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考核
來了暗坊兩年,面具也帶了兩年。秦衣和暗坊裏的人沒有任何交集,黑衣人也禁止互相交談,他們每人有單獨的房間,秦衣還不知道鄰居究竟是男孩女孩,長相如何。
暗坊的生活枯燥有規律,秦衣按部就班的參加訓練。黑衣人對她的評價很高,只有一次,她因為心緒波動太大,黑衣人當着衆人的面狠狠地罵了她。
那天送到她面對的屍體,是一具沒有剝掉衣服的屍體。北郡國紅衣衛的屍體。敖睿成在提醒她,她有比失去性命更令人難過的經歷。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身衣服,兩三年前的慕府,就是一群身穿紅色兵服的人,來到她的家,将她娘親逼上絕路,也是這群張相的走狗,一路從北郡将他們驅趕到南翼。若不是那毒箭,自己也不會和姐姐分開,她們兩姐妹仍然在一起。她怎能不恨!她狠狠将手中的刀刃插入屍體中,渾然忘記了先前所學的刺殺技巧。
“有恨才能保住你的性命。恨是力量,也是毒藥。可是我們暗坊培養的不是莽夫!”黑衣人一把勒住秦衣的手,将她握住的匕首震落。
第三年是學會易容。暗坊是訓練刺客和細作的地方,易容是必不可少的隐藏方法。将老人易容成年輕人已經實屬不易,秦衣還要學會怎麽将女人變成男人,怎樣模仿各種神态。這一年的訓練沒有前兩年那麽惡心,秦衣見慣了屍體,這血紅的液體在她看來已經跟胭脂一樣平常。
秦衣來到四樓的時候,看到的全是書。
整個四樓擺滿了書架,各國歷史、風土人情、世家豪門、姓氏來歷、江河山川,所有能想到的,除了各國的機密信息,基本上都有。秦衣在書架上還看到了北郡連家的信息,泛黃的書,最後一頁嶄新整潔,顯然是剛換上去的。
“天風元年,襄皇繼位,抄斬原禮部尚書連謙府邸,連謙死,其女出逃。一女途中病逝,一女逃返封城陸家,其舅收養之……”秦衣的雙手微微發抖。
“一女途中病逝……”自己的痕跡已經被二皇子抹去,怪不得連恬月沒有書信傳來,這世界上知道她真實身份的,就只有沈騰和敖睿成了。秦衣已經失去了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世上的權利,從此以後,她只是個影子,敖睿成權利的影子。她對親人的想念越發濃重,原以為暗坊的訓練和生死的壓力會讓她減輕對過去的回憶,沒想到濃烈的思念情感越熬越重。
“姐姐!”秦衣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她夢見臺階上綻放的紅色血花,姐姐沖入那血花裏再也沒有出來。淚水打濕了被褥,也打濕了脖間的長命鎖,冷冰冰的金屬貼在身上有些涼。她已經很久不知道流淚的滋味了,再見姐姐一面的強烈願望使得她加倍努力,每日勤奮練習。
第五年則是各式各樣的毒藥,暗坊沒有教會他們解藥的配制。暗坊的規矩,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中,殺手,沒有退路。
“從明日開始,你們不必再來屍樓,自行在屋中準備。下月初,暗坊将會對你們進行考核。要麽完成訓練,要麽死!”黑衣人出現在了屍樓第四層,秦衣等人都認真的翻看着書籍,誰也說不準書上的內容會不會救他們一命。
秦衣早就習慣了屍樓裏的黑暗,也習慣了臉上的面具。她除了洗漱,臉上的面具連睡覺也未曾摘過,明日就是屍樓考核的時間了。黑衣人上月說了那番話以後再也沒再來過,也沒有提過考核的內容。他們忐忑不安,又不敢互相讨論,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北郡國同樣迎來了又一年冬天,距離連謙被處死已經過了快五年了。
“啓禀張相,我們在南翼國的人終于查到了連恬衣的下落。”楊鈞近年來一邊要應付滕駿琛逐漸豐滿起來的羽翼,時刻提防着他削弱自己的力量,又要面對朝野中質疑他的各種聲音,已是疲倦不堪。
他将手中握着的筆放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一旁的侍女立馬上前幫他按摩起來。
“這幾年走訪調查了連恬衣的去向,雖說何家人對外宣稱連恬衣病逝,但那日我們派人去她埋葬之處檢查了一番,那墳是空的,裏面只有些小孩的衣服。據戚興郡最後見過連恬衣的人說,她是被一個男子帶走了。我們按照她所說的樣貌和行蹤仔細推敲,判定帶走連恬衣的南翼國二皇子,敖睿成。自此以後再也沒人見過連恬衣的蹤跡,懷疑是去了暗坊。”
楊鈞沉默不語,暗坊的事情他自然也聽說過,這個二皇子對暗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我在南翼國那邊的事情,暫且沒人發現吧?”
彙報的那人點點頭,“東西藏得很好,他又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不會出差池。”張相揮揮手,見那人離開後,合上雙眼享受着難得的清靜,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那白花花的東西,明年的軍備夠用了。
文試的內容主要是針對三樓至五樓的考核,易容、情報、毒藥的掌握,這部分只要熟練就不會有差錯,剩下的八個人都答得很快,相對文試而言,武試就要困難多了。
“武試考核的地點不在屍樓。”
南翼國,平梁城李員外。
“這武試兩兩一組,你們只有十天的時間,不管用什麽辦法,混入李員外家中找到他暗中私鑄的銀兩,誰先交還回暗坊就算合格。記住,誰都不能相信。”黑衣人站在暗坊門前,八個少年排成一排,認真地聽着考試安排。
秦衣和另一個戴着老年面具的學員一組,秦衣沒有見過他,猜測他也許是從其它地方的暗坊調過來參加考核的。那戴着老人面具的人朝她微微一笑,長滿皺紋的臉縮成一團,秦衣向他點點頭。黑衣人的話她已經記在了心上,對手主動示好,她不由得起了心思。
就在這時,黑衣人的話再次響起,“暗坊裏的人,誰的話都不能相信!”
秦衣換下了帶了五年的面具,換上了新的。此時的秦衣身形比之五年前拔高了許多,柔順的長發如瀑布一樣披落雙肩,盈盈一握的腰肢會讓人誤以為是個纖弱少女。面具可以遮擋臉上的一切,唯獨那雙明亮的眼睛怎麽也變幻不了,眼波流轉,暗香浮動。
李員外的情況他早就從屍樓四層知曉,貪財好色,暗中和錢監的人勾結,私鑄銀兩謀利,朝廷早就發現,他隐藏得很好,一直沒有找到證據。她不知道另一個武試的人會采用何種方法進入李員外的家裏,不過她知道了李員外的缺點,選的面具是個正值二八年華的妙齡少女,面容嬌麗,她打算從酒樓入手。
酒樓自古就是套取情報和接近對方的首選之地,龍蛇混雜,來往之人衆多。秦衣打聽到李員外最愛去的酒樓叫潇湘樓,是平梁城數一數二的富貴之地,一飯千金,按李員外的俸祿,是絕不可能去這種地方用飯的。
她已經在這潇湘樓呆了五天了,每日她都帶了樂器來此賣藝,僞裝成賣身葬父的貧家女子在酒樓的正廳演奏樂曲。暗坊中的女子在第三層學習易容時都會有人教授相關技能,不過在短時間內,她們能夠學會的曲子并不多。樂聲如泣如訴,秦衣的嗓音婉轉凄涼,加上她刻意營造的凄慘身世,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李員外,你終于來了啊!我說咋好久不見你了!”銅鑼般的嗓音響起,大廳裏的談話的聲音猛然一滞,有人起了身迎接從門口進來的那人。
進來的人正是李員外,他大腹便便,滿臉褶皺,“上次老馮你還沒贏夠嗎?哈哈哈。”
李員外說完尋着那老馮坐下,“聽人說這姑娘在這好幾日了?曲兒唱得不錯,老馮你倒是坐得住。”
老馮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氣,這麽個嬌滴滴惹人疼的美人兒,我哪兒禁得住等啊。只是,最近手頭緊,想出手也出不了啊。”老馮話說到一半,放下手中的茶壺蓋兒,比了個手勢,湊到李員外耳邊放低了聲調,“還是個雛兒,不過要價高着呢。”
“哦?奇貨可居,倒是值這個價。”李員外舔了舔嘴唇,搓了搓手,汗津津的手上冒着汗,一粘到茶杯上就留下個印記兒。“來人,把這個送給姑娘。”李員外大手一揮,站在桌邊伺候着的小二屁颠兒屁颠兒跑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拿起手上的金葉子,往臺上跑去。
李員外滿意地看着臺上的人朝他嬌羞地一笑,他知道這事兒成了。這美人馬上就能被他帶回家裏去。
李宅是個三進院的宅子,秦衣進去的時候下人正在二門外打掃。別看李宅只有三進,裏面的一磚一草卻比當初慕府的看着要金貴。院子裏栽種的荊杉、紫銀木都是種在皇宮裏的珍貴樹種,長勢異常茂盛,院子裏秦衣沒見過的奇花異草了也是郁郁蔥蔥,已到冬季,生機卻極為茂盛。
秦衣好奇地打量着李宅的布局,猜測私銀藏匿的位置。正在這時,她感覺到有人也在偷偷打量自己。她順着那股目光望去,那人正站在外院與屏門的交界處,手裏拿着一把掃帚。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憨乎乎的臉頰見到秦衣的目光騰地一下變紅了,他沖秦衣傻傻一笑,揮了揮手中的掃帚,繼續幹起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