩。原本長輩說什麽，不管對錯，我都該受着，可她老人家這樣。場面上擺出咱們家婆媳不睦，這不是丢官人你的臉嗎？你說我們家老太太如今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這等話要是換做平時黃員外定然覺得自家娘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家親娘誰都知道的，他從小沒了爹，是他這個剛強的娘一把拉扯着他長大。他娘性格太要強，看不上自家媳婦這種軟綿綿的性子，所以常常給她冷眼，看不起她。
可今日的事情，那些生意夥伴的言行，讓他決定重新擦亮了眼睛去看這個相處了十幾年的女人。
細想一下，平時她在後宅做的事情，她是當家主母，又受他的寵愛，誰會去把她做的那些事，來告訴他？
“你倒是說說看，娘中午對你說了什麽？”
黃太太仰起頭，略帶着魚尾紋的一雙眼看向黃員外，沒想到自家男人，沒有立馬安慰她，還問一句老太太中午對她說了什麽？中午說的話？她蹙眉仰頭看着黃員外：“她……”
“說什麽了？”黃員外追問，盯着自己的這個娘子看，卻見她眼神躲閃。
黃太太扭過了身子，側過頭去對着黃員外哼了一聲：“官人也真是的，難道長輩說我兩句，我還能記仇不成，還要在你身邊搬弄是非？你把我當成什麽樣的人了？不說了，這種事情，說多了增加你們娘倆的嫌隙。我都這個歲數的人了，自己開解開解就好了。”
黃員外看着她故作大方的樣子，平時怎麽會以為這是知情識趣，乖巧懂事，明明就是挑撥離間，裝腔作勢。看她這般越發不想理睬她了。側過頭靠在車廂上假寐。
黃太太以為他是累了，也靠在了他的肩頭，不說話，一路回了家。
下了車，黃員外說：“我去娘那裏看看！”
黃太太以為他是為了她去找自己娘讨說法，拖住他：“官人，這是小事，娘年紀大了，今天又累了，不要過去了。”
“我去一下！”黃員外說。
“我陪着你去！”
“不用，娘看見你，到時候又是一陣怒火，也沒意思。你說呢？”黃員外對着她說。
“那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能頂撞娘，娘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老人家身體不好。”黃太太拉着黃員外的手囑咐。
黃員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麽一張嘴裏為什麽會說出兩樣的話？那些對着莊娘子的惡言真是她說的？他是黃老太太養大的，不像普通的男人，在看厲害的女人的時候，天生有一種：女人不回去生孩子，跑場面上來做什麽的心态。他覺得女人厲害也沒什麽不行，只是自己的女人他喜歡柔軟的罷了。
今日他跟在後頭看莊蕾跟淮南王介紹的時候，猶如見到了他娘年輕時候，為了推銷布匹，跟那些客商介紹自家的布料怎麽好。這樣一個姑娘，他之前怎麽會聽自家的娘子認為是一個以色侍人，勾引成業的人？怎麽會以為自家親娘會被她蒙蔽，現在想想還真是自己就是個睜眼瞎？
他快步走向黃老太太的院子，院門開着，裏面亮着燈火，穿過屏風，自家兒子正在手舞足蹈的跟親娘說話，他的老娘帶着笑容看着黃成業說得眉飛色舞：“行了，行了快坐下，都二十出頭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娘！”黃員外給老太太行禮。
老太太笑了笑：“聽成業說你找我，想來也是為了你那媳婦的事情。她的事情我也不想說，咱們娘倆在她身上是不能一條心了。你先別說，讓我把想法說出來可好？”
黃員外張了張嘴，又閉上，再開口：“娘，您說！”
老太太站起來，走到黃員外身前：“現在看起來我身子還算硬朗，可畢竟是這個年歲的人了。有些事也不能不防着！”
“奶奶！”黃成業驚恐地叫道，奶奶如今是他的依靠，沒有了奶奶，他該怎麽辦？
老太太擺了擺手，道：“成業這個孩子從小沒有被帶好，本性不壞，願意改回來是好事。但是要從頭學起也頗為吃力。你喜歡立業那個孩子也沒錯，立業聰明又懂事，确實讨人歡喜。你這個偏心恐怕是改不了了，我也不想你該了。這樣趁着我活着的時候，把咱們家分一分。給你的那些家業，你全部給立業也好，要是到時候拿着一二給成業也行。我手頭的銀子和藥場那點子東西，就給成業了。有花兒那個丫頭在，藥場虧不了。就算成業沒個本事，一輩子靠着藥場，也能混個吃喝不愁。我去了也能閉眼。你覺得如何？”
“娘何苦說這種話？”黃員外跪在地上說：“那不是挖兒子的心肝嗎？”
黃老太太走下去問他：“那你要怎麽辦？你自己想想要是我死了，你能好好看顧成業？之前你跟她來跪在我身前，不就是記挂着我那點子銀子嗎？給你的那麽多生意，難道就差五萬十萬的銀子？給你大兒子留點活命錢，你就真這麽不舍得？”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黃員外膝行過去抱住了黃老太太的腿：“娘是兒子糊塗，兒子不孝啊！”說着居然就失聲痛哭起來。
老太太懵了，這個兒子已經睜眼瞎了這麽多年，難道這會子居然能看清了，她早就不抱希望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