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章講到江南
那天晚上我果然一口氣跑出好遠去,最後馬也累了,我也困得不行了,看也不看就随便鑽進一家客店去。
後來睡到一半,城裏的捕快就把客店團團圍住,我才知道自己進了一家黑店,城裏的捕快制定好計劃,今晚就把這家店鏟除。
捕快朝店裏喊話把我給吵醒了,那時候黑店裏一衆夥計正準備把店裏唯一的客人,也就是我,架起來弄出去做人質。
他們一破門而入的時候,我就從窗子翻出去了。
外邊的捕快接應我,算是保住一條小命,不過最後我沒能把自己的包袱給搶回來,因為黑店被一把火燒了。我的馬能跑出來,但我的包袱卻不能跑出來。
我被捕快們帶去官府作證,說完證詞他們還請我吃了碗茶,之後我就被請出來了。
我沒好意思跟他們要錢,只好餓着肚子随處去逛,一直逛到碼頭,看見一群人在運貨上船,我也跟在他們後邊,把臉抹黑,冒充一個船工牽着馬上了船。
等到開了船,我才想起宋清平給我的那一張寫了鋪子名字的紙還帶在我身上,我把它展開來看,然後就看見了河岸那邊一家鋪子開了門在那兒迎客。我伸長了脖子,才瞥了兩眼招牌,船就已經開走了。
我一只腳翻過欄杆,想跳進河裏游過去,在宋清平的鋪子裏拿一點錢,但是被一個老船工給攔下來了。
老船工夾着我的脖子把我帶進艙裏去:“小小年紀不要這麽容易就想不開。”
他為了安慰我,還請我喝酒。
那時候我還沒吃早飯,所以酒沒喝兩口,下酒菜倒是吃了不少。
“說說吧,你還這麽年輕,怎麽就想着要輕生?”
“我沒有想不開……”老船工瞪了我一眼,表示他知道我是在撒謊,我只好跟他說我在黑店的遭遇,我最後還想跟他解釋,“我沒有想不開,我就是想去河岸的那家鋪子拿一點錢。”
老船工大驚失色:“你自個兒沒錢了,你就要去搶劫人家的鋪子?”
“不是,那家鋪子我認得,他們家老板許我在櫃上拿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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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船工明顯不信,然後開始教導我:“做人呢,首先得對得住自己,你看你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想不開?要去搶劫……”
等我把下酒菜全都吃完,他也就說完了,我一抹嘴,做出很忏悔的模樣來:“既然我已經上了船,還請船工給我找個活幹。”
“你就別去卸貨了,我怕你站不穩掉進河裏。看你的樣子大概讀過書,不如在船上幫我們寫信?”
我朝他抱拳:“多謝多謝。”
“還沒問你,你打算到哪兒去?”
“我下江南。”
“好,捎你一程,到了江南你也就攢了些錢,足夠你活下去了。”
于是我便在船上安定下來,順着運河漂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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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船靠了岸,我蹲在甲板上借河水洗碗,我們一群人待在一起,總是吃完飯就把碗筷到處亂堆,臨吃飯了才洗。等洗好了碗,他們就做好了飯,還上岸去買好了酒。
行船途中很難得靠一次岸,上一回他們買的酒被我與老船工一次全喝了,實在是很對不起他們,所以這次買酒的錢是我出的。因此這十幾日我幫他們寫信攢下來的錢,也就這麽沒有了。
灌了幾碗的酒水,大家就開始說起随處的見聞。
“聽說了沒?前幾日左家莊的黑店被官府一鍋端了,可憐吶,這才開了沒幾日,就被一把火燒了。”
老船工咳嗽兩聲:“這件事兒我聽過了,別說了。”
他害怕我聽了傷心。
旁的人又問他:“您多早晚聽說的?”
“也就前一會兒,換件事來說,說這麽恐怖的事兒不怕吓到年輕人。”
他說的年輕人就是指我。
他們便換了一件事來說:“太子殿下到民間游歷去了。”
“喲,去哪兒了呢?”
“這哪能知道呢?給我們知道了不就不算是體察民情了嘛。”
“前兒個過了年,太子也方才是加冠開府的年紀,陛下與娘娘倒也舍得讓他一個人出來,就是做我們水鴨子的,也沒有十六歲就撐着船獨自跑的理兒。”
“說不定有陛下的侍衛在暗中跟着呢。”
陛下的侍衛倒真沒有,我們的船一路行來,基本沒遇上別的什麽船,更不要說有船跟着我們了,所以父皇這回還真沒派他的密探來。
這時候老船工問我:“你不是從燕都出來的?見過太子沒有?”
“見過啊。”我随口道,“太子長得可俊了,随皇後娘娘。通身貴氣逼人,英姿勃發。”
他們便笑着擺手道:“得了吧,你一個窮酸百姓怎麽能見過太子殿下?”
我辯解道:“我見過的,每年春獵秋狩,我都在道邊守着,等着瞻仰太子的容貌。我還給太子丢過野花,準準的就丢在太子的衣襟上,太子還朝我笑過呢。”
他們起哄:“那你給我們具體說說。”
我将盛酒的碗磕在桌上做響木用,朗聲道:“只見太子一身玉白袖金線袍服,頭戴白玉冠,腰束玉帶,腳蹬長靴,身背一把檀木大弓,跨着一匹白色駿馬。身材高挑,一雙丹鳳眉眼,朱唇白齒,端的是意氣風發。”
他們給我鼓掌,然後對我說:“那還有哪些人也都說一說。”
“太子還有兩個弟弟,那都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位腰別長劍,一位身背檀弓……還有”
他們又問我:“那陛下呢?陛下是什麽樣子的?”
我随口應說:“陛下是個胖子。”
“胡說。”老船工拍我的腦袋,“我在北疆參軍時遠遠的看見過陛下,陛下騎在馬上,可有帝王之相了。”
我想我不能随随便便就破壞了別人對父皇的美好印象,我只好改口說:“對不住,各位。是我記差了,那個胖子是陛下的小弟弟,也就是民間俗稱的小王爺。”
“還有誰呢?”
“還有小王爺的獨子,沈清淨;還有李将軍家巾帼不讓須眉的李姑娘;還有宋丞相的獨子。”我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轉過一輪,他們都眼巴巴的等着我說這位宋丞相的獨子身穿什麽,腳踏什麽,背着什麽,到底是個什麽模樣,但是我不想跟他們說,我就說,“宋公子長得好看。”
他們追問:“怎麽好看?”
“像竹子一樣。”我伸手,在眼前畫一道向下的筆直的線,“大約也就這麽好看。”
他們喝倒彩,我便說他們不懂風雅。
不過後來有一個背着無弦琴的江湖術士上船來騙錢時,我也和他們一起,把他趕下船去了。
這表明我也是個附庸風雅的人。
船開到江南,就把我給放下了。
着了地的第一件事是給宋清平寄信,送他一枝桃花,這時候江南的桃花也謝得差不多了,光看樹枝并不能看出是什麽花。
不過是為和一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我是個最附庸風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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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去江南織造府,江南織造府與我不太親近,而且這時我穿的寒酸,踢踏着一雙草鞋就跑到人家府上去,太引人注目。
我也沒去宋清平說的鋪子,到時候他們家夥計在燕都學我的樣子給宋清平看,他們指定要說:“那人寒酸的呀,拿個碗都能直接到街上讨飯去了,要不是宋公子吩咐了他要什麽就給什麽,才不把他放進店裏來呢。人又吊兒郎當的,專拿錢,兩只袖子都塞得滿滿的,仿佛這輩子都沒見過錢似的。”
我在宋清平面前丢不起這個人。
我在街上把自己雕的木器拿出來賣,蹲了一天。
江南多河湖,靠水讨生意的也多,我最後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啞巴船娘撿了回去。
她不會說話,所以我也就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叫她小船娘。
她原來想教我撐船,好給自己放個假,但是我除了能雕一雕木頭,手巧一些,其他沒什麽用處。
我若撐船,須得不怕死的人才能乘。
于是只好仍是由她撐船,我坐在船尾剝蓮蓬,剝一個吃一個,裝蓮子的小筐永遠也裝不滿,氣得她揮起竹竿,把我打到水裏。
我想什麽時候該帶宋清平也來這兒,我放肆的鬧鬧他。若他氣得把我推進水裏去,我就憋着氣潛到船底去。等他以為我被淹死了,在船上後悔得直喊我殿下時,我再冒出一個頭來,問他:“你還敢不敢了?”
到時宋清平肯定得紅着眼睛咬着牙搖頭,說自己不敢了。
後來又想,宋清平落過水,對河湖恐怕得離得遠些,這件事我也就只能記着,留到下輩子再對他做了。
我只好寄了兩粒蓮子給他。
小船娘住在湖邊的一座小茅屋裏,我睡在船裏,有時候嫌船艙裏太悶,就跑到船尾去睡。
那時候茅屋裏還亮着蠟燭,很昏黃的光,是小船娘在做女工或是念書。我枕着手,側卧在船尾,水與天各占一半,星子挂在天上,映在水上。
我想,若是能給宋清平寄去一捧映滿星光的水便好了。
等小茅屋裏熄了燈,我也就睡着了。
晚風不停歇的吹在面上,吹到下半夜覺着冷了,我就一縮身子,滾回船艙去睡。
等小船娘用竹竿戳一戳我的肩,我就知道該起來吃早飯了。
小船娘很不樂意給我做飯,她覺得我偷吃的那些蓮蓬肯定管飽。
若她能說話,她一定每天都要罵我兩句,說不定睡着了也要說夢話罵我。因為她沒法罵我,所以她就總用竹竿戳我,發現我會游泳之後就經常把我弄到水裏去。
我不能得罪管飯的人,所以我總是讓着她,其實我一反手就能把她用來戳我的竹竿給抓住,還能把她的竹竿給捉過來,真的。
後來我比劃着跟她說,她還不信,我想我得找一個機會來表現表現。
結果就來了一群人非要讓一個啞巴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