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丘歌雲

胥易安醒來的時候,身處一個幽暗的山洞。自己正以仰卧的姿勢躺着,頭頂和兩側是嶙峋的石壁,胥易安嘗試着要動一下,卻發現不太容易。雙手和雙腳似乎都被固定住了,稍一用力,便是鑽心地疼。

最多只能稍稍轉下頭,可以看到,兩步遠的地方,有一個火堆,只是已經沒有火苗,只能看見紅色的火星,還有袅袅升起的輕煙。不過倒也沒有寒冷的感覺,身下似乎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草墊,很暖和。

頭還是有些暈沉,但通過一個醫師敏銳的判斷力,胥易安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已經解了。頭暈的感覺,只是因為曼陀羅花毒的殘留反應。還有一個原因應該是失血過多。他已經用餘光看到,自己被包裹得像一個粽子一般,多個地方綁着繃帶,上面滲出暗血色的血跡。天知道自己曾經流了多少的血。

也難怪,自己從那麽高的山崖跌下去,肯定不會安然無恙。那個高景行,已經早就斃命在自己的飛刀之下了吧。

也知道這裏是哪裏,至少能确認,自己沒有死去,而是有人救了自己。而且救自己的人,醫術也相當高明。無論是給自己正骨上夾板的技巧,還是配制曼陀羅花毒解藥,都不是普通的醫師能做到的。

胥易安很期待見到這位同行,同時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眼下,卻有另一件着急的事情。剛醒來的時候,他就感覺一股尿意襲上大腦。為了不輕舉妄動,便一直忍着。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尿褲子。只是這樣忍下去,有什麽意義?自己不可能忍到手腳都長好,自己能上廁所的那一天。那位救自己的醫師可能會幫自己,但是他可以很快就出現,也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到來。

自己卻連再多一秒都忍不了。一陣微不可察的流水聲響過,胥易安感覺兩腿之間一股暖暖的,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空氣中也彌散開一股淡淡的騷味。

沒有什麽好難為情的,胥易安安慰着自己。這是不可避免的嘛,手腳都動不了。現在只希望自己的恩人晚一點回來吧,讓這味道慢慢散去——還是不要了,這種不通風的山洞,時間越久味道越醇厚。

洞口方向傳來腳步聲。來人挎着一個竹籃,來到火堆前,熟練地添上兩把柴,輕輕用嘴一吹,火苗蹿上來,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将整個山洞照得明亮起來。

很快借着火堆地亮光,胥易安看到對方穿着藍色格子的衣褲,頭上則是北郡國常見的方巾。這是一名女子,而且似乎年齡還不大。

胥易安的眼睛似張非張,仿佛還在沉睡。本來準備坦然面對,在發現對方是一名年輕女子後,他在最後時刻退縮了。繼續裝暈不是最好的辦法,卻也是不是辦法的辦法。真希望她沒有發現自己尿子的事實,雖然裆部濕漉漉的已經涼了,很不舒服。

女子似乎輕笑了一下,來到胥易安的面前。借着搖曳的火光,胥易安微張的雙眼發現,這是一個明媚的女子,個子不高,五官還算精致,眼睛有些小,皮膚卻很細膩。

女子輕輕分開胥易安的雙腿,像是為嬰兒換尿布般,将已經充滿騷味的布片抽了出來,胥易安立刻感覺下體一陣涼意,原來下面并沒有穿衣服,只是蓋着毯子一樣的東西,還有常備的尿布,真的像對待一名嬰兒一樣。

很快又傳來溫暖的感覺。那是她又麻利墊了一塊新的布片,讓裸露在外面的屁股很舒服。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

雖然看不到,但胥易安知道自己的臉一定變得很紅。這裏的火光能為自己臉的顏色提供掩護,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發現。不過,自己的下面肯定已經被看光了。

女子站起身來,拿着已經被“污染”的布片,或者說叫尿布,向外走去,邊走邊留下一句話:

“用不着害羞。你也是醫師,肯定知道,病人的身體,是不分男女的。”

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醒了。胥易安心頭苦笑一聲,人家都不在乎,自己還是放開一點比較好。

外面傳來“刷刷”的聲音。想起一個女孩正用她那白白的手,洗着自己的尿布,胥易安心頭又一陣發窘。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水,好像離洞口并不遠。

女子回來,兩手空空,相信是将布片晾在外面了。女子沒有提剛才的事情,而是取下覆蓋在竹籃上的布,拿出一個白瓷碗,還是一只湯勺。一股飯香很快覆蓋了剛才不好的味道。

舀起一口,用嘴吹了吹,女子将湯匙遞到胥易安的嘴邊,胥易安很聽話地張開嘴,任憑女子将湯匙慢慢放進嘴裏。

這是稻米粥,裏面似乎還夾雜着炖得軟爛的某種肉類,還有一些剁得很碎的蔬菜,混和在一起,傳來一種撲鼻的香味。粥有點熱但是不燙,仿佛一股熱流通過喉嚨來到胃裏,讓人暖暖的,很舒服。

女子很耐心,一碗粥足了喂了半個時辰,胥易安吃到了八成飽。籃子裏還有其他食物,但不是給胥易安的,她自己吃了起來。女子也是名醫師,知道這個時候病人應該吃什麽,還有吃多少,那碗粥的營養已經足夠。

被精心伺候了半天,胥易安決定開口說話了。“是你救了我?”

女子正收拾着碗勺,點了點頭,算是承認。胥易安知道,能解曼陀羅花毒,還能在短時間內配制出解藥的,絕對不是泛泛之輩。最起碼自己身邊的人,有這種能力的兩只手就能數過來。不過這種師承之類的秘密,一般人不願意輕易透露的,自己也不好多問。

但起碼知道名字沒有問題吧,她是自己的恩人。

“還不知道姑娘芳名。”

女子“哧——”地一聲笑了起來,可能感覺有些失态,又捂住了嘴,在胥易安看來,這個動作顯得格外迷人。

“你還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有你的恬月不就夠了?”女子的聲音有些嗆人。

胥易安錯愕,這個女子到底是誰,她怎麽會知道恬月?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女子解釋道:“你天天大喊她的名字,我想聽不到都難。你肯定很愛她吧。自己都這樣了,還忘不了小情人。”女子的話語中似乎在恥笑,還帶着淡淡的醋意。

胥易安又有些發窘。不過醒來以後囧事兒多了,也無所謂了。

女子仿佛自言自語道:“我叫丘歌雲,楚丘的丘,歌聲的歌,雲霞的雲,也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住。”

“當然記得住。”胥易安也笑起來,這是一個爽朗的女子呢。“我叫胥易安”。他不忘也報上自己的名字。

女子好像對這個名字并沒有太大的反應。或許是她根本沒聽說過,或許是她早就知道了吧。

“我躺在這裏多少天了?”

“你是急着要出去,會你的小情人吧?你放心,你已經躺了很多天,而且還會躺很多天,一時半會兒恐怕只有我陪着你了。”女子說着,再次吃吃地笑起來,看得胥易安有些呆。

“謝謝你。”胥易安認真地說道。

“切,誰希罕。”女子轉過頭,似乎不喜歡這種嚴肅一些的談話。“都說大恩不言謝。我找到你的時候,渾身的骨頭都斷了,你知道你有多重,我費了多大勁才把你弄到這個山洞裏,還弄了我一身血,洗都洗不掉。你這麽一句謝謝就把我打發了?”

胥易安知道她有些避重就輕。将自己弄到山洞時似乎并不容易,但是與配置曼陀羅花解藥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也不知道她是不願意居功,還是不想讓自己提起這件事。嘴裏還是說道:“我欠你一條命。”

“要你的命有什麽用。以後再見面的時候,只要想着欠我一個人情就行了。”丘歌雲淡淡地說道,臉上卻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憂郁之情。

接下來的日子裏,單調而又充足。胥易安自然只是單純地躺着。丘歌雲則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山洞裏。胥易安知道,她是在為自己忙碌,他吃的粥裏面,至少有五種營養豐富的菌菜和蔬菜,對這種骨折傷口愈合有着莫大的好處。同時每餐必有肉,不是飛禽就是走獸,這些都需要她去采集和獵取。丘歌雲甚至将治療用的草藥也一并炖入,每次光做飯就需要兩個時辰。這一碗粥可謂價值連城。反觀她自己吃的東西,就有些寒酸了。發現這一切的胥易安感動不已。

不過也有尴尬的時刻,就是為自己換尿布的時候。每次這個時候胥易安都有一種想死的感覺,尤其是丘歌雲每到這個時候都會肆無忌憚地笑起來。

次數多了,胥易安的臉皮也變得厚起來。有時候甚至還會調笑她幾句,結果就是自己的大腿內側留下了幾個用手掐出來的淤青。

慢慢地,胥易安對這個有些陰暗潮濕的山洞有些依戀起來。這裏的日子,簡單而純淨。其實有時候幸福就是這麽簡單。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這麽呆下去。尤其是某一天,自己在丘歌雲的攙扶下,慢慢地将腳步移出了沿口。兩個月沒見過的陽光,一下子刺得他的眼睛睜不開。

眼前是一個小小的山谷,青青的草地上,間雜着各色的小花,不時由微風送來陣陣花香,腳下不遠處是一條蜿蜒的小溪,淙淙流淌着,仿佛一張絕美的畫卷。唯一比較煞風景的,就是溪邊斜斜地插着兩根竹竿,中間系着一要青藤,藤上一溜布片正迎風招展——那是自己的尿布。

自動忽略了那些不和諧的東西,胥易安借着暖洋洋的太陽伸了個懶腰,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無名谷”。無名谷不是它的名字,而是說,這個山谷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山谷。胥易安聽出女子的聲音有些冷。轉過頭來,臉上的憂郁神情更盛。

“你不高興?”胥易安問道:“我好的這麽快,都是你的功勞。”

“是的,我不高興。”丘歌雲大方的承認。“你要好了,也要走了。”

胥易安的确想要走了。離開了這麽多日子,經歷了這麽多磨難,胥易安現在希望馬上生出一對翅膀來,飛到連恬月的身邊。就像一只受了傷的鳥,希望得到愛侶的撫慰,也讓自已在她期盼的眼神中,重新獲得力量。

看着丘歌雲嘟着嘴的模樣,胥易安心下歉然。難道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對自己也動了感情?這樣一走了多,是不是對不起她?

丘歌雲仿佛有一種看透人心的力量,說道:“你不要想太多。我們終歸是要分散的,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使命。我只是懷念這種單純的日子。只有兩個人,沒有陰謀詭計,沒有愛恨情仇,沒有那麽多沉重的包袱。在這裏,你是病人,我是你的醫師,你的一切都需要聽從我的擺布。在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被需要過。這種感覺很好,讓我覺得自己很有價值。”

這些話像是說給胥易安聽的,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

“我知道你心裏很着急,肯定不會聽我的話,等傷完全好了再走。那邊有一輛馬車,我已經付了足夠的車錢,你想去哪裏就讓他帶你去好了。”丘歌雲的話冷冰冰,聽不出感情,但肯定不會有高興的情緒在裏面。

胥易安轉過頭,輕輕握住她的手,說道:“真的謝謝你。不知道以後怎麽找你。”

“有緣自會再見。”丘歌雲将手抽出來。“沒有緣份的話,又何必強求?”

胥易安還想再說什麽,丘歌雲已經打斷他的話,

“趁着今天天氣這麽好,快走吧,看到你的小情人,興許好的還能再快一點。只是建議你馬車不要走得太快,不然能把你還沒好利嗦的骨頭給颠散架了。”

後面還有一句在她心裏說的話,胥易安有聽見:“時間不多了,我也該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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