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雖然在病假中,但顧忱景還是在日常準備上班的六點半醒來了。
他從床上挪到輪椅裏,移動着輪椅出了林酌光的卧室。
林酌光也已經起床了。
他站在廚房島臺邊,神态嚴肅地面對着一個白瓷炖盅。
炖盅裏咕嚕咕嚕地冒出的熱氣和水汽被抽油煙機呼哧呼哧吸走,平時早上布滿公寓的咖啡香變成了帶着煙火氣的肉香。
林酌光還穿着純白色的棉質睡衣,睡衣口袋繡着表示其奢侈品身份的小小logo,和睡衣右邊袖子上一片濕濕泛着油光的痕跡相映成趣。
看到坐着輪椅滑動出來的顧忱景,林酌光舉起那帶着油光的右手:“小獅子!”
又指一指白瓷炖盅:“早餐。”
顧忱景:“……早。”
平日裏張牙舞爪的林酌光在這煙火氣裏一燎,可愛到有點讓顧忱景移不開眼睛。
被安排在餐桌前乖乖坐好,顧忱景目瞪口呆地看林酌光從那白瓷炖盅裏盛出了滿滿一大海碗的——黃豆豬腳湯。
“這個?”
“我請舅舅家的保姆夏阿姨熬的,一早送過來,新鮮熱乎。”林酌光把大海碗放到顧忱景面前,“骨折的人得補補鈣。”
往大海碗裏放了個白瓷勺,林酌光回廚房島臺邊給自己做早晨第一杯美式。
顧忱景把碗推遠:“我沒骨折。”
“沒骨折也可以補鈣。”林酌光把咖啡豆倒進咖啡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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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骨折了吧。”顧忱景難掩啼笑皆非,“骨折的初始飲食應該清淡,肥膩可能導致淤血淤積,影響恢複。另外,科學證明,豬腳湯裏的鈣質,不能被人體直接吸收。”
“什麽?就一點益處都沒有嗎?”林酌光震驚得很浮誇。
顧忱景就着林酌光的浮誇嘆了氣,他問:“黃豆豬腳湯是管什麽的,你知道嗎?”
林酌光停住了做咖啡的動作。不得要領地思索了幾秒,他換了個思維角度,想起了自己是一個科技時代的現代人:“小智障,黃豆豬腳湯的主要功效?”
電子管家應聲而來:“主人,黃豆豬腳湯屬于通乳食譜,氣血雙補,尤适合孕婦,能補虛養生,适合秋冬滋補。豬腳中含有大量膠原蛋白,在烹饪過程中轉化成明膠。明膠特有的網狀結構能有效改善肌膚組織細胞的儲水功能,使肌膚細胞保持滋潤,明顯減輕已有的皺紋,富含膠質,可以快速補充膠原蛋白,讓皮膚光滑有彈性。”
林酌光的臉色從茫然,到尴尬,到震驚,到放松,最後到自然:“你看,黃豆豬腳湯能改善皮膚儲水功能,保持細胞滋潤,減輕皺紋,補充皮膚彈性。你最近睡眠不足就該喝這湯,喝了它,黑眼圈就能給你散了。”
顧忱景的臉色從占據上風,到莫名其妙,到震驚,到無可奈何,到放棄:“一人一半。”
“成交。”林酌光拉開洗碗機,拿出個小碗,走過來用白瓷勺從顧忱景那海碗裏分出了一碗清湯,“我也補補。”
林酌光過于爽朗的笑容在十一月的清早,竟然和黃豆豬腳湯有了一種微妙的和諧。
顧忱景無奈淺笑,低下頭乖乖喝這新鮮熱暖,內容豐富的湯。
兩人吃完,林酌光把碗裏的殘渣倒進水槽交給粉碎機,把碗放進洗碗機,跟顧忱景說了句“等我”後沖回了卧室。
再出來時他已經換掉了那件袖口髒掉的睡衣,對把資料攤開在餐桌上準備開始工作的顧忱景說:“好了,出發。”
“去哪?”
“醫院,複查。”
林酌光堅持要醫生給顧忱景的腳踝拍個片子,再對着片子給他講講具體情況。
畢竟之前只是急救,而且醫生只是簡單的觸診就進行了包紮,加上那黑框眼鏡醫生看着實在過于年輕,林酌光總覺得不靠譜。
“怎麽不靠譜?”直到被林酌光推進康怡綜合醫院的骨科,顧忱景還在試圖說服林酌光不要大張旗鼓,“醫生只是看着年輕,說不定三十好幾了。”
“三十好幾那急診的草率樣子也不能讓人放心,看起來駕輕就熟,但沒準是避重就輕故作熟練。”林酌光說,“你現在是我第一輔助,你有閃失我可就糟了。”
“對了,”在骨科明亮寬敞的候診區沙發上坐着等護士來通知,林酌光指向顧忱景坐着的輪椅,“換個電動的。”
“換這個?為什麽?”顧忱景不贊同,“我應該過三天就能走動了。”
林酌光換了個腳跷二郎腿,苦口婆心語重心長:“你這三天就不要活動嗎?再說,人類為什麽廢寝忘食視死如歸前赴後繼永無終止地驗證科學真理,發展科學技術,不斷探索未知?都是為了能有方便又安全還舒适的幸福生活——科技,以人為本。”
“是因為我會癱在輪椅上,人類才擁有電動輪椅?”顧忱景哭笑不得,“我這麽偉大?”
“……”林酌光控制住被顧忱景精準嘲諷而打擊到的尴尬,毅然決然地點頭,“你坐上電動輪椅,說不定還能和小智障聯動。我一嚷:‘把顧忱景送上來’,小智障就駕駛着輪椅把你噌噌噌地運到我面前,嘿……”
林酌光的暢想讓顧忱景默默地轉動輪椅,盡量遠離。
他深深覺得,這種惡趣味不适合進行讨論和發散。
雖然醫生一再肯定電動輪椅不能和智能管家聯動,林酌光依然堅持換成了電動的。
他對顧忱景一再的不認同終于誠懇地暴露了實話:“這醫院太上皇有股份,我能蹭一點是一點。”
“你沒有股份?”顧忱景說,“還不是自己花自己的。”
“康怡我真沒有,我就有一部分莫氏股份,生活費都靠分紅。當然我一般都選擇刷太上皇的副卡,自己的錢屯着備荒備戰。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孫子,成為棄子的可能性很——大。”林酌光的語氣平淡自然,伸展雙手示意這個“大”的動作卻很不平淡。
轉而他興奮起來:“哎,我還是第一次接觸電動輪椅,挺寬大啊?你往邊上擠擠,我也坐上來玩玩……”
面對顧忱景“你要是擠上來我就跳下去的”堅定意志,林酌光還是放棄了對電動輪椅的向往:“聽說康怡的二孫子挺行的,為了解決家族事業危機,在醫院弄了間病房當家,把一切時間精力都奉獻給家族。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有點撞南牆的志氣。”
“你想和人搭上線?”顧忱景語調認真地問。
“跟他搭線幹什麽?”林酌光不解。
顧忱景:“都是接班人,學習一下人家的堅定意志和方法經驗?”
“我不接班。什麽‘迎着光盡力奔跑’,跑什麽啊,我不跑,有人拿着鞭子抽我跑我就當場躺下,看誰贏得了。”
“其實你很有能力,沒必要為了和你爺爺鬥氣……”
話說到一半,顧忱景反應過來這是林酌光的家務事,他不太适合多置喙,生硬地轉換話題:“或者交個朋友……”
“哪有那麽多朋友。”林酌光搖頭,亦步亦趨跟着顧忱景控制着的電動輪椅往停車場走,“除了秦潇和鄭以風,我就你一個好朋友。”
顧忱景控制輪椅前進的同時正低頭研究如何更好的掌握各項控制功能。他沒搭腔,仿佛沒有聽到林酌光的話。
送顧忱景回到公寓後林酌光沒有馬上去莫氏開工。他打了一通電話,把秦珍珠使喚來了公寓。
“這是顧忱景桌上所有的文件和資料。”站在門口,秦珍珠指着她從公司行政部借來的平時運送快遞和飲用水的小推車,面無表情但語氣明顯不是很和平。
林酌光一回來就把顧忱景從電動輪椅裏駕到了餐桌前的餐椅上,讓他安安心心看資料,自己坐上輪椅玩得不亦樂乎。他把兩條長腿斜搭在電動輪椅的左扶手上晃蕩,輪椅快速移動,跟玩漂移似的。
“真不錯。下次我腳斷了,就給我弄個這個……我晚年孤獨,也特需要這個。科技的發展,就是為了我的生活!”
顧忱景笑:“你怎麽會晚年孤獨。”
門口的秦珍珠隐蔽地翻了個白眼。
林酌光控制輪椅一個流暢滑行掠過門口,同時揚聲對秦珍珠說:“推車別進門,東西你拿進來。”
說完話,他已經又滑到了廚房島臺後。
“她一個女孩子,你讓她拿這麽多東西……”顧忱景不贊同,“你幫幫她。”
“能進莫氏的女生,怎麽可能柔弱。”林酌光大言不慚。
顧忱景無話可說,低下頭看看自己粽子般的右腳踝,撐着餐桌站起來。
雖然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如實傳達到神經的疼痛還是讓他臉色一變。
“哎你別動!”林酌光一抖腿從輪椅上跳下來,“我來,我來,行了吧。”
他轉頭看向門口,從秦珍珠招招手:“你,推車進門。”
秦珍珠遞,林酌光接,顧忱景指揮,小推車上的資料最終井然有序地在大大的原木餐桌上排列好了位置。林酌光雙手互相拍了拍,做作地拍掉了并不存在的灰塵,對秦珍珠點點頭:“你走吧。”
瞥一眼顧忱景,他又補上兩個沒什麽誠意的字,“謝謝。”
“不客氣。”秦珍珠敷衍地回應林酌光,蹲下身子湊近去看顧忱景的腳踝,“怎麽樣啊?”
“哎你小心點,別碰到他。”林酌光嚷,“秦珍珠你張牙舞爪的……”
“我還隔着個太平洋呢。”秦珍珠不忿。
“沒事,不怎麽痛,就是包得誇張。”顧忱景說,“你快回去工作,不然又要熬夜了。”
“熬夜?熬什麽夜?加班時間可是有法律規定的,你別害莫氏違法,工作差不多就得了,莫氏又不等你拯救。”
叨叨完秦珍珠,林酌光又看顧忱景:“你怎麽知道她要熬夜?”
沒人理他。
“好好休息。”秦珍珠溫言軟語地對顧忱景說完,一眼也不看林酌光,站起身走向門口,只在關門的時候快速扔進來一句“再見!”
關門的動作生動地展示了她非常不忿但又不得不屈服于林酌光這個少東家的淫威的心路歷程。
只是林酌光公寓的門有阻尼器,再大力甩,關上時也會有緩沖而輕悄無聲,以至于顯得秦珍珠的心路歷程也很安靜。
林酌光看着門得意洋洋聳聳肩,顧忱景嘆口氣:“你也不給她倒杯水。”
顧忱景這人。林酌光心裏腹诽,看外表高冷清傲,不好接近,實際上還挺會關心人——關心別人。
“我這又沒有多餘的杯子。”林酌光不想再在秦珍珠身上浪費時間,他的視線在餐桌上擺開的資料間來回逡巡,“你怎麽有這麽多東西要看?”
“我想在能不能每一個零部件都落實到具體的供應商,重新整合出一個供應體系,并且每個零部件都最少有三個以上的供應商進行臨時補充。”說到工作,顧忱景的眉眼間滿是神采,“工程量很大,需要的支持和其中的交涉談判也非常複雜,但是莫氏來做這件事,成功率很大。”
太鞠躬盡瘁了。林酌光想,不過有件事情可以讓顧忱景去專注且能夠看到結果,總是好事。
“還挺有趣的。”顧忱景說,“其實我以前也沒有打算接手家裏的事情,倒是挺想當工程師。”
這是顧忱景第一次主動提起家裏的事情。林酌光說:“所以你讀了謝菲爾德。”
“讀了也沒什麽用,只算是曾經接近過夢想。”顧忱景眉眼間沒有惆悵和失落,但聲音還是輕了下去。
林酌光眼神微微閃動,表情不變,心裏卻在快速地斟酌詞句:“你現在是我這個項目的工程師。顧工,嘿,還挺好聽的。”
“顧工……我可沒有‘故宮’的六百年歷史。”顧忱景笑了。
氣質清冷的顧忱景真的舒心地笑起來總有點軟軟的反差萌。林酌光看着顧忱景,想起他們之間的唯一的那次争執。
“對不起。”他說。
“什麽?”
“你去英國前,我不是找你吵過一次……呃,我們略微産生了一點分歧和争執……”
“哦。”
顧忱景又清冷起來的眉眼讓林酌光反應過來這個話題在此刻的不合時宜。他瞬間轉移了話題:“你錄個指紋吧。”
指紋?
顧忱景的疑問剛冒頭,林酌光就進行了補充說明,“這樣你下次來的時候直接用指紋進來就行了。”
“不用。我應該不會再來。”顧忱景脫口而出。
頓了頓,顧忱景說:“我不會常來,不需要指紋。”
林酌光沒有說話,只是把視線定在了桌面上。從他空白的表情裏顧忱景讀不出他的情緒。
“秦潇和鄭以風,他們也錄了指紋?”
“錄了。”林酌光悶悶地答。
“哦。我渴了。”顧忱景換了輕松的語調。
林酌光看向廚房島臺:“吃個蘋果,還是喝水?”
林酌光的脾氣一旦起來就免不了虎頭虎腦的執拗,顧忱景刻意輕松的語調也改變不了已經變得尴尬的氣氛。他也不再刻意去緩和什麽,輕輕地說:“溫水。謝謝。”
林酌光往宇航員杯子裏倒好溫水,放在顧忱景手邊,轉過身走到廚房島臺上的果籃前,給自己削了個蘋果。
秦潇和鄭以風錄了他公寓的指紋?
“錄了。”
錄了個鬼。
林酌光用力一口咬住蘋果。
咯嘣脆的果肉破裂,撞滿了他的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