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最胖，我最兇

靜谧幽深的森林之中，連綿不絕的樹木高聳入雲。

靈麓醒來的時候，肉乎乎的小身體蜷縮在一處草叢裏。

碧綠柔軟的條狀草織就了一張綠色的小被子，将火紅色的團子穩妥地圈了起來。

幼小的雛鳥合着眼沉睡，單薄的胸脯因着呼吸，微弱地一起一伏，如同尚在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孩童。

他有些困倦地蹬了一下黑色的小爪子，懵懵地将小腦袋抵着草叢蹭了蹭，口中呢喃着啾啾輕叫了兩聲，又沉沉地睡過去。

而包裹着他的那幾片碧綠的草葉竟也好似聽懂了雛鳥的夢呓，憐惜地輕輕撫着他的背。

樹林裏寂靜無聲，小土啾在隐蔽的草叢裏窩了許久，才稍稍清醒過來。

然而，在他清醒的那一瞬間，原本僅有巴掌大的雛鳥竟開始緩緩變大，光滑細膩的尾羽跟着拉長，很快就成了體型足有一米高、軟乎乎、圓滾滾的火紅色胖啾。

由于身上紅色的羽毛都變得更加纖細柔軟，乍一看倒有點像古地球上消失已久的企鵝。

只不過，這是只燃燒的“企鵝”。

那愛撫着雛鳥的綠色草葉見狀似乎呆愣了一下，随即就欣喜若狂地纏上去撫摸軟乎乎的絨毛，倒把半夢半醒的雛鳥給直接摸清醒了。

靈麓并不知道自己身體上奇妙的變化，在他恢複意識的那一刻，腦海中第一時間躍入的便是尚在冰凍中的古地球。

胖胖的啾驚得連忙睜開眼睛，迅速撲棱起了火紅的翅膀。

他先是暈乎乎地撐着翅膀爬起來，卻因為通身無力，沒能站穩，爪子一錯就在草叢裏骨碌碌地滾了好幾圈。

好在四周的植物都關注着他，沒等他摔疼就結成了一張葉子編織的網，穩穩地把他接住了。

靈麓趴在草網上，懵懵地小聲啾了一下，顯然并不明白這些植物為什麽會動。

但他此刻腦子裏只有瀕危的地球，确實也沒有功夫去細究旁的東西了，只是卯足了勁蹬了瞪發軟的爪子，努力了好半天，才終于笨笨地站了起來，撲棱着被摔疼的翅膀，磕磕絆絆地往前蹦了一段路。

觸目皆是充滿生機的綠意，靈麓茫然地歪了歪頭，下意識地就如同過去無數年那樣，擡頭去看灰白色的天空。

只是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遙遠到讓人覺得渺小的天際，而是墨綠色的茂密樹冠。

靈麓仰着腦袋看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回憶起了古地球曾經茂盛的森林。

在他出生的時候，他家隔壁就是一望無際的森林。

耳邊拂過一陣細微涼爽的風，裹挾着熟悉的野獸氣味。

圓圓的胖啾就那麽懷念地看了半天，才掙紮着收回視線，小聲啾了幾下，喃喃道:

“我又做夢了，地球都是冰川，沒有森林。”

這樣的夢境對雛鳥而言似乎是習以為常的事情。靈麓說完，沒等系統回答，便一蹦一跳地往森林外圍處走，那裏可以看見一條正在淙淙流淌的河流。

早就清醒過來的系統看着胖啾安靜的模樣，覺得有些奇怪。

以這地球崽子被寵得憨傻的性子，這會兒沒慌得哭起來，反倒如此冷靜，着實有些怪異……不會真以為在做夢吧？

系統沉默片刻，出聲:【為什麽你會覺得這是夢？】

“怎麽騙啾的也在夢裏？”靈麓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嘟囔了一句。

系統:【系統不騙啾。】

“那好吧。”靈麓晃晃悠悠笨拙地走着，顯然依舊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很是平靜地啾啾道:

“我做過好多次這樣的夢。”

“麓麓總是夢到爸爸開飛船回來了，可是只要我起床飛出去，看到天空，爸爸就會不見了。”

系統聞言靜了一會兒，眼看着靈麓就要走到森林的邊緣，又問:

【做夢不好嗎？夢裏地球沒有滅亡，所有人都還在，你的晏容爹在家，老教授也沒被凍起來。】

“嗯……”靈麓有些迷惑地停頓了一下，認真地歪着腦袋想了想，遲疑地回道:“可是……如果我一直睡下去，凍住的人就沒啾保護了。”

地球那麽冷，冰天雪地的，也沒有食物，早些年他經常會害怕，怕自己睡着了就餓死了，再也醒不過來，所以每天睡覺之前都會從外面叼一塊冰回來，就放在石頭窩的邊上。

由于他是岩漿凝結成的石頭鳥，體溫非常高，那塊冰就會在夜裏逐漸融化成雪水，慢慢往下滴水，等到雪水漫上他的肚子，他就會被冷醒了，不至于一睡不起。

夢雖然美好，但死亡總是如影随形，為了地球守護的一切，他很早就不再沉迷于夢境。

靈麓也不多解釋，只是嫩嫩地啾了幾聲開開嗓，繼續歪歪扭扭地往河邊走，腦子裏全是趕緊逃離夢境的念頭，俨然忘記了去思考自己作為一只鳥，為什麽要如此遲緩地走路的問題。

紅彤彤的胖啾一蹦一跳地走到了森林的邊緣，仰頭去看天空。

卻只見……萬裏無雲的天空中，遙遠的天際處，有一顆正被白霧籠罩着、緩慢旋轉着的……蔚藍色的星球。

他終于呆住了。

系統:【歡迎來到救救地球衆籌app的系統家園，你現在看到的，便是系統家園之外的古地球全貌。靈麓，你不再是留守兒童了。】

靈麓聽着這段話，卻怔怔地站了好久。

烏黑圓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美麗的藍色星球，又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圓乎乎的身體……

“這是哪？”稚嫩的鳥叫聲輕輕地響起。

然而，沒等系統回答，那圓圓的胖啾便動作倉皇地快走了幾步，随即竟是不管不顧地撲騰起了火紅的翅膀。

他開始竭盡全力地試圖振翅飛起，卻只勉強在低空處飛行了一小段距離，連河的一半都沒飛過去，就啪叽一聲重重摔進了奔湧的河水裏。

系統見狀呵止道:【回來！靈麓！】

然而靈麓仿佛沒聽到系統的話一般，依舊在水裏努力地爬了起來，拖着濕透了的大翅膀，繼續重複飛起摔落的動作。圓圓的眸子從始至終都盯着天上的地球，顯然想要靠自己飛過去。

岸上的植物見狀都要急瘋了，竟是紛紛伸長了枝條，一股腦地從森林裏竄了出來，光速紮進了河裏，眨眼之間就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成功地把往下沉的胖啾拖了起來，小心地送回了岸邊。

這還不算，似乎是怕靈麓再做傻事，它們放下胖啾後也沒有立刻退回去，反而圍着靈麓繞成了一個圈，牢牢把胖啾鎖在了裏頭。

系統也顧不得去管植物們的舉動了，它迅速地掃描着靈麓的身體，詢問道:【哪難受？摔疼了沒？嗆到水了？還醒着嗎？】

一疊聲的關切問話回響在耳畔，然而地上濕漉漉的一團啾安靜地趴在草地裏，竟是一動也不動。

下一瞬，一顆豆大的血紅色淚珠從烏黑清澈的眸子裏滾了下來，啪嗒落在了草地上，發出“滋滋滋”燒焦的聲音。

他也不哭出聲，就悶頭趴在草地上，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啾啾道:

“我是不是回不去地球了？不會飛就算了，我走了，爸爸沒有能源供應，他要怎麽辦……”

地球沒了能源供應，冰層化開，等待人類的就是死亡。

“他們會死的。”

這話說得太絕望了，系統的程序代碼有一瞬間似乎錯亂了幾秒，眨眼間又恢複正常，立刻道:

【沒有這回事，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只是在系統家園裏，外面地球還是好好的，一點事沒有，明白嗎？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事其實也怪系統，沒做好科普。靈麓只是一只鳥，還是岩漿凝結成的地球後裔，哪怕從小和人類生活在一起，它接觸到的也只是平凡的人類生活，像系統、空間家園、app這種科幻片設定，它根本就沒見過。

【是我沒說清楚吓到你了，你還是能回地球去的。】

“真的嗎？”靈麓怯生生擡起頭，不安地問。

這個時候，似乎沒有形體的系統，都是他的一種依靠了。

【真的。】系統語氣篤定。

“那……那你先發誓吧。”小胖啾顯然還有些不相信，眼巴巴地等着，帶着狐疑。

說完，他可能是覺得“發誓”不夠有威懾力，又嫩聲嫩氣地恐吓道:“爸爸說，人工智能說謊，會被銷毀的。你要有一點數。”

其實晏容的原話是“說謊的孩子沒有禮物，你想清楚再回答”，靈麓這會兒要吓系統，就得使勁編了。

好在系統很配合，肯定道:【我發誓。】

如此一保證，靈麓心頭壓着的那塊大石才終于放下，整只啾仿佛突然累極了一般，頭朝下趴着不動了。

系統見他無事，便開始科普:【系統家園是一處獨立空間，理論上而言是由精神力構建的，沒有構建人給予的權限，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我原本也沒有進入的權限，但因為我接收到了外太空的那道電波，整個系統內部的程序都被全部打亂重組，最高指揮權限也由總部接手了。

現在我是救救地球衆籌app的操作系統，擁有了進入系統家園的權限。】

“……噢，好的。”小胖啾慢悠悠地啾了啾。

系統:【聽懂了嗎？】

“懂的吧。”不太确定的語氣，靈麓縮了縮胖乎乎的小身體，“現在你聽誰的話呀？”

指揮總部，又是哪裏？

系統沉默，好一會兒才回:【總部拒絕回答我的問題。我只知道信息源頭在外太空。】

靈麓側過頭，很老實地合緊嘴巴，不問了。

要說他對星際人類沒有期待，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害怕沒有晏容的未來。

随後，在搞明白自己只是暫時換了個地方居住，随時都能回去守着地球之後，靈麓終于打起精神，慢騰騰地動了動，想要爬起來。

離他最近的紫色植株迅速伸出了幾根最柔軟的枝條，把趴着的紅啾小心地卷住扶了起來，幫他重新站好。

附近的植物這次也學乖了，愈發謹慎地護在他兩側，就怕這胖乎乎的小祖宗又啪叽一下摔了。

他渾身濕透了，風一吹過來就有些涼，但他體溫本就很高，倒也不怕冷，只是不急不忙地低下頭，觀察自己如今的模樣。

其實也沒奇怪到哪裏去，只是從巴掌大變成一米高，胖了很多……罷了。

可當初，他是風靡地球的迷你啾，大家都喜歡他的。

靈麓看了幾秒，伸出翅膀呼嚕了一下胖乎乎的肚子，随即又忽然賭氣似地用力拍了一下肚皮，發出“噗”得一聲，氣呼呼地嘟囔了一句。

“胖家夥。”

【……】系統掃過附近樂得直顫抖的植物們，明智地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見靈麓不生氣了，系統才掃描了一下眼前一米高的胖啾，道:

【靈麓，找個地方搭窩。這邊野獸很多。】

靈麓聞聲，這才不情不願地甩了甩翅膀上被弄亂的羽毛，乖乖邁開步子。

這裏天氣很好，熾熱的陽光落在靈麓濕潤的羽毛上，曬得他暖洋洋的。

一啾一統沿着河岸往上游走，身側跟着一堆五顏六色的植物，倒是熱鬧得很。

只不過，沒等靈麓找到地兒，森林深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可怖兇戾的吼聲，伴随着震耳欲聾的轟隆聲，由遠及近朝這邊直襲而來。

靈麓好奇地轉頭，胖乎乎的一團習慣性地蹦了蹦，躍過植物們往森林裏張望，仿佛有意一探究竟。

系統卻道:【藏起來，進草叢。】

靈麓聞言，倒也沒有反駁，乖乖地跟着植物們挪到了一棵茂盛的大樹下。

可他如今變大了，這樣站着，一米高的火紅色岩漿啾杵在一簇碧綠的草叢裏，那紅配綠的樣子怎麽看怎麽顯眼，遠看就和一團燃燒的火球沒什麽區別。

系統提示:【坐下，你太惹眼了。】

靈麓一聽這話，連忙腆着肚子吧唧往軟軟的草地上一坐，也不管自己作為一只鳥，這麽像小寶寶一樣攤着爪子坐下有多可愛。

系統都有些擔心他會扭到爪子，不過靈麓的外形突然發生變異，是系統沒預料到的，掃描後也沒有不良反應，只得繼續觀察看看。

耳邊再次刮過一陣涼爽的風，裹挾着熟悉的野獸氣味。

圓圓的胖啾安靜地轉過頭，瞅了一眼密林深處，有些緊張地小聲啾了幾下。

“系統，有東西來了。”

【藏好。】

靈麓忙乖巧地啾了一下，用翅膀抱着胖胖的肚子，往身後茂密的草叢裏縮進去。

他變成胖啾後行動遲鈍了很多，沒以前那麽敏捷了，逃跑肯定是跑不過的，那只會變成各種花式“滾”，還不如躲起來。

而且他不是這裏的原住民，本身嚴格上來說，也不是真正的動物。其他獸類不一定能接受他。

如此穩妥地藏好後，那震耳欲聾的腳步聲也由遠及近。

靈麓透過草葉的縫隙看出去，便只看到了奔騰而過的群獸。

那群野獸體型相當巨大，大多是小山般高壯的老虎獅子，只是外形上多多少少有些變異，有的背上甚至長了翅膀。

靈麓眼瞅着他們跑遠，繃緊的小肚子才放松了下來。

他笨笨地坐在草叢裏，低頭有些沮喪地瞅着自己的肚子，細聲啾道:

“系統，我變得這麽胖，爸爸來了會不會認不出我……”

【不會。】系統很冷靜，【你只是更顯眼了而已，更方便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你。】

“啾……”靈麓聞言，依舊有些沮喪，但他已經一億零七歲了，是懂事的啾了，也不會無理取鬧，聽完只是氣悶地揪了下自己肚子上的一根羽毛。

可他這會兒變大了，力氣掌握得也不好，一時又不小心把自己揪疼了，連忙松開翅膀，揉了揉疼痛的小肚子。

因為危機解除，靈麓便想着站起來離開，哪知他才剛剛動了一下，眼前合攏的草叢便猛地被踩扁。

下一瞬，三顆巨大的野獸頭顱滋着鋒利的牙，兇神惡煞地抵了過來，湊近細細看了他一眼。

随即……它們就……僵住了。

靈麓疑惑地眨了眨眼，友好地開口:“啾！”

巨虎:“……”

巨獅:“……”

巨狼:“……”

三頭憨憨:“嗷！吼！嗷嗚！”

媽呀是火！快逃！

凄厲的吼聲炸響，沒等靈麓慢吞吞地爬起來打招呼，那三道巨大的獸影便飛也似的奔逃而去，仿佛晚一秒就會沒命似的。

“啾！”可憐的小土啾頓時吃了一嘴的灰，呸呸呸地試圖吐出來，委屈道，“我這次什麽也沒做。”

沒揍人，沒鬧脾氣，沒惡作劇，以前他可是三樣都幹的地球小惡霸。

系統:【是的，不怪你，是它們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