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康怡綜合醫院的救護車十分鐘後到達。醫生和護士把顧忱景扶上救護車配置的輪椅,就地開始檢查。

看着顧忱景因為醫生的觸碰而咬牙隐忍疼痛,林酌光嚷:“直接去醫院不行?拍個片子一清二楚……你還按,他很痛你沒看到啊?”

見多了暴躁家屬的醫生擡起頭,黑框眼鏡下是平和冷靜的眼神:“小事。”

“小事?”林酌光擡高了語調,“小事?”

“軟組織挫傷,沒傷到骨頭。”醫生刷刷刷在電子平板上輸入診斷結果。

現場給顧忱景留下了什麽藥,醫院第二天會派人送什麽藥到莫氏,林酌光聽不太懂,但是保持靜養,三五天內最好不要運動的醫囑他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确認顧忱景也聽到了并同意配合的情況下,林酌光留下了輪椅,放走了醫生和救護車。

“我說了過幾天就沒事了。”顧忱景看着被包紮得還挺好看的腳踝,試圖動一動,又逼出了一頭冷汗。

林酌光小心地壓住他的腿:“你這幾天別上班,在家靜養。”

“項目進度……”顧忱景沉吟幾秒,說,“要不,我這幾天住辦公室?”

林酌光不欲在這毫無讨論意義的問題上花費時間,他站起來,推動了輪椅:“去拿車,送你回家。”

推着輪椅快速走了幾步,林酌光忽然身子一頓,松開輪椅,他側轉身體沖到花壇邊大吐特吐起來。

看到林酌光吐得一塌糊塗卻又彎不下腰的扭曲,顧忱景仰起頭,壓制住了鼻腔裏翻湧的酸澀。

外形性感內在卓越的小奶黃放不下輪椅。林酌光找林紀一借了SUV,把輪椅收進後備箱,顧忱景架進駕駛座。

車子開了一段,顧忱景小聲說:“這不是去我家的路。”

“我不是不願意背你上6樓。”林酌光可憐兮兮地摸自己的小腹,“但是我不保證我現在的狀态撐得住,不會再把你摔下來。到時候一拍兩散,噼裏啪啦嗡嘛轟,火星撞地球,就真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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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忱景瞄了瞄林酌光的小腹,弱弱地開口:“剛才你和醫生不是這麽說的。”

林酌光堅持不讓醫生為他觸診,甚至為了證明“不過是一點小傷,無關痛癢,完全扛得住”,他就地在救護車的擔架上做了五個仰卧起坐。

“本來是沒事,加了五個仰卧起坐就有點吃力了。”林酌光一轉方向盤,“所以你先去我公寓将就幾天。”

顧忱景不再唱反調。

他側頭看着車窗外延伸的車燈組成的閃光河流,嘴角逸出一絲小小的、淺淺的笑。

林酌光的公寓是一梯一戶,确保安全和隐私。內裏裝修精致典雅,不浮誇但絕對豪華。

客廳餐廳廚房打通,廚房島臺中西廚兼備,島臺之後,餐桌、沙發依次過渡,沙發對面大大的液晶電視前,依次排開了三種游戲機。

“怎麽樣?我這個地方還将就吧?”林酌光把顧忱景推進客廳。

顧忱景表示認可:“你女朋友要是很喜歡做美食,這個廚房可足夠發揮了。”

“私人領地,除了你沒人來過。”林酌光揚聲,“小智障,把窗簾打開。”

“好的,主人,已打開窗簾。”

随着電子管家的應答,窗簾的電動傳感器開始運作,移開的窗簾後是三面全幅落地窗,展現出淩北市絢爛繁華的夜景。

把顧忱景從輪椅上扶到沙發裏坐好,林酌光走到廚房島臺,噼裏啪啦打開一個個櫃子翻找。

終于,他半蹲着從島臺後伸出頭來沖顧忱景說:“我這裏沒備客人的杯子,你用我的杯子成嗎?”

顧忱景:“……嗯。”

林酌光把自己用的印着一個宇航員和九大行星的馬克杯洗幹淨,又用恒溫水壺裏的100度熱水燙了燙,再給顧忱景倒了杯55度的溫水:“醫生沒說忌口不忌口,還是喝白開水吧,生病了就要多喝熱水。”

從林酌光手中接過杯子,顧忱景小聲道了句謝。

林酌光在顧忱景身邊坐下,把頭仰靠到沙發靠背上。

顧忱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水,因為這場變故而更蒼白的臉上黑眼圈越發顯著,把他遮蓋不住的疲倦和憔悴凸顯得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顧忱景說:“錢,我會還給你。”

“好。”從口袋裏掏出落在地上後被自己撿起的顧忱景的手機,林酌光順手按亮了屏幕,檢查了一番,遞給顧忱景,“挺經摔的,沒裂,好像也沒壞。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媽媽?”

顧忱景沒有接電話,也不說話。他捧着杯子,視線定在杯子裏快要見底的白開水上。

林酌光把手機放在顧忱景身邊,伸展兩臂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那死胖子的口臭完全是化學性殺傷武器,我去沐浴淨身,洗刷污濁。”

肩膀上搭着深藍色浴巾擦着頭發走出浴室,林酌光發現顧忱景又坐上了輪椅,移到落地窗前。

透過坐在窗邊的顧忱景看向窗外,林酌光第一次感覺到落地窗像是巨大深淵的邊緣——深淵裏是暗黑平靜,深淵外是浮華的嘈雜。

此刻停留在深淵邊緣的顧忱景,糅雜悲憫、寂落、虛無、倔強的氣息。

林酌光不知道自己執意的靠近是在把顧忱景向那暗黑平靜的深淵裏推,還是把他向那浮華喧嚣的嘈雜裏擠。

能讓他更好過一點的,會是哪邊呢?

“我打過電話了。”

顧忱景的聲音裏帶着幾不可查的鼻音,他看着落地窗上映出的林酌光苦笑,“她又去‘投資’了。總是這樣……也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該同情她絕望的固執。”

“下個月的利息……”林酌光斟酌着詞句,“不還的話,會怎麽樣?”

“應該她就躺在醫院了。”顧忱景轉動輪椅調轉方向,回到客廳中央沙發旁邊的位置,“他們也不會逼死她。沒債主了,錢從哪來。”

“你下個月先轉錢給你媽媽,我的錢你慢慢還,我不會跑。”林酌光盡量輕松地說。

顧忱景不說話,但用力搖了搖頭。

“你也不希望你媽媽進醫院。”林酌光走近顧忱景,蹲下來,視線和他平齊。

顧忱景移開了視線。

“林酌光。”他說,“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開始的。”

雙手握住輪椅的扶手小幅度轉動,讓顧忱景躲不開視線,林酌光說:“我聽不懂。”

他站起來,拿起那個宇航員的杯子,續上水,遞到顧忱景手裏,“我只知道如果你一直要和我這麽锱铢必較,我會很難過。”

溫熱的杯子明明比人的體溫高很多,但這杯子落在顧忱景的手掌中時,卻仿佛把林酌光的體溫也嵌進了掌心紛亂的紋路裏,細細密密地浸透到血管裏,流動的血液把這溫度帶入胸腔,融合進心髒。

林酌光再蹲下來,小心觸摸着顧忱景腳踝的繃帶:“雖然受傷了,但是至少這段時間不必再用睡眠去換錢了。”

他站起來,推動着輪椅,把顧忱景推進了卧室:“早點休息。”

公寓的卧室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大床上全套白色床品,幹淨又清爽。

顧忱景看看床,又側頭看了看林酌光,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措辭。

林酌光了然于心地開口:“沒有客卧,只有書房。書房有個小沙發可以睡人,但你現在不适合。”

“這個時候,就不要拘泥了。”林酌光把顧忱景從輪椅裏扶起來,安置在綿軟的大床上。

顧忱景任由林酌光安排,放棄了所有的思考和反抗。

林酌光退回到門邊,朗聲說:“小智障,把卧室照明調整為安睡模式。”

卧室的燈光暗下來,天花板出現光線柔和的全息星空投影。

“主人,卧室照明已調整為安睡模式。”智能管家的電子聲裏,仿佛也覆滿了夜的溫情。

“晚安。好好休息。”林酌光退出卧室,關上了卧室的門。

顧忱景看着緩慢旋轉的星空出了神。

星空裏,仿佛有星屑散落出來,落在滿是林酌光清爽氣息的枕頭上,被子上。

顧忱景閉上了眼。

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開始的。

可是不開始,也不等于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我懷疑那金鏈胖子是秦珍珠雇來的。”林酌光一下一下推着顧忱景的輪椅,不讓他好好工作,嘴裏還不停歇地陰謀論,“不然她哪來的機會半小時就來‘關懷’你一次?”

“她等我的數據,是我影響了她的工作進度。”顧忱景誠懇地再一次請求林酌光,“你能去做你的事情,別晃我了嗎?”

“你看你看,秦珍珠又打算過來騷擾你了!”林酌光低嚷,“她的工作量太不飽和了,加,必須加!”

秦珍珠不知道自己肩頭的擔子即将因為林酌光的陰謀論而增加,她問顧忱景:“你吃藥了嗎?”

“吃了。”林酌光搶答,“我剛給他塞下去。你能去做你的事情,別晃過來嗎?”

“你能別晃他了嗎?”秦珍珠皺着眉,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俠姿勢一叉腰,“你看看他的臉,都被你晃暈了!”

“胡說,我這是慈愛媽媽推搖籃的标準力度和頻率。”林酌光概不認賬,但心裏誠實的咯噔一下,他觑眼偷瞄顧忱景的臉,盤算着秦珍珠是順口胡謅,還是真的有跡可循。

顧忱景對秦珍珠的演出異常配合。他有氣無力地看林酌光:“真的,別晃了,我暈車。”

雖然理智告訴林酌光顧忱景的演技不太精湛,但他還是住了手。

秦珍珠首戰告捷,喜上眉梢:“午餐我給你端上來?你愛吃什麽?”

林酌光哼一聲:“看吧,金鏈胖子必須是雇來的。”

顧忱景放棄和林酌光對線,他溫和地答秦珍珠:“不用,我自己去食堂。”

“你不方便……”

秦珍珠的句子被林酌光一把截斷:“什麽不方便?你照顧他就方便?你能架着他去洗手間?”

秦珍珠:“……”

顧忱景:“……”

林酌光語重心長:“女生,要矜持啊。”

同情地看着秦珍珠落荒而逃的背影,顧忱景嘆了氣:“金鏈胖子就算是被人雇的,也應該是你雇的。”

林酌光連連擺手,“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一通輸出後,正色辯護:“我和秦珍珠怎麽一樣?她對你肯定懷着目的,我才對你沒有企圖。”

顧忱景放棄溝通,移動輪椅把自己盡量更多地塞到辦公桌前,用最擅長的工作沉溺法抵擋林酌光無章法的各種輸出。

但再沉溺于工作,也沒多少人真能都受得了坐着輪椅被公司太子爺噓寒問暖,扶上扶下,端茶倒水,比鬧鐘還準時的一小時問一問要不要陪着去洗手間的。

至少顧忱景不行。

他再次誠懇地請求林酌光:“你能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嗎?”

林酌光展示電腦顯示器上子公司八人小團隊郵件發來的PPT:“我在做。”

“你能不關注我嗎?”顧忱景把拒絕的意圖表達得更明顯。

“我怎麽不能關注你?我們是朋友。”林酌光站起來,給顧忱景空了的杯子裏續上溫水, “朋友和同事必須不一樣,秦潇或者鄭以風來給我當牛做馬,或者送我禮物給我買單,我會接受得坦坦蕩蕩理所應當。”

“那是因為你不缺這些,你有。”

“你也有。”林酌光俯下身雙手按住輪椅的扶手,頭微微俯低到顧忱景耳邊,“你有我這個朋友。”

輪椅本來就是一個相對封閉獨立的小空間,而林酌光的雙手和身體這麽一圍一靠近,顧忱景的呼吸間視線裏除了林酌光,別無其他。

呼吸失去了正常的頻率,顧忱景閉上眼:“我還是請假吧。”

堅持不在林酌光公寓靜養而要正常出勤的顧忱景,在正常出勤一個上午後,終于承認了自己戰鬥力不足。

向人事部申請了三天病假,顧忱景被林酌光運回了公寓。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一直看到這裏的小可愛,謝謝收藏了的仙女們,我會加油噠!新春大吉,比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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