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五晚上八點,林酌光準時踏進了“蘭亭“的包房。

已經來了十幾位高中同學。顧忱景還沒到。

和顧忱景通過電話之後,林酌光馬上給顧忱景發了微信好友驗證的申請。但前前後後發了十幾個驗證申請過去,顧忱景卻一直沒有通過驗證,這導致林酌光心裏一直不踏實。

畢竟是摔了書走人之後就和顧忱景斷聯了五年多,顧忱景又不通過他的微信好友驗證,他确實擔心顧忱景不會來。

林酌光又問秦潇:“顧忱景會來嗎?”

“不知道,沒反饋,沒聯絡。”秦潇說。

“你聯系謝喻然,問問。”林酌光說。

話音剛落,包房的門被推開了。秦潇伸手,越過鄭以風戳林酌光:“顧忱景來了。”

跟在謝喻然後面進入包房的,果然是顧忱景。

他的氣質和林酌光記憶裏的出入不大,但又有些微不同。似乎更清冷,也更疏離。

“好久不見。”顧忱景揚起手,微微揮了揮,對包房裏的所有人打了個招呼。

顧忱景說話的感覺和林酌光記憶中高中時一樣。他的聲音偏冷,并不綿軟,但說到句末時,尾音會自然地慢慢放輕,像人微醺說話時那樣,有很微妙的輕和軟。

林酌光舉起手,對顧忱景揮了揮。

林酌光揮手的同時,謝喻然拍了怕顧忱景的肩,指一指距離林酌光并不僅的位置:“坐那裏。”

顧忱景的視線和林酌光略一碰撞,對林酌光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客氣的笑容,跟着謝喻然坐下了。

“徐煦怎麽沒來?”鄭以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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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約了券商談他家的IPO,晚點到。”陸志華答。

“居然一轉眼就各自展開一片天地了。”班長李靜穎說着,問秦潇,“潇總,你開了娛樂公司?”

秦潇立馬答:“對對,我那娛樂公司,鄭以風也參股了。”

“你參股了?”林酌光側臉看鄭以風。

鄭以風點頭。

林酌光:“鄭總能以金錢投出選票,那潇總這一攤應該還是靠譜。”

秦潇順手拿起沙發前茶幾臺面上玫瑰金色的餐巾紙包,向林酌光砸過去:“林少,你還能不能做個人?”

同學們哄堂大笑起來,頗有點高中時課間的鬧騰氣氛。

陸志華說:“創業艱難啊,我昨天還跟金主怼上了,方向性的調整不能讓步,莫欺少年窮好嗎。”

“得了吧你。我不是要流露暴發戶醜惡的嘴臉,但是家裏沒底子的,還能讀康樂實驗中學?”林酌光笑,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咱們這裏,有一個算一個,哪家算是真窮的?”

“我家和莫氏可不敢比。我比林少窮。”陸志華也笑。

“莫氏是我爺爺的,和我沒關系。”林酌光認真說。

“你們說慘,真好意思。”秦潇吐槽。

大家又哄堂大笑起來。林酌光也笑着站起來,走到了顧忱景身邊:“我們聊一聊?你進來這麽久我們都還沒說過一句話。”

顧忱景點點頭。謝喻然冷口冷面地瞥了眼林酌光,擡起手輕輕拍了拍顧忱景的肩膀,站起來走到秦潇他們那邊去了。

林酌光看着顧忱景:“你現在在忙什麽?怎麽大家都和你沒有聯絡了?你什麽時候回國的?還回去倫敦嗎?”

“我……”顧忱景略一遲疑,“我不回去倫敦。”

“要幫你媽媽管公司嗎?”

顧忱景不置可否地淺淺笑了笑。

林酌光認真打量顧忱景:“我怎麽覺得……你現在有一種隐約的頹廢感?”

“頹廢?”

“我也說不清。”林酌光說,“就是覺得,不像小獅子那麽有元氣了。”

“小獅子”,是林酌光突發奇想給顧忱景起的外號。

高三開學的九月,顧忱景報到沒兩天,就請了将近一個月的假。

顧忱景再回來學校上課的第一天放學,來接林酌光的司機遇到了堵車,比平時晚到了一會。林酌光只能在校門口的停車區百無聊賴地等。

等着等着,他發現不遠處顧忱景被一個男人推搡着,那男人衣冠楚楚,身上也不是什麽便宜貨,但是态度惡劣,像是和顧忱景起了什麽争執。

林酌光沖過去,沖到最近前時,顧忱景正狠狠地吃了個耳光。

就着沖過去的勢頭,林酌光一腳踹上了男人的腹部,踢得男人後退了兩步。

把顧忱景護在身後,林酌光瞪着男人:“你欺負我同學?我已經叫了學校保安了。”

“我教訓我兒子,誰也管不了!”男人打算從林酌光身後把顧忱景拉出來。

“管不了?《未成年人保護法》管得了。”林酌光死死擋着男人,不讓他靠近顧忱景,“你想去一趟派出所?”

林酌光家的車恰好到達,司機看到少東家受了欺負,袖子一撸就跳下駕駛室。

顧忱景這邊變成了人多勢衆,男人恨恨地對顧忱景說:“你跑不了。”

“上車上車。”拉開車後座門,林酌光把顧忱景塞了進去,回頭對男人扔過去一個挑釁的笑,“走給你看。”

上車之後,顧忱景低聲說了“謝謝”後就保持着沉默,林酌光得體地保持着顧忱景沉默的空間和權利,只低聲和司機說:“王叔,先附近兜兜。”

繞着學校那一片兜了一圈,顧忱景忽然擡起頭:“不好意思,耽誤你回家了。我下車。”

“不,我送你回家。”林酌光說完,又緊張了起來,“你爸是不是在家?要不你先去我家住幾天?”

“他不在。他和我媽離婚了。”顧忱景說。

那天林酌光才從顧忱景只言片語裏知道,顧忱景的爸爸靠着顧忱景外公起家,外公去世後,拿到了家族企業控制權就和顧忱景媽媽提了離婚。他外邊早就有了人,還有個已經五歲的兒子,他控制了顧忱景外公的産業,要顧忱景他媽媽搬出顧家的祖宅。

顧忱景的爸爸來找他,是要他同意撫養權歸父親,和他媽媽斷絕關系。

顧忱景不願更細說,林酌光也無從知道更多細節,但是他想,殺人誅心,要讓發妻一無所有,兩個人之間是有多大的恨和怨,才會走到這一步?夾在中間的顧忱景,又承受着什麽壓力?

“我會保護我媽。雖然她也有很多問題。”顧忱景說。

那個瞬間,林酌光突發奇想和顧忱景說:“你英文名叫lion怎麽樣?”

他覺得顧忱景很像他去坦桑尼亞看動物遷徙時,透過車窗很近距離對視過許久的一只小獅子。

顧忱景認真而嚴肅地反駁:“我英文名一直叫Tony,幼兒園就這麽叫了。”

“‘小獅子’比較像你的氣質,”林酌光說,“我暑假去坦桑尼亞看了動物遷徙,看到了小獅子,看起來很軟萌,但骨子裏透着冷傲。很酷。”林酌光說。

顧忱景看他一眼,不再延續這個話題:“路口我下車,你早點回家。”

“我回家也是自己一個人。”林酌光無所謂地笑,“你把你家地址給王叔吧,讓他早點下班回家。”

林酌光開解顧忱景:“家庭不和睦挺正常的,我們班,甚至我們學校,沒多少家裏父母是琴瑟和鳴的。”

封閉的車內空間,自來熟的林酌光讓并不習慣和別人過多交流的顧忱景有點無奈。

林酌光倒是一點也沒有覺得氣氛尴尬:“我呢,不怕你知道,我沒爸媽了,車禍,我六歲他們同時去世了。去世的時候我爺爺還拒不承認我媽是我爸的合法妻子呢。他們要是現在能

迎着顧忱景略帶詫異的目光,林酌光繼續滔滔不絕:“咱們這些家庭,誰家沒有一點破事呢?看開點。”

他還頗成熟地拍了拍顧忱景的肩膀。

黃昏的光線暗下來,變成一團混沌的灰色。顧忱景的眸子在這暗色裏閃着清冽的光,和林酌光眼裏的暖色南轅北轍,卻又殊途同歸。

“林酌光。”顧忱景說,“你也很寂寞,就別逞強了。”

第二天一早在學校見到,林酌光給了顧忱景一本《萬千心理心理學導論:思想與行為的認識之路》。

“懂點心理學,可以更好的了解自己、認識他人,透過外在表象看透深層的內在含義,從行為到心理都有積極的意義。”林酌光如是說。

第三天放學時,顧忱景還了準備離開教室的林酌光一本《發展心理學——兒童與青少年》。

是從林酌光爽朗地笑着收下那本《發展心理學——兒童與青少年》又攬住顧忱景的肩膀推着他走出教室開始,兩個人之間,不再僅僅是分到同一個班級不得不成為的同學,而是能稱一句“朋友”的關系了。

想起自己的青春年少,林酌光矯情地捧着胸口:“小獅子,我們都老啦。”

已經長到一米七八的顧忱景微微擡頭看仍然比自己高八厘米左右的林酌光:“你沒老,還是意氣風發,少年感十足。”

“少年感……比不上你。”林酌光笑着說。

同時他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提示音。刷開微信頁面,林酌光嘆了口氣:“我爺爺開始發功了。”

消息是莫氏的董事會秘書林紀一發的:“馬上來公司面聖。”

林酌光還沒來得及回複,林紀一又發了個消息:“你車要被你爺爺拆了。”

林酌光憤憤地按熄手機:“太上皇急召,我先走了,下次再約。”

“把單買了。”秦潇舉起手做驅趕狀,“滾吧滾吧。”

隔了一秒,秦潇又跳起來:“等等。下月5號在崇川市我有個發布會,海邊,全場比基尼超模。在座的各位,請柬稍後一一送上。”

林酌光對秦潇做了個“收到”的手勢,拉着顧忱景走出包房,把一室嘈雜隔絕在門裏。

林酌光問顧忱景:“小獅子,你去嗎?記得高三春游也是在海邊,我們還去撿了海玻璃。”

顧忱景小聲說:“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林酌光把手機怼到顧忱景面前,“小獅子,你現在加我微信。有句話怎麽說的?再續前緣?鴛夢重溫?重續舊歡?總之再聯系上挺不容易的,我們都應該珍惜。”

顧忱景啼笑皆非:“你這都什麽跟什麽。”

林酌光手一伸,攬住了顧忱景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愛混圈子,我們可以單獨約見面。還是……你還介意高中時候那些女生拿我和你開玩笑?”

“沒有。”顧忱景搖頭。

“介意不介意都沒事,你就當個玩笑,同學之間開玩笑太正常了。”林酌光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拍了怕顧忱景的胸口,“反正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能因為捕風捉影的事情影響友誼。”

“你真的……太老套了。”顧忱景無奈地苦笑一下,拿出手機,“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我掃你我掃你。”林酌光快速掏出手機,加上了微信,滿意地又拍了怕顧忱景的肩膀,“我先走了,保持聯系。”

顧忱景“嗯”一聲,說:“能夠再見到你,我很高興。你挺好的,我也很高興。”

“還真的想多和你聊聊,今天都沒說幾句話。”林酌光看看手機顯示的時間,“你開車沒?潇總這攤估計要鬧到後半夜,要不你等等我?我去和我爺爺戰鬥之後馬上回來,這一場散了我們去随便兜兜?我買了輛新車,奶黃色,可精神了,外觀性感內在卓越……”

“不用了。”顧忱景打斷林酌光的興起,說,“我待會就走了。”

“那……要不現在去他們說一下,跟我一起走?”林酌光又問顧忱景,“你家還是住城南帝景苑?”

“不住那裏了。”顧忱景答。

“你回哪邊?”林酌光锲而不舍。

“城東。”

林酌光:“城東哪兒?”

“江山國際附近。”

“那邊……”林酌光在腦海裏快速檢索,“別墅區去年竣工的,你家搬到那裏去了?潇總年前也搬進去了,改天我也買一套,我們做鄰居。”

顧忱景催促林酌光:“你爺爺該等急了。”

“我爺爺天天跟禿鷹似的盯着我,不是逼我去上班就是踹我去和親。能氣氣他,我也算精神勝利了。”林酌光無所謂地笑,“總之能多氣我爺爺一天,我就賺一天。”

林酌光的家事,顧忱景自認并不适合多話,不過這樣的林酌光,好像還是和高中時一樣,挺虎的。

微信的聲音又響起來。林酌光幹脆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一把揣進口袋,然後雙手搭住顧忱景的肩:“麻煩你幫我把單給買了。我晚點和你聯系。”

“我……”顧忱景後退一步,猶豫着。

林酌光無視顧忱景的猶豫,松開了他的肩膀,側頭看着他笑得眉眼彎彎:“小獅子,晚點我轉賬給你。回見!”

走廊裏的鏡面裝飾的人造玻璃折射出的七彩光暈,被林酌光快速離開的身影漸次遮蔽、又漸次重新閃耀。

直到終于消失在走廊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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