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獨處
? 事實證明,沈離央的确是個好老師。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顧流觞就已經不再需要她的牽引,能夠自己控制着馬兒行走了。
“騎馬的話,拉缰繩的力度也需要好好把握。”沈離央在近旁輕聲教導着,還費心的伸手替她調整了姿勢。
因為她突然的靠近,顧流觞的手一抖,手裏的缰繩無意識的緊了緊,這一下可能把飛星勒疼了。等她察覺之時,身下的飛星已經像得到了什麽指令一樣,閃電一樣的竄了出去。
變故發生得太快,沈離央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想去阻攔卻為時已晚,連人帶馬已經奔出了數丈外。
她懊惱的拍着自己的腦袋,這匹馬一路上都很正常,也不像有什麽狂症,怎麽才一會兒就這樣了?顧流觞既不會騎馬,又沒有武藝傍身,萬一出了什麽事,那要如何是好?
越想越焦急,沈離央一路飛跑着回到營地,在門口随意解了一匹馬,急匆匆的照着剛才的方向追趕去。
飛星既有天馬之稱,速度可想而知,全力奔跑起來時,連烈風都無法追上,更何況尋常馬匹了。
一直追到了很遠的一座山上,雖然拿着火把,但天色很黑,地上的痕跡越來越難以辨認。沈離央也失去了往日的鎮定,一邊策馬疾馳,一邊高聲呼喊着顧流觞的名字。
就在她快要絕望之際,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聲馬嘶。
沈離央整個人都為之一振,她飛快的尋聲而去,果然在一棵樹下看到了闖禍的流星,還有筋疲力盡的坐在一旁喘着氣的顧流觞。
“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沈離央匆忙走過去,語氣是連自己也沒想到的關切。
“将軍不必擔心,我沒事。”顧流觞雖然疲憊,但衣着還算整潔,應該的确是沒有大礙。
沈離央松了口氣,眼角的餘光卻瞥到她不着痕跡的把手臂藏了在身後。
“手伸出來,我看看。”
“說了沒事的。”
沈離央走上前去,不顧顧流觞的抗議,把她兩手的袖子都卷了起來。
果然,那手臂上遍布着許多細小的,樹枝擦傷的血痕,還有一圈被缰繩勒得紅腫破皮的痕跡,在她那原本白璧無瑕的手上,顯得格外的刺眼。
沈離央氣不打一處來,抓起馬鞭,回頭對着那匹飛星就要狠狠地抽下去。
“将軍息怒!”顧流觞連忙起身攔住她,“我這只是一點皮外傷,飛星它也不是存心要害我。應該只是被困着久了,一見到廣闊的天地,就忍不住飛跑起來。”
見沈離央的神色有些松動,她又繼續道:“我聽說,只要是有本事的人,脾性多半和別人有些不同之處,想來馬也是如此,若是太聽話,反而不好了。”
飛星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竟擡起頭低低的嘶了一聲,眼神裏透着幾分委屈。
沈離央見狀,也轉怒為笑,“難為你驚魂未定,還想了這些說辭來替它求情。這次就算了,只是回去還是要讓人好好馴馴才是。”她望了望四周,來時的路漆黑一片,“拜這家夥所賜,我們恐怕是要在這山上過夜了。”
沈離央自己倒沒什麽,她行軍多時,風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只是擔心顧流觞經受不住。
顧流觞卻很豁達,“左右只是一晚上,我是不怕的。”
兩人便找了個空曠一點的地方坐下,地上的草色微綠,空氣中散發着木葉幹燥的香氣,還有不知名花朵的芬芳。
沈離央對于這種突發狀況下的野外宿營其實非常有經驗,她先熟練的用樹枝生起一個火堆,然後低着頭,在附近仔細的尋找起來。
“你在找什麽?”顧流觞困惑的問。
沈離央找了半天,終于驚喜的說了一聲“找到了”。只見她拿着一把青草站起來,放到石頭上面用力碾碎。“用這個的汁塗在傷口上,不僅好得快,而且不會留疤。”
“這麽神奇?”顧流觞順從的伸出手,讓她把藥汁抹在臂上的傷口上。
沈離央看着那細膩肌膚無數的細小傷痕,随着抹藥的動作,撕裂的皮肉輕微外翻,滲出絲絲的血跡,讓人越看越心疼。
可是顧流觞看着嬌弱,忍耐力卻出奇的好,皮都翻出來見到肉了,還硬是一聲不吭。她越是一聲不吭,沈離央就越是下不了手,總疑心自己抹得重了。
沈離央塗了一會兒,終于是艱難的塗完了,額上不覺已滲出了一層冷汗。她撕下一截內衫的衣襟,幫顧流觞包紮起來。
顧流觞見她的臉色難看,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只當她是又覺得懊惱,便想着說些話來調解一下情緒。
“說起來,将軍和飛星這樣有緣,真的舍得割愛嗎?”
“本來是不舍得的。”沈離央挑唇,“可是我已經有了烈風,與其錦上添花,還不如借花獻佛了。”
她半跪在地上,将那包紮好的布條打了個漂亮的結,狀似無心道:“方才看到你說'好漂亮的馬'時的那個樣子,我只覺得,就算你問我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該去摘了下來。”
顧流觞的臉有些發熱,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應答。
明亮的火光散發着源源不斷的熱量,在這個沁涼的春夜裏顯得無比的美好。
不遠處拴在樹邊的飛星也活躍了一點,低頭吃起了草。
“你身子骨弱,披上這個,省得着涼了。”沈離央解下自己的身上的大氅,披到了顧流觞的身上,然後自己走到另一邊坐下。
那衣服上還帶着沈離央的體溫和獨有的清新氣味,讓顧流觞的心頭一暖。“這個給了我,那将軍自己怎麽辦?”
“我體質好,不畏寒的。”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陣,只剩下燃燒的火堆發出“滋滋”的響聲。
顧流觞披着衣服,垂頭想了想。擡頭看到沈離央露在單薄內衫外的脖子上,果然浮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忽然反應過來,伸手道:“過來。”
自動忽略了她像招小狗一樣的動作神态,沈離央走過去,問:“怎麽了?”
顧流觞主動拉住了她的手,果然是一片冰涼。
若真的是體質好,不畏寒,也不會在這初春的夜晚還穿着這樣一件厚厚的大氅了。
“這衣服很大,我們一起蓋着吧。”
沈離央聞言連連搖頭。
“長夜漫漫,更深露寒,若是累将軍病了,我怎麽向将士們交代?”顧流觞似笑非笑,“還是說我是老虎,讓你這麽害怕?”
沈離央看她拿着衣服,一副“你不過來我也不穿”的樣子,只好磨磨蹭蹭的走過去坐下。
顧流觞把衣服攤開,蓋在兩人的身上。熱度不僅沒有流失,反而因為多了一個熱源而更加溫暖,令她滿足的輕嘆了一聲。
反觀沈離央就沒有那麽自在了,除了錦繡之外,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別人靠得這麽親近。顧流觞身上的馨香似有還無的傳過來,令她心跳莫名的加快。
像是為了緩解有些尴尬的氣氛一樣,顧流觞輕輕念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你喜歡詩經?”
“嗯。”
“詩經我倒讀的少,還有什麽,念幾首來聽聽?”
顧流觞輕笑:“将軍忙于正事,哪有時間讀這些閑書。”
沈離央倒是饒有興趣,“還有什麽,說幾首來聽聽?”
“好的自然有許多,但我最喜歡的還是那首《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不是曹操的《短歌行》嗎?”
“曹操的那句,便是從詩經裏化用來的。雖然字句相似,可是意思卻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顧流觞想了想,正要作答,就看到沈離央忽然警惕起來,凝眉道:“你聽,好像有什麽聲音。”
兩人安靜下來,果真聽到在風聲中,似乎傳來隐隐約約的虎嘯聲。
“早先聽說過這座山上有老虎,不會這麽背,真讓我們遇上吧。”沈離央苦笑,又安慰道:“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虎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的,我們不去招惹它就好。”
“用不用把火堆滅掉?”
“不用,老虎怕火,萬一遇上了還有用。”沈離央笑笑,“再說,我煞氣重,老虎也是怕的。”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顧流觞緩緩将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沈離央渾身一僵,随即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軍師,你不怕嗎?”
顧流觞靜靜聽着飒飒的風聲,莫名的覺得心裏有一種久違的安定。“有将軍在,我是什麽也不怕的。”
“将軍!将軍!顧軍師!”
過了很久,沒有再聽到老虎的動靜,直到兩人都昏昏欲睡時,卻聽到了一陣呼喊聲。
“是錦繡的聲音。”沈離央忙叫醒了顧流觞,“有人來救我們了。”
原來剛才沈離央回營牽馬時,滿心焦灼,也來不及和門口的周正解釋什麽。周正等了半天沒等到人回來,隐約的察覺到她們可能遇到了危險,于是就向當值的衛兵隊長報告了此事。
衛兵隊長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麽,直到看到那塊令牌,才驚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連忙一邊派人去請錦繡,一邊帶人舉着火把出來尋找。
這驚心動魄的一夜總算是這麽結束了。
“也不知道怎麽就弄的這麽狼狽。”回去以後,錦繡随口抱怨着,卻看到沈離央坐在燈下,拿着一本書在翻。字句長長短短,卻像是一本詩集。
不禁心下奇怪,她不是從來不看這些閑書的麽?
“哦。”沈離央聞言擡起頭,合上了書。“你那天不是說,巡城衛那邊缺個主事的?”
“是啊,你不是說沒有合适的人選,要再看看嗎?”
“我看那個周正不錯,讓他去吧。”
“周正是誰啊?”錦繡想了半天,也沒從腦海裏搜尋出關于這個人的信息。
“今天當值守營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