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斷尾
? 沈離央坐在那裏,光線透過窗紗,在她的臉上籠罩了一層陰影。
她平素總愛穿淺淡的顏色,今日卻穿了件純黑色的袍子,氣質顯得更加成熟內斂,卻莫名的讓人感覺陌生。
顧流觞強作鎮定的關了門,還未背過身去,就聽沈離央在背後涼涼開口。
“你難道就沒有什麽話要說的麽?”
顧流觞在心裏苦笑。她知道此時沈離央出現在這裏,一定不是什麽好事。可是,她是想讓她說什麽,她又能說什麽呢?
“你不說的話,那就我來說了。”沈離央仰頭看着她,目光灼灼。“肅城的城防部署洩露,以致那樣一座重鎮不過數日就被攻破,這其中,和你是否有關聯?”
顧流觞聽了,只覺得這句話像是一把刀子一樣刺進心裏,把她的心絞成了碎片。
“你在懷疑我,是嗎?”
沈離央臉上的表情沒有半分松動,嚴肅得……好像正在審問犯人一樣。
顧流觞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澀又凄傷。“你既然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來問我?”
如果沈離央再冷靜一點,就能明白自己此時的做法有多傷人。可是連日來諸多事情的紛擾讓她疲倦得無法思考,神經也高度緊張起來。
“我問你,有什麽不合理的麽?現在如果是別人,我直接拿了定罪下獄,又哪用的着問!”沈離央憤憤的站了起來,“肅城的城防布兵輪值換崗應急調配,當初不都是你與我一一籌劃的嗎?”
“是啊……”顧流觞冷笑。當初她為她殚精竭慮通宵達旦的時候,又幾曾想過有今日?
“那你就取枷鎖來,拿了我下獄吧。”顧流觞伸出雙手,卷起袖子露出手腕。那腕子白皙如玉,卻也瘦得吓人,仿佛只要輕輕一折就會斷掉。
沈離央看着這雙手,滿腔怨憤忽然都冷了下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相信顧流觞會出賣她,只是驚怒交加之下,心中急切,才會迫切的想要一個答案。
Advertisement
她自以為将顧流觞養得很好,沒想到她如今卻比先前更瘦了。細想起來,每每看到她,眉眼裏總是藏着那麽多的哀愁。自己所謂的優待又是什麽呢?不過是給她無數的憂慮和不安罷了。
“和我在一起,讓你那麽的不快樂嗎?”
沈離央怔怔的問,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洩氣的皮球一樣萎頓不振。
顧流觞不知道她的情緒怎麽突然間急轉直下,可從她臉上的神情再加上那句話,也足以猜出幾分。
她太了解沈離央了,這個人在戰場上能夠以一當十勇往直前,可一碰到感情的事,卻總是想要逃避。像當初,如果不是吳朔的存在刺激到了她,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和自己表明心跡吧。
顧流觞收回了手,有些自嘲的問:“我就像一截斷尾,對麽?”
沈離央還是那麽怔愣的看着她,沉默不語。
“我讓你感到痛了,所以就像壁虎準備舍棄自己的尾巴,你也準備舍棄我了。”顧流觞緩緩說完,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簌簌滾落。
沈離央聽了,只覺心裏也是一陣鈍痛。她臉色發白,喃喃道:“你何必這樣說。”
“還是像上次說的那樣吧,讓我走。”
沈離央神情一震,一字一頓的說:“你,休想!”
她之于她,哪裏是什麽可有可無的斷尾?更何況尾巴斷了,很快會長出新的來。可是若是失去了她,天下間哪裏還會有第二個顧流觞?
沈離央恨恨的看了顧流觞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沈離央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摔門而出的剎那,顧流觞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樣倒在了地上,看起來毫無生機。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心也已經是冷的,只有從眼角不斷滲出的淚水還滾燙着。
顧流觞病了。
她病了足足九日,也足足有九日的時間沒有見到沈離央。
沈離央回了營裏,全神貫注的研究起了東面的作戰地形。整個留城一片風聲鶴唳,有些士兵甚至都已經收拾好東西帶好了幹糧,只等一聲令下就要趕赴炎城而去。
葛天輝的死給人們帶來的傷痛雖然沒有沈離央心裏的那麽深刻,可也給原本士氣高漲的義軍将士們罩上了一層陰霾,原本稍有希望的和談又成了一個禁忌的話題。
這天天氣晴好,日頭也是難得的好。
正午的時候,顧流觞被幾個丫鬟硬是拉到院子裏曬太陽。她們書讀得淺,不知道大夫說的“積郁成疾”是什麽意思,覺得大概是總窩在屋子裏不好。
顧流觞心知如此,也不點破,也為這一番好意感動,便配合着曬了一會兒。說來也奇怪,曬了會太陽後,她的精神的确是好了許多,渾身暖洋洋的,也不像前幾日那麽怕冷了。
衆人見了俱是一喜,說這是病去如抽絲了。顧流觞聽了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她心裏明白,身體上的病能用藥治好,可是心病,恐怕是無藥可醫了。
用過晚膳後,顧流觞洗了個熱水澡去乏,就早早的熄燈躺下了。如今心事煩亂如麻,也沒有心思像從前一樣侍花弄草,或者翻幾本閑書。
也不像前幾天,還有幾分希望以為那人不會那樣絕情,全然将自己置之不理。而今失望堆積多了也就成了絕望,只有漫長的白天連着黑夜,茍延殘喘,永無止境。
顧流觞正躺在床上,睜眼想着事情,卻忽然聽見窗邊傳來一陣響動。
有了上回的例子,這次她心裏倒不會很慌了。畢竟這座将軍府的守衛森嚴,時時有人巡邏,幾乎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能這樣明目張膽的翻窗的,還能有誰?
只是這人未免也太可氣,好好的正門不走,翻窗倒是翻上瘾了麽?
正胡思亂想間,窗戶已經被虛掩上。一個人影輕盈的翻落在地,似乎是往這邊走了幾步,卻又不過來,只站在那兒,遠遠的瞧着她。
就算隔着那麽遠,可那身形輪廓已經深深的印在心裏,再熟悉不過,再親切不過。
顧流觞等了一會兒,沈離央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她心裏有氣,本是不打算搭理的,可是一陣微風吹來,這才發現空氣中有着濃烈的酒氣,只不過一直被屋裏的熏香掩蓋了。
難道是喝了酒,專程跑過來發酒瘋麽?
顧流觞到底是心軟,怕她在那風口站久了着涼。起身點了盞燈,淡淡的朝那邊說了一句:“你還不過來?”
沈離央聞言,才慢慢的踱了過來。
離得近了,果真是渾身的酒氣,只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還似有幾分清明。
顧流觞這才看清她的鬓發散亂,臉色也被凍得發青,想來是在外頭站着吹了許久的風,這才翻的窗。
見着她,心裏分明是歡喜的。怕她受寒,遞了自己暖手的爐子過去,嘴上卻別扭着:“不是疑心我要害你麽,怎麽還敢喝得醉醺醺的跑過來,不怕我真的做點什麽?”
沈離央聽了,卻低了頭,那烏黑的眼睛偷偷瞧了她一眼,有些意味不明的深邃。
顧流觞才想起自己被下就只穿了件單衣,連忙将被子拉上了些許。
沉默了一陣,顧流觞有些不自在的問:“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沈離央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過了半晌,才緩緩道:“骧城那邊的旨令送來了,說那件事,是二哥的人先動的手,于理有虧,讓我按兵不動,從長計議。”
顧流觞也是默然。雖然從原則上來說,崔廣勝的這道命令沒什麽錯,可是從道義上,未免太無情。葛天輝就算有不是在先,可怎麽說也是天王的結義兄弟,如今他遭人暗算,難道就這麽不了了之嗎?
“之前連替三哥安個墳都不行,如今二哥不在了,也不肯讓我去報仇。”沈離央搖搖頭,傷心的說:“那是我們一路同生共死的手足啊,他怎麽能夠這麽平靜呢?他變了,不像是從前我認識的大哥了。
顧流觞聽了,心裏一時不是滋味。
你可以懷疑我,可絕不會懷疑你大哥。現下因為他覺得傷心了,又跑到我這裏來找安慰。我在你眼裏,又算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