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忱景請足了一周假,中間還隔着個清明的三天假期,足足十天後,林酌光才在公司再次看見了顧忱景。

請假的時間裏,雖然顧忱景每天都處理了工作,但依然有部分是需要加班處理的。一回到公司,顧忱景就全心全意投入工作。

顧忱景連着加了兩天班,連晚餐都是到食堂随便拿幾個面包一盒酸奶在辦公室邊吃邊工作。

他為什麽請假,請假去哪,為什麽會有謝喻然在中間摻和,事情解決得怎麽樣,這些問題,林酌光根本沒機會拿到答案。

挨到周五下班時間,林酌光本來就不怎麽有的耐心條走到了盡頭。他下到6樓。品牌事業部的辦公區裏,顧忱景的電腦顯示器在休眠狀态,桌面散落着文件資料,人卻不在。

沒有收拾好桌面顧忱景是不會下班的,林酌光拉過顧忱景的辦公椅坐下了。

十分鐘不到,顧忱景用一次性飯盒裝着幾個小面包一盒酸奶進了辦公區。

他明顯消瘦了,本來就蒼白的臉被黑眼圈把疲倦和憔悴烘托得更明顯。雖然還是很好看,且有種病弱的美感,但林酌光還是覺得心裏很不爽。

顧忱景一步一步走近,林酌光的臉色一點一點低沉:“你就吃這個?”

“營養學來說,沒問題。”顧忱景放下面包,“你找我?”

林酌光不說話,仰着頭冷着臉看顧忱景,但壓不住的別扭卻讓他像小孩子在賭氣。

感受到林酌光周圍不太平穩的氣場,顧忱景想了想,換了個說法:“你等我?”

林酌光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哦。”顧忱景掰下酸奶上粘着的吸管,戳進酸奶盒裏,再把酸奶遞給林酌光,“等我幹什麽?”

林酌光下意識接過顧忱景遞過來的酸奶,卻被他的問題問怔住了。

他等顧忱景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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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有很多問題要問顧忱景。

但是為什麽要問顧忱景這麽多問題?

他也不知道。

吸了口酸奶,林酌光悶悶地說:“你突然給我打電話,又突然關機,再突然請假,我當然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顧忱景點點頭,又搖搖頭:“已經解決了。”

林酌光又狠狠吸了口酸奶:“謝喻然可以知道,我不可以?”

顧忱景不回答,也不解釋。

“何況我們還是這麽好的朋友。”林酌光不甘,“好朋友之間,難道不是應該互相關心嗎?

顧忱景忽然輕輕笑了,笑裏有種林酌光感覺到很清冷的疏離。

“今晚不加班了。”林酌光說,“小獅子,跟我聊聊。”

林酌光把顧忱景帶到了他常去的溫泉會所。

連綿雨天潮濕黏膩,他早想好好蒸一蒸泡一泡,把浸到骨頭裏的濕冷給蒸出來。

泡溫泉前慣例得先洗幹淨身.體。林酌光換好手牌,進了VIP單獨的大浴室。

洗好出來時,顧忱景已經先他一步洗完,在去往泡池的出口等着他。

他們都穿着會所特制的泡湯專用大短褲,花花綠綠的夏威夷風格非常浮誇。林酌光摸出手機想給面目一新的顧忱景留個影,顧忱景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圖謀,拔腿就走。

溫泉會所是會員制,環境很好,泡池散落在山林間,VIP可以單獨使用直徑不少于三米的泡池,每個VIP泡池之間間距超過五十米,私密性和舒适度都足夠。

林酌光叫服務員提前在他們的那口泡池裏加了大半池子的人參和天麻:“小獅子身體虛,得補補。”

觑一眼顧忱景的表情,雖然沒感覺到不快之意,但林酌光趕緊地收斂了輕佻的語氣,“周末就要考試了,給考生補補身體。”

顧忱景清了清嗓子:“科學證明……”

“別科學了,聊勝于無呗。”林酌光退後五步,再小跑着跳進池子,“你們這些理工科的,就是太嚴謹沉悶了,才找不到女朋友。”

“別跳,小心滑倒。”顧忱景好脾氣地說着,自己也慢慢走進泡池裏,坐了下來。

比皮膚溫度略高的水包裹住全身,藥材被水溫蒸騰出本草清香,雨剛過,山林間的風帶着水汽,和溫泉的熱糅雜在一起,很享受。

服務生端過來蓋碗泡着的茶和精致的時令果盤。

林酌光靠到池邊,撚起一個櫻桃:“對不起,沒接你電話。”

顧忱景搖搖頭。他覺得林酌光的道歉毫無道理,張了張嘴準備說話,林酌光快速地把手裏撚着的櫻桃塞進顧忱景的嘴裏:“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跟你說,對不起。”

林酌光已經一再示弱,顧忱景也不好再刻意地拒人于千裏之外。

顧忱景含着櫻桃,含糊地說:“我媽住院了。”

林酌光心裏一緊。

大概感覺到林酌光會想什麽,顧忱景解釋:“不是追債。她不小心摔倒,撞了頭。”

顧忱景的媽媽住在城南,雖然欠了債,但她還是租住着看上去很過得去的小公寓。

顧忱景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公寓物業。因此當物業接到鄰居通知顧忱景的媽媽暈倒在樓道裏,第一時間撥打120,同時聯系了顧忱景。

120送去的是公寓就近的市立醫院,在城北上課的顧忱景趕去時間在一小時以上,他打市立醫院的急救電話詢問媽媽的情況,對方在電話裏無法核實他的身份不肯告訴他詳情,只一再要求他盡早趕到醫院。

顧忱景第一反應是打電話給離市立醫院更近的林酌光。

但沒有聯系上林酌光,他心慌意亂,恰好謝喻然打電話過來,聽出了他的慌亂,趕了過來。

“我媽沒事,就是頭部有淤血,需要人24小時看護。”拿紙巾包住自己用舌頭頂出來的櫻桃核,顧忱景咽下櫻桃果肉,說,“所以我請了假。”

慌亂已經過去,說着事情經過的顧忱景語氣聽起來雲淡風輕。

但這雲淡風輕沒有安撫林酌光無法放松的心。

顧忱景的媽媽,可能是支撐着顧忱景的唯一理由。

顧忱景的六神無主,事發時的心急如焚,隔着一個小時的車程害怕失去母親的恐懼,林酌光都可以感覺到。而在他沒有看到、沒有參與的那些崩塌的角落裏,顧忱景一個人面對了多少冰冷?消化了多少恐懼和殘酷?

林酌光灌了一口茶:“你家從頭到尾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現在到底面臨着什麽樣的狀況,你媽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你跟我說說。”

顧忱景搖頭:“下次吧。”

每次說到這個問題顧忱景都很逃避。林酌光也不好逼得他太緊。

但是“謝喻然都知道,我都不知道”這個事實梗在心裏,林酌光一點也高興。

他問顧忱景:“謝喻然叫你‘寶寶’?”

顧忱景不以為意地點頭:“我小名就叫這個。”

這個林酌光知道,但他還是覺得謝喻然叫顧忱景“寶寶”這件事情透着不安全:“那你也不能讓他叫你‘寶寶’。小名不是家裏人才叫的嗎?難道我叫你‘寶寶’你不覺得別扭?”

顧忱景忽然笑了:“不是說叫‘忱忱’嗎?”

林酌光瞬間想到秦珍珠矯揉造作叫“忱忱”的樣子,露出了一個嫌棄的表情。

“我沒答應過。”顧忱景說。

“什麽?”林酌光還沒從秦珍珠的矯揉造作陰影裏抽離。

“謝喻然叫我‘寶寶’的時候,我沒應過。”

林酌光猛地擡起頭:“那我叫,你應嗎?”

顧忱景扭開了視線不答,看向風起的山林,站起來:“我想去桑拿房蒸一下。”

顧忱景離開泡池,林酌光明白這種刻意躲避,腿一蹬,他站起來,跟了上去。

進桑拿房前,顧忱景和林酌光又各自沖洗了一次身.體。

顧忱景從浴室出來,已經換下了泡湯專用大短褲,圍了條浴巾在腰間,也順手遞給林酌光一條浴巾。

林酌光接過,笑着調侃:“有必要圍浴巾?怕我跟你比大小?”

顧忱景不理林酌光的廢料笑話,走進了桑拿房。

林酌光跟上去,兩個人在桑拿房裏一起坐下,中間隔出了一個人的寬度。

林酌光感受着水珠在皮膚上被看不見的熱空氣吞噬殆盡,問:“秦潇約局,問你去嗎?”

“不去。”

顧忱景的回答毫不出林酌光意料的不新鮮,林酌光也毫不新鮮的繼續游說:“我知道你周六周日要考試,我跟他把時間改到下周二晚上了,考完試,放松放松呗。”

“我不去。”

“去看看嘛,挺多網紅的。”林酌光說。

謝喻然向顧忱景表白過這件事始終讓林酌光心裏不舒服。

他倒不是不認同男人之間有可能産生感情,國內國外也有朋友是有同.性.伴侶的,看起來也沒有什麽不和諧。

但對方是謝喻然,林酌光就覺得不爽。

顧忱景這些年過得辛苦又憋屈,可能只有謝喻然在他身邊适時給他與幫助支持,這種關系很容易形成心理學上那什麽“吊橋效應”。雖然顧忱景懂心理學,但人總不能完全控制自己,萬一顧忱景把這種由特定情境引起的心情反應錯誤理解成了他真實的感情,在心裏認同了謝喻然的表白,那多可惜?

給顧忱景多安排點聚會,見多點不同的人,或者對他封閉起來的心有所幫助。

林酌光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他甚至覺得也應該和顧忱景一起去上心理學的課,說不定自己還真特別有這方面的天賦。

“別說了,我不去。”顧忱景始終不妥協。

“真不想去?”林酌光問。

“嗯。”

林酌光點點頭:“好吧。那我們就不去。”

“你也不去?”顧忱景意外,“不是有挺多網紅嗎?”

“我陪你呀。”

“我不用你陪。”顧忱景低下頭,“林酌光,你有你的海闊天空,為朋友做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夠了。”

顧忱景的聲音不大,桑拿房也不大。看不見的熱氣缭繞在小房間把顧忱景說的話變得像是輕輕的耳語。

林酌光擡起頭看顧忱景,熱量從他皮膚裏擠出了汗珠,也在他濕漉漉的頭發上凝結了水滴。

一滴汗順着顧忱景線條明晰的臉頰正滑落,落在脖子上,慢慢滑過喉結,擦過鎖骨。

林酌光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慌亂中他盡量鎮靜地收了收小腹,再不動聲色地移動身體角度,從四仰八叉的坐法換成了中規中矩的坐姿,只是腰得微微彎着,不複挺拔。

男人的本能會莫名其妙無意識地被溫度觸發而蘇醒真是挺煩的,林酌光想,幸好顧忱景給他拿了浴巾,不然也太尴尬了。

“小獅子。”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揚聲叫顧忱景。

“嗯?”顧忱景看過來。

“你……你和謝喻然……你們一起蒸過桑拿嗎?”林酌光期期艾艾地問。

顧忱景不解:“我沒有洗澡還約人的習慣。”

“哎這怎麽能算洗澡呢?這是泡湯,是休閑。”林酌光孩子氣地分辯,“雖然我是很讨厭一個人待着的,但是說得我洗澡都要人陪似的也……”

顧忱景被他逗笑了,站起來:“太熱了,而且挺晚了,我們走吧。”

“好。”林酌光慢慢站起來,又緊了緊腰間的浴巾,“以後你有事就打電話給我,我保證不會像這次一樣,我會接的。”

走在前面準備推開桑拿房木門出去的顧忱景停頓了動作。

像是承諾着什麽,林酌光再重複一句:“一定會接的。”

“嗯。”

顧忱景的肩膀動了動,推開了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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