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懷疑

? 血,無邊無際的血色染紅了天空。

低頭,入眼是碎裂的戰車,殘斷的旗幟,被河流般的鮮血浸透的土壤。一片旋轉的花瓣落在地面,被經過的鐵蹄踏碎。

無數只蒼白得只剩骨頭的手從地底伸出,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很快就要被像藤蔓一樣纏繞住。

雪亮的光閃過,一把長刀揮來,斬斷了那些嶙峋的鬼手。擡眼,是熟悉的那張容顏,威風凜凜,神采飛揚。

“怎麽這麽不小心?快随二哥來。”

顫抖着伸出手,頭頂的太陽頃刻膨脹,刺眼的金光瞬間将那個高大的身影吞噬。

“不!”

沈離央掙紮着喊出,睜眼,眼前卻是一室沉寂。

她正躺在自己的雕花楠木大床上,蓋着繡藍白祥雲圖案的錦被,屋內還焚着安神香,又哪裏有什麽戰場。

沈離央怔怔的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她想起很久以前,剛起義的時候,有個副将因為替她擋刀而陣亡了。那時她見的風浪還少,在戰場上抱着那個副将的屍體就痛哭了起來,還差點因此被敵軍偷襲。危險之際,是葛天輝拍馬趕來,揮舞着長刀将敵人一個個打得落荒而逃。

他性子直,不會安慰人,就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無奈的說:“當了将軍的人,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哭鼻子?”

她一聽哭得更兇,葛天輝便更加手足無措,讪讪的伸出手,道:“來,二哥帶你回家。”

後來,她真的成了名副其實的将軍——把守關口,手握重鎮,坐擁千軍萬馬,也真的沒有再在戰場上流過一滴眼淚。

只是,今日恐怕是要破例了。

沈離央默默的将頭埋進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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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最深的悲痛不是哭天搶地,而是如死一般的寂靜,連哭都沒有了聲音。

幾個侍女守在門外,聽見裏面的動靜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過了一會兒,門吱啞一聲從裏面開了。沈離央推門走出,卻是衣着整潔,神色如常,又是平日那個意氣飛揚的沈将軍了。

“将軍,您終于醒了,快先喝藥吧。”

“我沒事,不用喝這些。”沈離央不耐煩的擺擺手,“把剛才那個信使給我叫到書房來。”

她說完,整了整衣領,擡腳就要走,眼角餘光卻瞥見那個端藥的侍女還愣在那裏,似乎欲言又止。

沈離央便留心多看了那藥碗一眼,只見藥湯色澤清亮,不多不少正好七分,藥渣濾得幹幹淨淨,連半點枝葉也無。

這般講究,不必問也知道經的是何人的手。

沈離央腳步一滞,回頭淡淡道:“把這藥也端到書房去。”

等去到書房,方才送軍報來的信使早已等候在那裏。

這人沈離央也不陌生,正是葛天輝身邊的一個姓李的參将。

李參将一見到沈離央進來,頓時沖上去拉住她的袖子,痛聲道:“沈将軍,你一定要替我們将軍報仇啊!”

沈離央看見他滿面風塵仆仆,衣服上還有幾處血污,心知東面此時的形勢可能比想象的還要糟。

“你放心,這仇,我一定十倍奉還。”沈離央的眼裏閃現一絲狠厲,“你坐下,慢慢說,把事情的起因經過都一字不漏的說給我聽。”

李參将聽了這話,心才稍安下來,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沈離央聽完,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你确定,是我們的人先動的手?”

葛天輝雖性情暴烈,行事沖動,但最為信服崔廣勝,雖然本身不支持和談,可也不應該會在這當口做出悍然撕毀停戰協定的事。

李參将想了想,也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如果是義軍先動的手,于理就落在下風了。他有些無奈的說:“我們将軍本來也不想打他們的,可是無意中一見着面,就……就像中邪了似的,說那個人跟他有仇,無論如何都要殺掉那個人,就是……就是天王怪罪下來他也不管。”

沈離央的神色越發難看,她倒沒聽說葛天輝竟和誰有這樣的深仇大恨。葛天輝性情磊落,就算是說起上回給了他難堪的那個敵将黎恒,也只是罵幾句後就付諸一笑,哪會這樣亂了心神。

除非……

她閉着眼睛深想着,敵軍大将的名字是叫孟方,孟方……

“這個孟方,手下是不是有個弓兵營?好像叫什麽……鐵……”

“鐵弓營。”李參将的情緒激動起來,“就是這個鐵弓營的人設下埋伏,才會暗算了我們将軍!不然我們将軍武功蓋世,怎麽可能折在那種小地方!”

沈離央已經明白了。當年射殺海珠的,豈不正是這個專放冷箭的鐵弓營?只是沒想到竟連葛天輝也遭了他們的毒手。

沈離央一拳狠狠的砸在桌子上,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不把這個鐵弓營通通殺光,我沈離央誓不為人!”

她通紅着眼,只不過已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刻骨的仇恨。

“我撥些兵馬給你,你帶回去,先解了炎城之圍,其餘的事等禀明了天王再作打算。”

雖然沈離央恨不得現在就親自帶兵打過去,可是職責在身,缺了一道天王谕令,她還是不能輕舉妄動。

“屬下明白。”

沈離央用手揉了揉額角,擡頭看到李參将還杵在那裏,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便問:“怎麽,還有事?”

李參将搓了搓手,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屬下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你只管說就是。”

“這次肅城失守的速度太快了……敵軍似乎對我們的城防部署有所了解。要不然,不會敗得這樣慘烈的。”

他沒有把話完全說出來,可是沈離央也聽懂了。

當時肅城的城防部署她也有參與,那樣的布兵,即便是孤軍作戰撐個十天半月也是綽綽有餘,又怎可能那麽一擊即潰?

所以只可能是義軍之中存在有對方的內應了。

沈離央沉吟片刻,忽然臉色一變,神色複雜的看着放在一側的那碗藥湯。

院子裏,顧流觞正在給馬兒洗澡。

這匹飛星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現下長得越發神駿了。四肢修長而有力,通身雪白的毛發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顧流觞愛憐的摸着飛星的頭,腦海中回放起從前的片段。

那時候的沈離央,眼神明亮,深情款款。她只不過說了一句“好漂亮的馬”,她便毫不猶豫的将這價值連城的名馬贈予了她,還說就算是讓她去摘星星也甘願。

旁邊的丫鬟沒有意識到她在走神,還不解的問:“小姐,幾天前不是才給這家夥洗過澡嗎?”

顧流觞低低的嘆了口氣,說:“不一樣了。”

“馬還是這匹馬,有什麽不一樣的呢?”

是啊,馬還是這匹馬,人還是這個人,所以到底是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呢?

顧流觞的眼角眉梢盡是哀傷之色,直看得連那丫鬟都心生不忍。

“外頭風大,您身子骨弱,還是先回屋裏吧,這裏讓我們來就行了。”

“不,沒有時間了。”顧流觞輕輕搖頭,蒼白脆弱的臉龐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憔悴。“去把我平時作畫用的那個匣子拿來。”

匣子拿來後,顧流觞從裏面取出顏料放在一邊。

十一月的風最是凜冽,不一會兒,飛星身上殘餘的水分就很快幹透。

顧流觞拿起筆,沾了些顏料,開始在飛星的身上塗畫起來。這些顏料的着色性極好,就算以後再沾水,也不容易被完全洗掉。

……如果離開這裏的話,這匹馬無疑會變成許多人觊觎的對象。而把它最引人注目的一身毛發遮掩起來,恰恰是保護它的最佳方式。

眼見那通體雪白的鬃毛已經變得黃褐相間,再看不出本來面目,顧流觞終于停了手,輕輕說:“牽下去吧,這些天不要讓它碰水了。”

“是。”丫鬟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問,牽着馬出去了。

顧流觞在院中站了一會兒,只覺腦中渾渾噩噩的。

馬可以用這種方法保住,可是人呢,她心愛的人又要怎麽留住?

她強打起精神,拖着虛浮的腳步走回房。打開門,卻看見沈離央坐在椅子上,也正擡起頭看着她。

顧流觞險些以為這是從前,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時候。那時她也是這樣坐在那裏,滿面春風的說:軍師你去哪兒了?我讓廚房做了甜湯,快過來嘗嘗。

可如今,溫柔不複,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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