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晰
? 接下來幾天,義軍這邊一連又輸了幾場,那黎恒一時真是風頭無兩。
這期間,吳朔一直在請戰,可是卻一次次的被顧流觞駁回。吳朔心中非常郁悶,只以為是顧流觞不信任自己。所以才遲遲不肯将自己派上去。
于是他便故意每天起早貪黑的去到顧流觞的必經之路練武,就像孔雀開屏一樣,男子都熱衷于在心儀的女子面前炫耀武力,好像這樣就能獲得她們的芳心一樣。
顧流觞對此卻沒什麽表示,有時看到了,也只是微笑點頭,公式化的說一句“勉力勤奮”,此外絕不多說一句話,或者多看一眼。
吳朔心裏感到有點奇怪,難不成她不喜歡自己這樣高大勇武的,而是喜歡那種文绉绉病怏怏的書生?
一旁的三五好友看到他苦惱又患得患失的樣子,不免取笑道:“吳大哥你可真是不明白女人的心。”
吳朔皺眉,問:“此話怎講?”
“女人嘛,總是想着要矜持一點,她們越是中意你,就越是要把你晾在一邊。”
另一個人也附和道:“像你這樣的長相和人品,天下間有哪個女子能夠不動心?我看軍師只不過是在考驗你罷了。你想想,現在她位居軍師,而你只是一個校尉,雖然校尉之職也不算低了,可是相比之下還是差了點。但是如果這回你能夠抓住機會力挽狂瀾,打敗黎恒,那情況可就不同了。”
吳朔聽了覺得有理,忙問:“有怎麽個不同法?”
那人胸有成竹的說:“一者,你替她解決了燃眉之急,她必定對你青眼有加。二者,我們都知道,天王對此戰非常看重,若是能夠立下首功,将來拜個中郎将什麽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到了那時候,又何愁她不對你另眼相待?”
吳朔聽完,深以為然,于是不僅沒有因為顧流觞對自己的冷淡态度而有所退卻,反而更加的積極起來。
等到第五天,顧流觞終于同意了他的請戰之時,吳朔便只覺是自己的表現終于打動了顧流觞,頓時整個人都變得意氣飛揚。
“這些天一直不讓你出戰,你心裏是不是特別怨我?”
“末将不敢。”
顧流觞笑笑,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最鋒利的寶劍,要等到最危急的時刻才能出鞘?現在就到了寶劍出鞘的時候了。”
吳朔眼睛一亮,擡頭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顧流觞抽出一支令箭,鄭重的交到他手上。“我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你身上了,你可千萬不要教我失望。”
吳朔心想好友說的沒錯,顧流觞先前的不為所動,果然只是在考驗自己而已,不由的大喜過望,信誓旦旦的說:“我願立下軍令狀,誓必斬黎恒于馬下!”
“軍令狀倒是不必,也無需一定要取黎恒的性命。”顧流觞的神情嚴肅起來,“我要交待你做的事情,于你來說不難做到,只不過你必須全部按照我說的去做,半點差池也不能有。”
吳朔拱手道:“軍師盡管吩咐,我定當一字不漏的記在心裏,絕不出任何差錯。”
“好。”顧流觞贊許的點頭,沉聲道:“你前去應戰,前五十招,只管盡力去打。五十招後,就開始佯裝出招混亂,力盡不敵的樣子。等那黎恒乘勝追擊之時,再出其不意反攻之,務必要一舉刺中他的右臂。”
“為何要刺右臂,而不幹脆殺了他?”
“黎恒有勇有謀,攻守得宜,想要當場擊殺他,恐怕不是那麽容易。”顧流觞挑眉,“不過只要你能順利傷到他,我們的計劃就完成了大半。”
她又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小匣子,“我已找到了破解敵軍妖術的制勝法寶,就在這裏面,等到明日陣前再交與你。”
沈離央依舊待在炎城,并沒有随軍出征,只能通過戰報來知悉前方的形勢,心中也是有着說不出的煩悶。
義軍連敗數場,卻仍舊沒有什麽大變化,以她對顧流觞的了解,不會看不出她必定是在準備什麽後招。
可是心裏的煩悶依然無法解除,既然不是為了戰事而煩憂,又是為了什麽呢?
大概還是因為天氣炎熱,讓人也變得奇怪了起來吧。
沈離央坐在窗邊,把桌上的一摞戰報都推到一邊,從書架上抽了本《詩三百》下來,随手翻了翻。
只見那上面寫着:“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
沈離央讀了幾遍,只覺好笑,自言自語道:“這古時候的人還真是多情,怎麽就采個葛草,也能生出這麽多的情愁來。每一日都是十二個時辰,又不可能因為誰的離開而變長或者變短。”
她望着窗外高懸中天的太陽,又心想:日頭要是能忽然短下來,那就好了,可以早點把這仗打完,早些回留城去,也就可以早些見到顧流觞……
沈離央想着想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好這時葛天輝拿着什麽進來了,她忙不疊的把書合上,塞到了最底下去。
“二哥又來找我喝酒麽?”沈離央回頭一看,葛天輝的手上果然抱着兩個酒壇子。
“嘿嘿,這可不是什麽普通的酒。”葛天輝把酒往桌上一放,嘆了口氣,“只此兩壇,天下間再也沒有了。”
沈離央一聽倒來了興趣,好奇的問:“到底是什麽酒,值得你這樣神神秘秘,長籲短嘆的……莫非是波斯的葡萄釀?”
“葡萄釀?”葛天輝不屑的撇撇嘴,“那是女人喝的酒,我從來都不沾的。”
沈離央一聽,當即就板起了臉,“女人喝的就怎麽了?”
葛天輝自知失言,忙說:“沒怎麽,沒怎麽。再說,妹妹你也不是普通女子,你是那個巾……巾什麽英雄來着……”
“巾帼英雄。”沈離央知道他一向口無遮攔,倒也不是真心生氣,自己拿了一壇酒過來,把壇封一揭,頓時酒香四溢。
她深深的嗅了一口,贊嘆道:“果然是好酒,似乎還有一股特殊的藥香,是藥酒麽?”
葛天輝輕輕應了一聲,眼底竟有些落寞的神色。
沈離央看在眼裏,明白這酒恐怕是有什麽不簡單的故事了,于是試探的說:“二哥哪裏弄來的這等好酒,竟藏到現在才拿出來。”
“是別人送的。”葛天輝的表情有點傷感,“你還記得,從前我身邊有個叫做海珠的女将麽?”
沈離央吃了一驚,“你是說海珠姐姐?她不是在幾年前就已經……已經……”
“已經戰死了。”葛天輝的聲音難掩沉痛,“當時就在我的身邊,中了敵人放的毒箭,沒一會兒就不行了。”
沈離央的心裏咯噔一下,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些什麽——在她剛剛認識葛天輝時,他雖然也愛喝酒,可也不像現在這樣杯不離手。其中的變化,似乎就是在海珠的死以後悄然發生的。
這些年葛天輝一直沒有娶妻,是不是也是為了她?
“這兩壇子酒,就是她還在的時候送給我,說是用家鄉的法子釀的。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她是炎城人。”葛天輝語無倫次的說着,“直到前幾天,才知道,原來炎城這裏有個習俗,每到七夕那天,未出嫁的女子會上山采集七種藥草,然後釀成一種七巧酒,這酒是……是用來送給心上人的。”
說到最後,他的雙眼已經通紅,聲音也變得哽咽。
“我當時怎麽就不知道呢?你說我怎麽就那麽蠢……嗚……”
威震天下的四王之首,一軍統帥,說起傷心事,竟像個孩子一樣嗚嗚的哭了起來。
沈離央只覺心中一窒,她當年也知道海珠對葛天輝可能有些情愫,卻不知道兩人之間竟還有這些原由。“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說的便是如此了吧。
她把已經揭開的壇封原樣放了回去,“既然這是海珠姐姐的一片心意,那二哥應該好好珍藏才是。”
“不。”葛天輝吸了吸鼻子,表情卻很堅決,“正因為是這樣,我才要把它喝了。”
正因這裏面寄托着一片心意,所以才要一滴不剩的喝掉,才不會辜負。
他把自己手裏的那壇的封口拍開,低頭喝了一口,“來,我一個人也喝不完,你就當幫幫二哥吧。”
沈離央不再推辭,也低頭喝了一口,只覺心中苦澀異常。若是海珠還在,現在自己喝的,也許就應該是他們二人的喜酒了吧?
昨日美酒,怎消今宵之塊壘。昔時佳釀,難解當下之愁腸。
兩人都喝得很慢很慢。
仿佛辛辣的酒剛滑過喉管,又變成苦澀的淚水流了出來。
葛天輝抱着酒壇,感慨的說:“人生就是這樣,有什麽想說的話,想愛的人,都要趁早,不要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如果當初我能早一點明白她的心意,她最後在我懷裏閉上眼睛的時候,那最後一眼裏,可能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遺憾了吧……”
沈離央默默聽着,感覺思緒豁然開朗,許多猶豫不決的事情,都漸漸清晰了起來。
“二哥,謝謝你的酒!”她猛地站起來往外走去,好像如果再遲一點,就會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