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蠱
曾經一片紅色的桃花林,已經被郁郁蔥蔥所替代,一片生機盎然。而坐在林邊的紅衣女子,卻還是一片既往地憂郁。
秦衣每天都會來到這裏,望着這片桃林發呆。就在自己身邊的不遠處,曾經有個男人為了自己,以寡敵衆,甚至不假思索地用身體擋住了刺向自己的利刃。而現在,他又只身返回那個帶給了自己無盡歡樂和辛酸的北郡國,為了自己報仇大業努力着。
也不知道他的科舉之路怎麽樣了。這個時候應該早就過了發榜的時刻,或許他現在已經戴着絲綢的大紅花,坐上高頭大馬,行走在平安城寬闊的朱雀大街上,享愛着四周百姓的鮮花和掌聲,還有那見官大兩級的巨大榮耀——而這一切,其實都是自己複仇事業的一環而已,本質上是為秦衣而作。
或許——沒有再或許了,胥易安是一個完美的男人,北郡的科舉是難不住他的。
輕風徐徐吹過,吹動了她的青絲,也撩撥着她的心弦。抓起一朵野花盡力向遠處扔過,秦衣還是無法排遣心中的憂郁。
為什麽他對自己這麽好?自己接近他,完全是奉了二皇子的命令,而且他知道自己與二皇子的瓜葛,或許他也很清楚暗坊的存在。自己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值得他這麽不顧一切地為自己付出嗎?難道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這就是世間所謂的“一見鐘情”?
實在是可惡啊,讓自己本來已經被家族劇變和暗坊訓練折磨得死掉了心,又變得不安寧起來,讓自己為他牽腸挂肚。這就是愛情嗎?秦衣覺得對胥易安不公平,因為自己明顯還沒有像他愛自己那樣,對他愛到死去活來的程度。
秦衣不确定自己對胥易安是愛情還是感激之情。每當認為自己已經完全愛上胥易安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起花燈節上,那個粗暴的,銷魂的吻。現在已經明确地知道,它不屬于胥易安,或許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或許這輩子與那個神秘的男人不會再有交集。可是自己還是會經常情不自禁地摸摸嘴唇,回想着那個被征服的時刻。那是一個無法言說的感覺,奇妙,空靈,是一種讓人瘋狂到可以暈過去的激情。
臉已經有些紅了,秦衣拍了拍自己的臉蛋,下手有些重——簡直是在扇耳光。她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如果還放不下那個吻的話,就等于對胥易安愛情的一種背叛。心裏只能有那個為了自己拼搏的胥易安。
手裏摩挲他留下來的玉佩,讓心情又稍稍寧靜了些。溫暖,潤滑,這裏他貼身了佩帶了二十幾年的東西,撫摸它的表面,就像撫摸他的身體一樣;看上去整體晶瑩剔透,略呈青色,沒有一絲雜質,就像他的心靈,純淨得令人無比欽佩。
秦衣呆呆地望着玉佩,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天地間一瞬間充滿了威壓,讓人窒息得喘不上氣來,心中的某條絲線似乎一下子斷了,空空落落,讓人驚慌失措,仿佛一下子溺入水中,手腳胡亂抓着,卻什麽都抓不到。
心悸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秦衣清醒過來的時候,一陣莫名的惶恐感攫住了她的心,舉目四望,風景如畫,但依舊找不到踏實的感覺。低下頭,秦衣感覺胸口像被大錘重重地敲了一下,心幾乎滴出血來。
剛才心悸的時候,玉佩已經悄悄在手中滑落了。本應是松軟的土地,卻在它掉落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尖尖的石頭。
秦衣小心地拾起玉佩,一個米粒般的缺口出現在眼前。缺口很不規則,還沾着幾粒泥土,醜陋的樣子讓秦衣看得想哭。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不小心?玉佩已經不再完美,這難道是天意嗎?
身邊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秦衣轉頭一看,卻是一個紫衣博帶的男子。紫色為尊貴之色,在南翼國,只有皇室才能夠使用。而皇室中擁有如此英俊面容的,唯有二皇子敖睿成。
敖睿成沒有看她,而是望向滿眼蔥綠的桃花林,悠悠地說道:“他死了。”
秦衣病了。
病的原因很簡單,自從二皇子說出胥易安死訊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已經猶如那枚已經不再完美的玉佩了一樣,破碎。
接下來的十幾天裏,秦衣變得急劇消瘦,連原本已經康複了肺痨,也悄悄地纏住了自己的身體。暗坊這麽多年慘無人道的訓練,積勞成疾,又豈是區區幾副冬蟲夏草能要除的?
躺在錦塌上,秦衣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耳邊卻在時時回響着敖睿成那天的話:
“他是在采藥的時候,中了陷阱,後來應該是跌下山崖,連屍首都沒有找到。不過不會有生還的希望了,因為他還中了曼陀羅花毒,你應該在暗坊中學過,知道它的歹毒,在現場還能找到它的殘跡,兇手的身上也發現了。兇手是東臨四魔的高景天的弟弟,高景行,也死在了現場,應該就是胥易安殺的……”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一樣刺進秦衣的心房。她多麽希望二皇子說的話是假的,可是他拿出了一柄飛刀,秦衣知道,那是胥易安的保命武器,輕易不會示人。
“就是這柄飛刀殺死了高景行,”敖睿成說道:“據說山崖之上,還留下了他的一只步履,那是他唯一的遺物了。現在正被護國将軍抱在懷裏——胥南天也已經一病不起。”白發人送黑發人,胥南天此刻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秦衣的腦袋從此變得遲鈍,只是一直盤旋着問號:他怎麽能這麽狠心,給了自己希望又突然撒手而去?甚至連個仇人都沒有給自己留下,自己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甚至身下的錦塌,曾經受了傷的他,躺在這裏,流了一床的血,還在努力地和自己開玩笑,讓自己不那麽傷心。
秦衣恨自己,當初為什麽不留下他?自己又為什麽這麽執着地去報仇,讓一個深愛的男子送了命。每每想到這裏,都會止不住流淚,然而,除了悔恨,自己還能做什麽?能讓他複生嗎?
門“吱呀”一聲打開,秦衣甚至頭都沒有動一下,誰來都無所謂了。
“你這樣下去會死的。”敖睿成說着,又是一聲悠悠的嘆息,似乎把這輩子的氣都嘆完了。很快他發現這是一個危險的苗頭:被秦衣和胥易安之間的感情感染可是不什麽好事兒。自己還有很多大事要做,不能兒女情長。
“讓我死了更好。”秦衣的話冷冰冰,沒有任何感情。有的時候,死反而是一種解脫。
“為了你的胥易安,盡管去死好了。”二皇子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是你還不能死!你是的命不是人自己的,是我救的!我精心培養了你這麽多年,你不能就這麽死掉!而且,你還有連氏滿門的血仇沒有報,你怎麽能這麽折磨自己?”
秦衣眼中噙滿了淚水,卻沒有說話,對于一個心死的人,這些話已經不起作用了。
“而且你覺得,你死了就對得起他了嗎?他是為了你而死的,但你死了,卻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二皇子幾乎在咆哮,盡管在克制,不知不覺間,他還是陷入了秦衣的情網之中。
“那我能怎麽辦?除了死我還能做什麽?你難道有辦法讓他活過來嗎?”秦衣終于情緒失控,對着敖睿成大喊起來,很快又伏在他的肩頭,放聲大哭。
敖睿成輕輕拍着她的背,深吸一口氣,将心裏對她的同情都壓下去。扳過秦衣的頭,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真的想跟他去嗎,那我成全你!幫你解脫!”
在秦衣的注視下,敖睿成拿出了一個黝黑的藥丸:“這是情蠱,吃了這個,你的心就随着胥易安一起死了!”
秦衣接過藥丸,表面與一般的藥丸無異,只是時時散發着一種惡臭,令人作嘔。顯然在暗坊種繁多的毒藥中,并沒有見過這一種。轉過頭,詢問的目光射向敖睿成。
敖睿成語氣緩和了些,說道:“這是情蠱,産自苗疆,號稱蠱毒之王。南疆瘴氣籠罩之地,有一種斷腸草,食用可令人愁腸寸斷,卻是用來養蠱的好食材。自蠱蛹開始便喂食這種毒草,可以讓蠱蟲毒上加毒,再将百餘只這種特殊的蠱蟲置于蠱甕中,使之相互吞噬,最終剩下一只蠱王,經過适量的曼陀羅花毒麻醉後,輔以幾味草藥,再封入這蠟丸之中,便制成了這情蠱。”
“我吃了,會死嗎?”秦衣只關心它的效果。如果聽到肯定的回答,一定會馬上将它吞入腹中。
“心會死,身體不會。情蠱并不致命,它只會讓人忘卻一切舊的感情,也會拒絕出現新的感情。你吃下了它,心會随着胥易安一起死去,從此他的名字對你來說,只會是一個路人;同時,你的心也不會再為別的男人開啓。每當你要對別的男人動情時,便會痛苦無比,相當于你為胥易安守貞一輩子!”
敖睿成頓了頓,接着說道:“你還有自己的使命,你的生命裏不是只有胥易安,還有你的家人,你慘死的姐姐,你的主人!還有人的仇人依舊好好的活着,所以,你的一切情感都可以随他而去,但你的身體不能,你還要去完成你的任務!”
敖睿成還有一個新的任務,那就是讓秦衣接近北郡國襄皇滕俊琛——這是在天極閣宴飲中意外發現,滕俊琛居然對連恬月很感興趣。抓住這位襄皇的弱點很不容易,敖睿成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如果秦衣吞下情蠱,就不會被感情所羁絆,更好地完成任務。敖睿成現在深深體會到,人的感情對任務的巨大威脅。起碼在秦衣接近胥易安這個任務中,因為秦衣動了情,任務早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秦衣呆呆地望着藥丸,它簡直是為現在的自己而設的,尤其是為了胥易安守貞一輩子——自己願意這麽做。
一口将藥丸吞進嘴裏,卻被一只手擋住了。秦衣錯愕,轉頭向敖睿成投來詢問的目光。二皇子顯然也很吃驚,自己這是怎麽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阻止她,難道是因為自己的那句:“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心”?或者說,不希望她變成那個樣子?
慢慢地抽回了手,敖睿成心中嘆了一口氣,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秦衣,說道:
“就着水吃下去,效果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