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箜若兀自平緩着呼吸,撩人餘韻在體內久久不散。好一陣過後,眸色清明,才擡眼望向身邊人,平淡卻篤定道:“是有什麽大事吧。”
堯安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最初是行為詭怪的魔君,随後是看似巧合的女鬼之事,再然後遇着的,便是毫不收斂的九尾狐妖。
他二人前往人間自然是別無目的,但青龍卻又是為何而來?五界齊聚,背後所牽引的事由究竟為何?
“無妨,”堯安道,骨節分明的手指纏繞把玩着箜若的發梢,無奈話語中已因為耐心的消磨而帶了一份愠怒,“我們只需要找着青龍而已。”
箜若把那絲兒情緒聽了出來,靠近些将頭枕到他肩上,道:“堯安,我覺得不四處尋找比較好。”
“嗯?”
“難,”他繼而解釋,“人間熱鬧的地方太多,尋他不易。既然來了,倒不如放寬了心游玩一番,說不準哪時便碰着了。”
所言似乎在理,但如此行為卻過于被動了些,堯安心中難以平定,稍作反駁:“不去找,若碰不着怎麽辦?”
箜若輕聲笑道:“你忘了,朱雀近日雖不見客,但畢竟是在宮中。若是怎麽都尋不着青龍,屆時去闖南方宮門,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話裏蘊着玩笑之意。
“嗯。”
這人不再反駁,暫且這般順了他的意思。罷了輕輕撫着他的後腦,溫暖手掌仿佛是安慰,哄出一片睡意。
習慣于人界的朝暮更疊,箜若慢慢閉眼,很快在這熟悉氣息間沉沉睡去。
夜幕更沉,房間結界未消。堯安悄然下鋪,披了衣裳,雙唇輕念卻口中無聲,結界處的光芒開始閃爍,逐漸聚攏,直到只将那一張床護住。
行至窗邊,右手手指快速翻動幾下,其上霎時凝出輕薄水霧。那一層薄霧漸漸凝結如冰,卻又靈動似水,晶瑩剔透,寸寸從他指尖脫離,越過窗欄,如一顆明珠漂浮于空中。
“去吧。”堯安低語,水珠驀地消散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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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嘆氣,這一回,真是不得不用到海域中的力量了。
而那顆珠子從人間破界而出,很快便至南海,墜入海底龍宮。
深海不知晝夜,奇珍異寶散發出炫目光華,五光十色,染了華彩的幽浪輕漾在宮頂結界之外,投射下大片水影。
珊瑚叢旁,绛色衣袍的男子探出手去,等待着珠子落入掌中。忽然之間,身後伸來一只白淨手掌,截他一步,攥指将那珠子收走。
男子蹙眉,狹長雙眸中透出危險氣息,尚未轉身,便喚一聲道:“二太子。”
瓊煙愉悅低笑,從身後伏到他肩上,執珠之手繞到身前,在他眼前展開來,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男子接過光珠,平靜地施以術法,一邊回道:“認得你的手。”
“還認得我的什麽?”
男子不答,他便笑得更為恣意一些,瞧着他嚴肅的模樣,問得不屑:“堯安有何事?”
珠子在術法之中愈發明亮,直到團團被白光掩蓋,再看不清模樣。片刻後光芒散去,掌中已空無一物。
男子收手,回道:“尋人。”
“誰?”
男子半晌不語,瓊煙微微斂眸,繞在他身前之手緩緩地暧昧摩挲在頸上,又問道:“玄瞳,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語罷終于聽着一聲嘆息。這深海巨蟒,總是無力招架龍二太子。
瓊煙聽着那聲嘆,不覺彎了雙眼,撫着他的側臉将頭轉過來,輕輕在唇上觸碰,片刻後聽着那聲“青龍”。
瓊煙微微一頓,繼而不管不顧又吻他一陣,随即收手道:“那你安排去吧。”
“你?”玄瞳問。
瓊煙按一按滿足的唇角:“我自然也去人間,看看堯安身邊的熱鬧。”話落也不等着他答,轉身便離去了。
玄瞳望他背影半晌,眸中并無詫異神色。
海底龍宮一隅重歸靜谧。
人間天明,箜若一夜無夢,着實睡了個好覺,醒來時周身舒坦。
頗為習慣地伸手在床上摸索,閉着尚未清醒的雙眼去尋找身邊那人,随即便摸着了一只纖細手掌。
一時睡意全無,箜若睜眼,急于收手的一剎那,手指反被人捏住。
眼前是不久前才見過之人,南海龍二太子,瓊煙。箜若斂眉,瓊煙揉一揉他的指尖,施了些力道,沒讓他掙脫出去。正得意之時,不料這微微愠怒的鳳凰忽然在指間催生了一簇火焰,灼得他一聲低嘶,這才放開。
“好烈的鳳凰。”
“對不客氣之人,自然是烈一些好。”箜若不再面露情緒,手一揮,衣裳盡數到了眼前。
恰在此刻,房門被推開,不知去處的那人終于回到房中。
堯安望着床畔頓一頓足,眸色一沉,揮掌送來一陣風。瓊煙早有防備,立時從床畔起身,旋身躲過。回眸望去,床帳被打得垂下,搖晃的料子上頭還凝着一層寒霜。
“發這麽大火?”瓊煙調笑。
床內箜若穿好了衣裳,掀開簾帳下床來,行到堯安身邊去。
“沒事?”
“沒事。”箜若搖搖頭,理一理微皺的下擺,問道,“你去哪兒了?”
堯安看一眼兩尺開外的瓊煙,以為箜若這麽一問是在責怪自己,不由自責道:“今晨運法,察覺到了木龍之息,覺得青龍很可能就在這城中,便出去行了一圈。”
箜若沒再繼續問,這人既然無功而返,自然是沒找着青龍才是。
堯安這才對另一人道:“你來做什麽?”
“來看看你為什麽找青龍,這麽有趣的事情,錯過可就遺憾了。”
堯安不悅:“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自己有什麽事?”瓊煙露出百無聊賴的模樣,盈盈笑着的眼角一直微微上挑,就勢坐到桌旁,拿了一塊人間糕點來吃,道,“海底已忙過,現在的好事,可都在這人間。”
兩人聽出些端倪,覺得他此話不簡單,至少這位二太子所知曉的,應當比他們要多。
堯安便問:“人間會有何事?”
瓊煙眸子瑩亮亮的對着他:“我以為你不會在意。”
“說吧。”
瓊煙慢悠悠把糕點吞下去,斟一杯茶:“讓玄瞳到我身邊,我就告訴你。”
堯安聞言揮一揮手,那人方入口中的清茶突然便成了腥鹹海水。瓊煙捧着茶杯一蹙眉,聽他道:“你若有本事做龍王,我就讓玄瞳到你手下去。”
桌邊人眸色沉了幾分,擱下手中杯,不再與他繞彎。
“魔鬼妖三界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得扳指者得心中所願’,也就神界動靜小了點。”
“扳指?”
“麒麟扳指。”瓊煙指上空空如也,卻仿佛戴着一枚扳指一般摩挲着拇指指節,道,“想起來了吧?”
豈止是想起來了,簡直是醍醐灌頂,就連一直默默不言的箜若也面露震驚之色,忽然意識到了事之本末。
——差點忘了四方上神的正中,還有一位駭人角色。
九百多年前,麒麟神獸不知為何将扳指棄于人間,并沉眠天外,将一睡千年。那枚象征着神權的血色扳指不見影蹤,五界之內,無人得見,只知道千年後的麒麟将尋到執此物之人,遂他心中所願。
并沒有人知曉麒麟的真正承諾是什麽,然而那一份貪念卻在這九百多年裏愈漸膨脹着,魔、鬼、妖三界之主費盡心力尋找此物,只為獲得更為廣袤的境土與強盛權力。甚至是生命脆弱的凡人中,也有堅信着這一傳說且不遺餘力尋找之人。
曾經不動聲色的行為,卻因為時間的迫近而紛紛從幕下浮出,所謂的尋找,逐漸演變為明目張膽的搜羅掠奪。
“原來如此。”箜若終于開口,止住兩人的對話,扯一扯堯安袖擺道,“魔族妖族心有所圖已毋庸置疑,可那鬼君......”話裏遲疑,當時發生在那間客棧的伏鬼之事還清晰留在腦中,名作“姌素”的那位女鬼确實已魂飛魄散。雖然昨夜也懷疑過那件事是否只如表面所見一般單純而巧合,可今晨當真細思起來,又難以認定事件的真僞。
堯安想了想,道:“事應該是真的,只是郁崚鬼君為何來人間我也不知曉。鬼界力量向來弱于妖魔兩界,行事借以遮掩,也不是沒有可能......總之最後這幾十年,盡少與那三界摻和就是了。”
箜若颔首,罷了還有一事不解,心中仿佛有答案,卻不夠透徹,又追問道:“為何神界無所動靜?”
此問一出,堯安尚且未答,桌旁瓊煙已十分有趣地嗤笑出聲,回道:“神界中人,要那東西做什麽?我去搶搶,拜托那睿澤神君讓我當龍王?”接着揚着眉梢又笑了一陣,繼續道:“神界已是五界之首,各神家之事又關不着麒麟分毫,要來扳指何用......再者,你就不懷疑這傳說有假?麒麟真會助得扳指者遂願?天真。”
“那你又如何肯定不是真的?況且,各家神仙,不是都像你一樣想做龍王,興許恰巧就有神君想和麒麟喝上一杯酒。”
箜若回得不急不躁,瓊煙別有興味地看着他,心想這鳳凰口舌還算伶俐。
堯安聽得淺淺作笑,扶腰将箜若攬近,偏頭望着他雙眸。
視線對上,箜若不再多言,本就狀似平淡無波的面容更加沉斂了些,一臉的雲淡風輕。只有堯安知道,他這只向來溫潤的小鳳凰,方才是真的有了點脾氣。看來箜若還真是不喜歡瓊煙,難不成是因為今晨被他闖到床畔的緣由?
媳婦不高興,做夫君的就開口了:“你若是看夠了熱鬧,就回南海去。”
明顯的逐客令,瓊煙卻置若不聞,把那一杯海水擱到一旁,換個杯子斟茶。
“玄瞳帶人四處尋訪青龍,眼下的南海太過無趣了些。你若告訴我為什麽要找青龍,興許我不感興趣,就走了。”
“興許?”堯安反問二字,不再與他多言,帶着箜若整理一番,出了客棧房門。
糾纏不得。
以他對瓊煙的了解,多說下去,總有一時會讓他套得想要知道的話來。倒不如少言幾句,與他無關的事情,如何都不讓他知曉就是了。
然而确是太過了解。眼下瓊煙應當是不會再跟上了,但也絕不會行遠,尤其不會在這風浪不平之時回到南海去。
恐怕瓊煙是要去玄瞳身旁,一同等着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