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前塵現世

康熙還在養心殿等着呢,胤禟剛一進屋便聞到了酒氣,惹得康熙大為皺眉,“給九阿哥拿碗醒酒湯。”

“別,在明相府都喝了兩碗了,還喝了湯藥,沒事兒了。”胤禟去了大衣裳和靴子,爬上炕去,靠着引枕發散。

康熙瞧了胤禟身上的披風一眼,擰眉,“怎麽喝了這些酒?”

“沒辦法,你那些臣子知道我小有地位,拼了命的套交情,總不能都回絕了去。”胤禟說着打了個酒嗝,沒得把康熙熏暈,遞了杯酽酽的茶過去,胤禟喝了才說,“是明相家的酒太好喝了,又是經年陳釀,後勁兒大些,若是別的熟悉些的地方,我就不回來了,現在頭還疼呢。”

康熙沒好氣道,“便是王母娘娘的仙釀也值不得往死裏喝,瞧瞧這身上的味兒,趕緊去沐浴吧。”

“別,我身上酸得很。”胤禟打了個呵欠,“那酒,還是納蘭容若仿照古方釀得,先喝時有些酸有些甜,是青梅的味道,實在香得很。我還跟明相讨方子呢,可惜明相說容若死前将紙啊筆記什麽都燒了,這方子也……”胤禟腦子并不慢,只是今日酒有些上頭,直到自己重複明珠話時才覺出其中的不對來,擡眼看向康熙,康熙的臉色陰得能擠出水來,冷聲道,“宮裏什麽美酒沒有,你喜歡明天去酒窯裏拿去,朕都給你。”

原本胤禟覺得詩人麽,多少腦子都跟正常人有些不同,尤其納蘭容若這種生于富貴人家卻天生喜歡傷春悲秋的人物,死前焚詩稿啥得也不算啥,便沒往深處想。可是再跟正常人不一樣,也沒必要把啥啥都燒幹淨吧,再綜合康熙這臉色,胤禟睜大眼睛,張開嘴巴,鼓了鼓勇氣才問,“納蘭容若不是病死的?”

“一個臣子,朕怎麽知道,無非別人怎麽說朕便怎麽信了。”康熙道,“洗洗早些睡,書房還有些奏章,今晚不用等朕了。”

說完,起身走了。

胤禟扭頭去看梁九功,梁九功眼觀鼻鼻觀心的跟在康熙身後,還着一大群內侍內婢貼身伺候着離去。偌大宮殿,只有胤禟獨自一人坐在燒得極暖和的炕上,望着虛掩的雕花木門,心中,卻有些冷了。

魏珠輕手輕腳的上前,“阿哥可要傳膳,萬歲爺吩咐給您留着膳食呢。”

“不用了,我回府。”

魏珠真是一肚子的苦水,明顯這兩位是鬧別扭了,可是想想萬歲爺剛離開時那臉色兒,他還真沒勇氣去回禀,胤禟卻是不等了,“服侍我穿衣裳。”

幾人都是訓練有素,很快為胤禟整理停當,宮婢展開披風,胤禟道,“另換一件。”

新捧來一件簇新的大披風,銀白的皮毛,精致貴氣,倒與今日所穿這件有六七分像,見胤禟沒接,宮婢也是侍候慣的,道,“是今年內務府新上的大毛衣裳,聽說這毛皮都是從羅剎羅進的,也就只夠一件的毛皮,皇上特意着內務府給阿哥做的。”

指尖兒慢慢撫過滑潤的毛皮,胤禟笑,“真好看,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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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婢福了一福,“是。”

出了門左邊走,不過幾步的距離便是康熙在養心殿的書房,梁九功正守在門外,此時卻不能避過,上前請了胤禟的安,輕聲道,“阿哥還是先歇了吧。”

“我想先回府,來跟皇阿瑪說一聲。”

梁九功道,“皇上在梅林那邊兒呢,說了不讓人打擾。”

“知道了,我一個人過去。”

紫禁城內只一個禦花園樹木繁茂些,平常宮殿只是偶有花木點綴,便是宜妃如此愛熱鬧的人也只在宮裏種了幾叢牡丹,再多便不合規矩了。倒是養心殿後面有一片梅林,因養心殿素來是皇帝所用,梅林打理得極好,去的人卻是極少的。

夜風極冷,胤禟緊了緊披風,快走幾步,心說你也用不着給老子臉色看,合則來不合則散,想追悼您老那神秘的過去也沒人願意去打擾您老。

踩着一地月華,胤禟在月色的光輝中看到一襲孤寂的身影,當然這種感觸也只是瞬間的憐惜。哈哈,皇帝都自稱孤家寡人,他不孤寂誰孤寂,說不定人家還特享受這孤寂呢。

“皇阿瑪。”

胤禟的聲音有些冷,驚動了對花傷神的康熙。便是說話的是胤禟,也讓康熙極度不悅,轉過身責斥的話還未出口,便失了神。月圓之下,少年一身銀灰披風,如畫的五官仿若籠在月亮的光華之中,朦胧不清。

胤禟見康熙看着自己發呆,上前一步,又叫了一聲,“皇阿瑪。”

康熙微微側過身子,視線從胤禟身上移開,“什麽事?”

“董鄂氏産期近了,我要回府,跟您說一聲。”胤禟嘴角多了幾分嘲弄,“打擾到皇阿瑪了,兒子告退。”

康熙的心徹底的從遙遠的虛無回到現實,也恰好捕捉到了胤禟唇角的那絲嘲弄,低頭苦笑,走了過去,握住胤禟的肩膀,“朕沒別的意思,陪朕呆會兒。”

胤禟推開康熙的手,輕笑,“這麽冷外面呆着有什麽意思,要我說,這些追悼思念都是假,真是癡心,以身相殉,才不在枉對方一片深情。做不到便少說什麽情深不渝了,何況您讓人枉死,我若是納蘭容若,只能有一句話了,”盯着康熙,胤禟冷聲道,“縱到黃泉,亦不相見。”

早知胤禟這張嘴刻薄,今日康熙着實領教,心中說不出是怒是痛,康熙冷笑,“聽你這麽說,朕大行之時定要你以身相殉才可。”

“那倒不必,咱們不過是露水姻緣,見不得光呢。”胤禟還未說痛快便被康熙攔腰抱住,壓在梅樹上。

胤禟擡手一拳落在康熙肩上,康熙受力後退數步,望着胤禟的眼中頗有幾分兇悍。胤禟半分不為所動,一撣衣袖的灰,信步走到康熙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康熙,口中的話卻擲地有聲,“少跟我來這套!你以為我是納蘭容若呢,你倒是動我一下試試看!”

人争一口氣,佛争一柱香。康熙剛想給胤禟些顏色看,胤禟道,“不跟你啰嗦了,我回家看老婆了。”說着便要往外走,被康熙拽住一只胳膊,康熙猛得一拽,直把胤禟拽了個趔趄,趁勢将人打橫抱起,胤禟還要動,康熙道,“老實些,摔地上朕可不管!還有,不準對着朕的臉招呼!”

這說話間,康熙龍騰虎步的已将人抱到暖閣,直接到到炕上,真是把個胤禟摔得七暈八素,還沒爬起來又給人壓了個結實,映出眼簾的便是康熙那張欠扁的臉。

“放開我!”胤禟瞪着眼,真要惱,康熙伸手在胤禟的腰間擰了一把,才躺在一旁道,“別鬧了,朕有些累,陪朕歇會兒。”

胤禟冷哼一聲,也不再說話。

“朕同容若沒什麽。”康熙的聲音中有說不出的遺憾。

“是啊,沒什麽,華食美服,什麽好給他什麽,你跟我說你們沒什麽,你當我是傻子麽?”胤禟極是憤怒,媽的,這王八蛋是把自己當替身了。

“你沒見過容若,他是個很與衆不同的人,同所有八旗子弟都不一樣,才華橫溢,不只是詩詞動人,文才武略都有成就,當初定三藩時明珠父子助朕良多。”康熙嘆道,“朕那時很年輕,容若也正當盛年,容貌俊美無俦,說話風趣幽默一針見血,他那時年輕,朕便讓他做朕的侍衛,我們經常讨論國情策略,通宵達旦也是有的,有時累了君臣抵足而眠,朕原覺得這也是一樁美談,朕那時剛剛親政,朝中有鳌拜留下的朋黨,外面三藩未靖,說一句焦頭爛額也不為過。容若常為朕定計獻策,南書房忙碌時連飯都顧不得吃,朕以何酬良臣知己?當時朕喜他風度翩然,但凡內務府有好料子定賞他一份兒,有新鮮的菜食也常賜予他。衆人遇我,衆人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若是這樣下去,朕相信,朕與容若定能君臣相得,善始善終。”

“行了,別抒情了,說重點。”

胤禟白了康熙一眼,康熙伸手将人攬懷裏,輕聲道,“朕也不知道容若為何會對朕有了那種心思,朕非常震驚,讓他回家反省。”

又是良久的沉默,胤禟去掐康熙的胳膊,康熙道,“朕當時太吃驚了,可是朕真的沒有想過要處置他。是太皇太後的詣旨,鸠殺了他。”

胤禟馬上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挑眉問,“你身邊有太皇太後的人。”

“嗯,這也不奇怪,皇瑪嬷撫育朕長大成人,其間多有艱險,朕身邊的人多是太皇太後掌眼挑選過的。朕便是親政也不忍她老人家傷心,便一直留着。”康熙嘆道,“總是朕虧欠了容若。”

納蘭容若還真是有種,康熙都敢動,怨不得太皇太後要鸠殺他,憑誰知道自家奴才對自家孫子起了那種心思,也斷然是容不得的,哪怕納蘭容若真的是才絕天下。

聽着康熙一聲長嘆,胤禟斜着眼問,“不都有人說我像納蘭容若的,你真沒把我當他?”

康熙忍不住擰胤禟的臉,笑道,“這還有自己說的?真不嫌害臊。朕說句公平話,才情上,你們各有千秋,容貌上你比容若要好,不過性子差多了。”

啪的打掉康熙的手,胤禟揪着話柄不放,“這麽說還是比較過了。”

“自然比較過,容若是朕心中最大的遺憾,若是再過十年,朕絕不會任太皇太後鸠殺他,朕一直非常惋惜,咱們滿人好不容易有個才壓漢人的大才子,這麽去了,實在可惜!”康熙輕笑,“你小時候資質過人,朕便盼着你能如當年的容若一般,到現在,你也沒讓朕失望,便是容若活着,也就是如此了。”

胤禟心中稍稍氣平,哼了一聲算是過去了。

“小九。”摟着胤禟,康熙喚道,“別賭氣了,朕只是見到了衣裳,又聽你說了容若釀的酒,一時感慨而已,你還真要氣半個月不成。朕這個年紀了,咱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壽數都不長,朕不知道還能陪你多少年,咱們別将時間都浪費在賭氣吵架上。”

“說得比唱得都好聽,叫你這麽一說,還是我的不是了。”胤禟道,“長不長得,難道你死了還不讓我找新人?”

“別說這些讓朕糟心的話,你都說那時朕死了,死了便什麽都不知道了,前塵過往,你找誰朕都管不到了,也不過是在一日管你一日了。”縱是上天之子,也擋不住年華老去的悲哀。尤其日日面對這樣一張年輕的芙蓉面,康熙的感慨更深。

聽康熙說得凄涼,胤禟親了康熙一口,笑道,“行了行了,說這些幹嘛,來,及時行樂,今天洗鴛鴦浴。”

“好啊,”低頭輕咬了那小巧的耳垂一記,康熙聲音極低,“朕剛看了一個新姿勢,正好試試。”

“呵呵,看你表現,你表現不好下次換我來。”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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