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寒

? 爆炸一直持續了很久才停下。

沈離央坐在一塊大青石上默數着,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她,到了最後也不免咋舌。這些火藥的數目之巨,怕是将整座城池轟平也不為過。而且看樣子,那些還應該是制作最為繁瑣,威力也最大的霹靂彈。

“幸好跑得快,不然現在肯定被炸得屍骨無存了。”沈離央拍拍心口,心有餘悸的說。說完,她又有些不滿起來,“你怎麽好像一點也不擔心我?”

顧流觞正在想事情,被她這麽一說,啞然失笑:“你現在都好好的坐在這了,還要我怎麽擔心你?”

“好吧。”沈離央嘴上這麽說,面上還是有些怏怏不樂。相處多時,顧流觞遇到危險時的思維冷靜、頭腦清晰她最是清楚,可人總是貪心的,總希望自己在戀人的眼裏能夠顯得與衆不同。

顧流觞拿出手帕,仔細的替她擦去額頭上的黑灰,唇角輕揚,“原來你是想我剛才沖過去救你麽?”

“當然不是,你在那裏的話,我大概連自己都無法顧及,更別說組織撤退了。”

“方才我已經将顧慮都說給你聽了,而你仍然選擇繼續行動。”顧流觞擦拭的動作如羽毛拂過般輕柔,“與其無謂的擔心,更不如說我對你有信心,相信就算遇到什麽狀況,你也能夠全身而退。”

沈離央顯然對這句話很是受用。“那我一定要多打幾個勝仗,才不辜負軍師的信任。”

顧流觞望着遠處的廢墟,或許這就是蕭淩雲之所以敢悍然反叛的籌碼吧。而收集這麽多火藥絕不是三兩日能辦到的事,看來他的逆反之心由來已久。表面一派和氣兄友弟恭的義軍內部上層,到底還藏着多少暗流洶湧?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派去廢墟中清點物資損毀人員死傷情況的一隊人手回來複命了。

隊長拱手向沈離央道:“禀将軍,從火場中的殘骸估計,炮彈數目約有數百枚。敵軍死亡人數逾兩千,只不過屍體被燒得難以辨認,所以暫時無法統計其中人員的職位品級。”

“無妨。”沈離央漫不經心的玩着顧流觞的衣角,顧流觞狠狠的拍掉她的手,她才只好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文書把事情經過記錄一下,回去整理成戰報發往各處。其餘人在前面的空地集合,我們準備回去了。”

何時何地,殲敵幾何。

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将,已經不需要再拼命追求這些數字來證明自己。

片刻以後,整好隊伍準備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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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離央正要翻身上馬,卻忽然眉頭一蹙。她大步走到隊列的最後,對着幾個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士兵斥道:“你們幾個,幹什麽呢?我說過行軍最重要的就是紀律,要是打仗的時候像這樣,敵人都打過來了你們還不知道!”

那幾人猛的吓了一跳,連忙四散開。其中一人手裏拿着一個包袱,立即心虛的藏到了身後。

沈離央一看就明白了,這群人是在分着剛才火場裏翻到的東西,也就是發死人的財。這種事情歷來都不少見,甚至有人專門以這個作為營生,所以她平時也是不怎麽管的。可是這次既然撞上了,似乎不管也說不過去。

沈離央冷着臉,伸手道:“拿來。”

那人知道瞞不住,只好将包袱交了出去,垂着頭等待着她的發落。

沈離央打開包袱,草草的掃了一眼,裏面都是些燒得發黑的配飾之類的東西,還有幾個碎裂的青銅器具。

這些東西在她的眼裏不值一提,可是對于眼前的普通士兵來說,卻足夠他們高高興興的喝幾碗好酒,吃上一頓好肉了。

沈離央心裏忽然某些不忍,擡手将包袱抛了回去。“這次就先算了,再被我看見,絕不輕饒。”

“多謝将軍!”衆人聞言喜出望外,原以為肯定免不了一頓軍法處置,誰知竟連東西也沒有被收繳。一激動加上反應不過來,包袱就沒接穩,落到了地上。

沈離央揚了揚唇,擡腳正要走,只見幾個什麽東西從包袱口滑落,一直滾到了她的腳邊才停下。她随意的低頭一看,臉上的表情卻瞬間凝固了。

沈離央蹲身下去,顫抖着把那兩個東西撿了起來,用自己的衣擺擦去上面觸目驚心的血漬和煙塵。随着本來形狀的漸漸重現,她的神情也漸漸呈現出一種死一樣的灰敗。

“這……這是哪裏來的?哪裏來的?”

沈離央的聲音嘶啞得可怕,就像是從嗓子底直接吼出來的一樣,把所有人都震得定立在當場。

拿包袱的那個士兵也是一頭霧水,看了半天才看出她手裏緊緊攥着的是兩個白玉項墜。擦拭幹淨後那玉的成色顯得很好,雖然有些地方斷裂了,但還是能看出原本雕刻得精美的樣式。

顧流觞聞聲也撥開人群向這邊走來,遠遠的看到沈離央手裏的東西,心中就暗道不好……那不正是錦繡平日裏戴着的那個白玉貔貅項墜嗎?旁邊的另一個造型和這個相近,卻不知又是哪裏來的。

顧流觞走到近前,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那個士兵回道:“那個……好像是在兩具焦屍旁邊撿的。”

……

“我看這個倒是不錯,意頭好,看着也讨喜。

“這個雖好,卻不适合她,我看……和你倒是挺配的。”

“我?這怎麽行,這麽貴重的東西……”

“我們之間還用的着說這個?我拿你當姐姐,沒想到你卻拿我當外人。”

“我記得蕭大哥似乎也有一個這樣的,不過一般都很少戴出來。”

“錦繡,你上次說的那個意中人,該不會是……蕭大哥吧?”

“蕭大哥是個好人,你和他一起我也放心了。”

回想起這一幕幕,沈離央臉色慘白,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兩眼發黑昏死過去。

營地大帳。

沈離央昏迷着躺在床上,面白如紙,哪還有半點平日裏意氣風發的樣子,只那手裏還緊緊攥着那兩個墜子,絲毫未曾松動。

顧流觞靜靜坐在床邊,替她掖着被角,輕輕的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沈離央慢慢睜開眼睛。她的手緊了緊,猛地坐起來,張了張口,聲音比哭還難聽:“軍師……我……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們?”

顧流觞知道她想問什麽,反正遲早都會知道,也不想騙她,便點了點頭。

沈離央把牙咬得咯吱響,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哀鳴。“是我……我親手殺的……”她猛的跳下床,把頭往桌角一下下的撞,整張臉都爬滿了眼淚。

顧流觞知道她醒來肯定要發瘋,早讓人把屋裏的刀劍剪子什麽的都收了起來。眼下看着她這副模樣,心裏也是有了氣。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現在把自己折騰死,又能怎麽樣?”

沈離央停下來,額頭上破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混合着眼淚流下來,臉上一片狼藉。

“我做了什麽啊……為什麽會這樣……”

顧流觞走過去,拎着她的領子,終于是把忍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你以為,你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走那條路過去,別人就過不來嗎?你以為,他們在那裏造了那麽多的炮彈,還勞動主帥親自督造,是想往哪裏炸?”

戰場無父子,既然選擇做對壘的雙方,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太多的心慈手軟。

沈離央聽了,只覺渾身發冷。原來蕭淩雲按兵不動不是顧念舊情,而是想直接要了她的命麽?她頹然的抱頭坐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着。

顧流觞用帕子沾了水,把她擋着臉的手拿開。擦完了臉,又拿來藥箱,在額頭上的傷口敷上藥,最後包紮好。

沈離央整個過程一直一動不動的任她擺布着,最後怔怔的看着她,“有一天,你會不會,會不會也……”

會不會也選擇站到我的對面,會不會也想要殺我?

顧流觞輕嘆一聲,伸手順了順她散亂的頭發,語氣輕柔:“你累了,去睡一覺吧,醒來就什麽都過去了。”

沈離央聽話的躺到床上,閉上眼睛。

只是有些事,已經成為永遠的創傷,真的能說過去,就過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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