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恨
? 幽深的樹林裏靜得出奇,連最平常的鳥叫聲都聽不見。樹木參天,樹影層層疊疊,和時不時晃動的樹影一起遮擋了視線。
沈離央騎在馬上,手松松的拉着缰繩,狹長的眼裏透露着警覺,還有超乎常人的鎮靜。
這種鎮靜不是因為不知道危險,而是越接近危險,就越冷靜。
沈離央一邊走,一邊仔細搜尋着刀疤李的蹤跡。而她此時的行動,卻已完全落入了一雙陰鸷的眼睛裏。
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剛才趁亂逃走的刀疤李。
刀疤李此刻躲在遠處一棵高大的樹後,用野草和泥土将自己僞裝了起來,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他看着沈離央的身形慢慢走近,唇角挂着一絲得意的微笑。
在安樂軍中內應的幫助下,刀疤李不僅知道運糧草軍械的事情是假的,這不過是一個誘他出現的餌,更知道自己今天對陣的是誰。
所以之前的慘敗是裝出來的,假裝慌不擇路的逃跑,也只是為了引對方入自己的陷阱。
區區一批糧草,還不值得讓老謀深算的他以身犯險。真正誘使他動心的,恰恰是沈離央本人的價值——朝廷早就貼出了懸賞告示,沈離央的懸賞數額奇高,在安樂軍頭領中排名第二,僅僅次于安樂王崔廣勝。
若是能幹了這一票,也就不必再做什麽四處流竄,刀頭舐血的生意了,大可占山為王,榮華富貴應有盡有。
刀疤李陰狠的笑了笑,他幾乎已經看到了未來美好的圖景——他割下沈離央的頭顱,在無數豔羨的目光中領到朝廷堆積如山的賞賜。
金銀財寶自不必說,擊殺叛軍頭領,那可是大功一件。說不定将來還能進京封個什麽官職,從此扶搖直上,平步青雲。
想到這些他就激動得無法自抑,喉嚨裏發出了奇怪的咕咕聲。
漸漸的,沈離央順着他故意留下的散亂的腳印,毫無防備地走近。
她低頭用銀槍掃着地上的落葉,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四周的異常。
刀疤李臉上的笑容越發擴大,他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就在這周圍環繞的樹上,藏匿着事先埋伏下的三十個弓箭手。縱然本事再大,也躲不過從各個方向射來的箭矢,只能乖乖領死。
等到沈離央終于慢慢踏入這片區域的中心,刀疤李顫抖着将手放到唇邊,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按照事先的約定,只要哨聲響起,弓箭手們就會一齊放箭。
他聽見了弓弦拉動的聲音,聽見了羽箭破空的聲音,直到第一支箭刺穿自己的血肉時,臉上還挂着得逞的笑容。
怎麽可能!?刀疤李驚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因為第二支、第三支箭也很快命中,無數的箭矢朝他的藏身之處射來,只不過須臾,就将他釘成了一只刺猬。
原本應該身處留城的顧流觞不知從哪裏走出,看着正在出神的沈離央,猶豫了半晌,終究沒有說話,只揮手讓從樹上下來的弓箭手先到一旁待命。
當日她聽懂了沈離央臨走前的暗示,明白她是想用一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于是悄悄的帶人随後趕來,暗中和她取得了聯絡。
“這些年來,我想象過一百種殺死這個人的情景,可是當自己真的做到時,卻完全沒有那種複仇的快意。”她嫌惡的看了地上那具千瘡百孔的屍體一眼,“當年他是官,我是寇,現在我們的身份調轉了過來。我想過很久,當時被欺淩的原因,真的是我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不是啊,這些惡棍之所以這麽猖狂,只是因為我們太過弱小了而已。”
“弱肉強食,本就是自然的法則。”
“因為弱,就應該死嗎?有時候在戰場上我會想,那些朝廷的兵,他們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也有正在期盼他們歸去的人。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只是因為選擇維護的東西不同,就只能刀戈相向,以死相拼。”
“你知道為什麽我一定要殺他嗎?”沈離央的臉上顯出無比悔恨的神情,“當年被他和他的手下毒打一頓之後,我的傷是好了,可是大哥……大哥這些年幾乎沒怎麽出來過,就是因為當時的傷留下了後遺症,每逢天氣不好,就疼得鑽心刺骨。當時,當時我為什麽要讓他保護我,那些傷為什麽不幹脆留在我身上?”
沈離央臉色懊喪,重重的一拳打在旁邊的大樹上,指縫間滲出了鮮紅的血。
“穿着這身戎裝橫掃天下的,本應該是他,而不是我。……也許那家夥說的也沒錯,弱者永遠是弱者,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聽完這些話,一向淡然的顧流觞也忍不住了,上前揪着她的領子,“你這樣說,對得起誰?對得起那些替你賣命的人嗎?就當是為了你大哥,你也得給我振作起來!”
沈離央沉默的任她扯着,眼神裏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将軍!”“沈将軍!”
一聲聲急促的呼喚傳來,應該是剛才被她甩在後面的那幫士兵。
顧流觞咬唇,冷聲道:“那你就這樣出去吧,讓他們看看自己拿命護着的将軍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沈離央的眼神裏終于有了一點波動。
顧流觞順勢放開她,自嘲的說:“你應該也查過了,我根本就不是什麽宛城流民,只是當日在茶樓上聽了你義憤填膺的一席話,覺得你是一個可以追随的人。我認識的沈将軍,是那麽的意氣風發,絕對不是現在這個只會妄自菲薄的人。”
她轉身,高聲喚道:“冷徹!我們走!”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沈離央的臉色白了白,忽然回魂一樣,匆匆要去追趕,又走得太急,腳下絆到石頭,一個踉跄倒了下去。
顧流觞本意就是打算激她一下,聽到身後撲通一聲,心裏也是一驚。回頭再看,那人栽倒在地上,直接昏死了過去。
冷徹快步過去,蹲身探了探她的脈息,“血氣不足,氣急攻心。”
“真不是個省心的。”顧流觞嘴上忿忿的說着,還是走過去将她扶起,再讓人去領錦繡他們過來。
回程後,沈離央被送回了房裏歇息。這一躺,就直接從傍晚躺到了半夜。
“咳,咳咳……水……”她掙紮着爬起來,驚醒了趴在一旁照顧她的錦繡。
錦繡忙去接了一杯水回來,就聽她嘶啞着聲音說:“……她走了嗎?”
“誰?”錦繡一頭霧水。
沈離央沉了眼睑,默默不語。
那天顧流觞說,只想要她的信任,她只是淡淡的回答說:我試試吧。
而今日,站在那個樹林中時,她卻覺得心裏特別的安定。那三十個弓箭手只要有一個沒有被除掉,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可是她當時卻沒有絲毫的猶豫,毫不懷疑的将命交托在了一個相識不過一月,又身份不明的人手裏。
錦繡哪裏知道她心裏那些彎彎繞繞,托腮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說軍師啊,軍師說她帶人先回留城去了。原來那個平城守将私通賊寇,也已經被拿下,押到骧城去請安樂王發落了。”
“你說……她回留城了?”
“是啊,不然呢?”
沈離央眼神一亮,臉上的陰郁也一掃而空,朝錦繡道:“我餓了。”
錦繡替她擔心了一天,聽說餓了,就知道病應該是大好了,喜道:“有什麽想吃的,我讓人去做?”
“這麽晚,別驚動大家了,你随便給我下碗面來就好。”
“好。”錦繡匆匆忙忙的站起來,拿起旁邊桌上的一個碗,就要出去。
沈離央眼尖,看到裏面一碗黑乎乎的東西,叫住她:“那是什麽?”
“哦,是下午回來時,軍師讓人送來的湯藥,現下早涼了,沒了藥性,倒是糟蹋了。”
“拿來吧,我正好渴了。”
“可你不是剛剛才喝了一杯水……”
沈離央臉一黑:“讓你拿來就拿來,啰嗦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